第三百一十五章 视察关内（二）

牛首山，这里是秦岭的支脉，从涝水视察完毕来到丰水的李弘益一行人，在著名的子午谷口遇到了一个熟人。

契苾怀忠恭敬地向李柷和李弘益行礼，然后跪在地上更加恭敬地说：“拜见师父。”李弘益有些尴尬，笑骂了一句：“陛下面前，何须如此？”

李柷很是好奇地盯着契苾怀忠，他已经听说了，李弘益曾经收过一个回鹘人徒弟，看来就是这一位了。

自当年修筑玉门关之后，契苾怀忠就被曹用利带走，领了一帮合罗川部的回鹘人，在伊州等地修筑建筑，一直到前次李弘益兵发敦煌，两个人才见了一面。

契苾怀忠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的马奴，若不是那一夜心灵神至，突然冒充契苾何力的后人，只怕他也混不到今天的地步。

算起来李弘益只教了他几个月，或许这是契苾怀忠的天赋所在，他学会了如何使用混凝土和水泥，李弘益又教了他一些简单的力学知识，再加上他自己的苦学，现在也混出了个人样来。

曹用利靠着契苾怀忠的手艺，在归义军时代赚了很大一笔钱，等到曹家入股了河西商会以及长安商会，契苾怀忠也从一个小小的工头，变成了持股的小股东。虽然份额不大，却足够他三代人的富足生活了。

曹用行考虑到当初自己已经做到了河西第二人，眼看归义军又被李弘益拿下，于是要求族中在军方、地方任官的族人都退了下来。曹用利原本主管豆卢军后勤，于是彻底退出，成为两大商会的大股东。

契苾怀忠这些年也学会了汉字，时常给李弘益写信，求教一些建筑方面的知识。李弘益觉得难得遇到这么一个人才，于是知无不言，虽然师徒二人见面的机会极少，李弘益也算是倾囊相授了。

所以契苾怀忠现在已经很少再带着一帮工人干活，李弘益照顾他，给他在工部弄了个从七品的主事，也算是有了官身。

这一次契苾怀忠来子午谷口，是为了修缮子午关的。自占据山南西道的几个州后，李弘益便花了大精力，主要将入蜀的陈仓道修了一番。最近两年，随着五年计划的逐步开展，内阁决定将子午道修缮一下，这样与金州西城的道路就可以打通了。

契苾怀忠便被工部派来，负责子午关的修筑事宜。他一个马奴，因为李弘益而彻底改变了人生，所以他从来不敢忘本，只觉得自己能有今天的一切，都是李弘益给他的。

李弘益抬头看着正在修缮的子午关，听见远处传来沉闷的响声，楞了一下，随口问：“是在用火药炸山修路么？”契苾怀忠恭敬地说：“是的。工部会同交通部，准备将子午关南段的官道拓宽一些。”

他想了一想，说：“何局正几天前带了一支车队经过。”李弘益来了兴趣，说：“原来何尚英也来了。”他对李柷说：“陛下，不如咱们再往南走一走，看一看交通部如何修山路。”

李柷还从未见过用火药爆破修山路的，他只是从内阁送来的行文里看到过，立刻来了兴致，说：“都听元帅的便是。”

于是李弘益先安排松孝德去前方通知并安插探子，又与索文呈及朔方军乙字营的营统领商议了一番，确保了行路的安全，等一切安排妥当，这才陪着李柷继续向南而去。

听到皇帝和元帅要来，何尚英激动坏了。他自从被李弘益在肃州强行扣押，不得不从一个崆峒山的道士还俗，现在成了枢密院下属军器监火药局的局正，大小也是从五品的官了。

火药局是李弘益最常去视察的官府机构，只是这大半年李弘益忙着其他事务，去的少了。他知道黑火药的威力毕竟有限，而且还受制于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平，因此对何尚英的要求和指示只有一个：尽可能地发挥黑火药的最大威力。

火药自李弘益“发明”以来，经过十多年的改进，制造生产工艺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何尚英出于炼丹的敏感，通过目前大唐控制区域内火药的原材料研究，好歹找到了最能够发挥火药威力的原产地。

他通过李弘益的提醒，将火药制成长圆柱形，类似于放大版的鞭炮，以几十捆为一箱，专门用来炸开山路。所以目前大唐消耗火药的两个大户，一个是军队，另外一个就是交通部。

在交通部一名郎中以及何尚英的介绍下，李柷明白了如何炸开山体。原来交通部以及凉州、长安等地大学的教授，会同工匠，事先测量山体，选取最为平缓的一段，以人力开凿深洞，然后填入火药，不断地爆破。

