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掠夺
约定之日当天,段炎交代了阵地内的大小事务,并整军出发往对方指定的湖畔前进。
段炎手中这支部队比平日的数量要少上不少,其中还有些人推着货车,看来一点战力也没有,但只要是稍有眼光的人就能看出这支部队脚步沉稳,呼吸一致,明显是支优秀干练的军队,事实上段炎进入森林已经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有支优秀的军队成形并不足为奇。
一走入林中,段炎便感觉到有人在监视他们,但她并没有因此让军队停下脚步,依旧继续往湖畔前进,约莫中午军队已经到达了湖畔。
接着,当军队在湖畔整顿完后没多久,几名披着熊皮的森林住民从森林中出现,其身后的林中似乎还藏着不少人。
‘草原人的首领是谁?’
森林住民中一名看似领袖的人问,这是双方交战至今第一次对话,这就能明白森林住民究竟有多排外了。
‘你是这群人的领袖吗?’
‘我是唐古纳众部挑选出的战士。’
‘我是草原人的指挥官。’
段炎的妻子站了出来,对方一脸惊讶。
‘一个女人?’
‘有问题吗?’
‘我不相信一个女人就能烧毁我们的聚落,叫你们真正的领袖出来!’
那为首的森林住民大声嚷嚷,段炎叹了一口气,取出腰间的两把弯刀,走向前去。
‘如果不相信就来试试吧。’
‘我不跟女人打架,那是小孩子的行径。’
那森林住民拒绝段炎妻子的提议,让她满肚子火,直接抢过身边部下的弓箭,对着对方连发三箭。这三箭来得又快又急,那森林住民突然碰上攻击,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反应,只有抱头防御,那森林住民眼看就要丧命,然而,这三箭并没有命中目标。
在那森林住民身边,另一名身披熊皮的战士一斧子将三根箭砍成碎片,其本事显然不容小觑。
‘喔,正主出来了。’
段炎冷笑着,显然一开始出来发话的那名森林住民只是个靶子,压根不是甚么重要的角色。
‘幸会,我才是唐古纳选出的代表。’
‘你是真的还是假的,不会又是个替身吧?’
‘你可以试试。’
那森林住民微微将斧头上提,架式上的弱点瞬间被填补,流露出的杀气更令人难以呼吸,种种景象都证明着他绝非易与之辈。
身披熊皮的男人手持斧头,冷静地看着段炎的妻子,但是她感觉对方的平静不过是海那般表面上的平静,其下藏有足以连人带船绞成碎屑的暗潮。
毫无预警地,男人忽然出手,以夸张的步伐大小瞬间欺近段炎的身边,一斧子便往段炎的妻子正面劈去。
男人的力量强大,段炎的妻子不打算硬扛,双刀架开男人的攻击,一个翻滚便往旁边闪去,然而在这时男人再次无预警地追了上来,手挥着斧头直砍段炎的面门。
身体还没恢复平衡便被人追上,就算段炎的妻子技术与柔软性十足也无法再次成功闪避,只好扔掉一把弯刀,双手持刀用尽全力往那斧头上劈去。
下一瞬间,段炎的妻子肩膀被划出一条淡淡的血痕,而男人的斧头则被砍成两半,远远飞去。
见这情况男人似乎有些吃惊,但随即反应以拳头攻击段炎,然而瞬间的犹豫却使段炎的妻子能掏出十三节钢鞭,钢鞭一甩如白蛇飞扑,男人只好以后空翻拉开了距离。
‘真了不起,区区一个女人就能做到这种程度,我的确可以理解你被选为指挥官的理由。’
男人说话很平静,但是却充满杀意,实际上方才要不是因为森林住民的锻造技术太差,斧头品质不好才被段炎的妻子用百炼钢刀一击劈断,现在被分成两半。
段炎的妻子拭去肩膀上淡淡的血痕,这仅仅只是破皮,稍