即便如此，修路的进程依旧十分缓慢，因为黑火药的威力上限毕竟摆在那里。然而交通部的官员对这个方法却是赞不绝口，因为若是按照旧有的方式，遇到陡峭的山路，就只能按照铺设栈道的方式，那样耗费的人力物力更加巨大，而且所用时间更长，恐怕要用十多年才能勉强凿出一条窄窄的栈道来。

李柷亲眼看到，一段不足三十步的山路，被数百名工匠民夫不停地打凿，凿出了数十个直径不大的洞，然后装填火药，持续爆破，再清理炸开的碎石，然后继续这一步骤，如此反复，用了足足十余天，才算是在山腰间炸出了一段勉强说得上是平整的路面来。

那交通部的郎中很是高兴，满脸是灰，也顾不得擦，露出白白的牙齿：“幸得天子在此，这一次能够如此顺利快捷。若往日时，怕不要一个月才能做到呢。”李柷叹了口气，他还觉得有些慢了。

李弘益解释道：“这一段山石坚固，大约有七八里长，等过了这一段山岭，就要快一些了。”李柷点了点头：“辛苦诸位爱卿了！”

对于李弘益最看重的修路工作，李柷也明白，道路畅通意味着什么。他看过韦庄从成都发来的急报，就在去年年底，邛州发生了一起暴动，王建一百多个养子中有个漏网之鱼，意图造反，被周成领骑兵两个多月讨平。

当时李柷很高兴，他觉得周成的速度太快了，哪知李弘益却嫌慢了，说当年归义军与河西之间的官道重修完毕，自武威到敦煌两千余里，快马也不过半个多月。

李柷在武威呆过一段时间，知道河西道路四通八达，若有情报传来时，除了信鸽，彼此来往沟通极快。他想到了李弘益曾经向他仔细分析过大唐的社会构成，知道李弘益在河西将皇权布设到乡村一级，正是靠着道路快捷方便。

这一趟出行，前后用了一个多月，李弘益带着李柷，从鄠县到盩厔，再东去蓝田，然后从新丰回到了长安。看着长安川流不息的来往人群，李柷突然觉得，治理天下实在是不容易。

回到长安，自然是要坐马车的。不能再像之前纵马驰骋的李柷，掀开了车帘，看着骑马跟随在马车旁的李弘益。他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身穿便装戴着襆头的李弘益，耳后的长发夹杂了许多灰白色的头发，于是小皇帝再次发出了幽幽的叹息。

李弘益并不知道小皇帝的心思，这一趟走来，他发现了许多问题，但是更多的，是看到了大唐所掌控的地盘内，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设想，虽然缓慢，却坚定不移地前进着。

这让李弘益觉得很有成就感，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做得更好，但是在目前的条件下，他和一班志同道合的人，已经做到了最好。

将小皇帝送到大明宫，李柷从马车上下来，看着李弘益，突然很认真地说：“天下诸多事务，都要赵王操劳，实在辛苦了！”李弘益一愣，李柷并不是一个喜欢表露自己感情的皇帝，他突然觉得很是欣慰，正色地说：“臣秉先帝之遗志，敢不鞠躬尽瘁？”

站在宫门前，看着索文呈带着衙内亲军，护送着李柷回宫，李弘益站立良久，他抬头看着蓝得令人心醉的天空，定了定神，牵着马，走出宫门外百步，才翻身上马，说：“回家！”

李弘益回到家中，先用热水泡了个澡，康妙妙在一旁伺候着。看着李弘益又被晒得黑了，康妙妙很是心疼，在她心里，李弘益应该是白嫩的书生才子，没来由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军汉。

李弘益嘿嘿笑着，说：“喵喵，等天下平定，我也就不用这么操心啦！”康妙妙还没有听出来，只是抱怨地说：“天下那么大，什么时候才能平定呢？我只愿郎君不要再这么辛苦！”

李弘益笑着继续说：“喵喵，那一天不会等太久啦！”康妙妙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轻轻地打了一下李弘益，嗔笑着说：“我又不是波斯猫！”

李弘益得意地大笑了起来，他觉得康妙妙的反应实在太可爱了。于是逗她说：“喵喵，你的眼睛像波斯猫一样好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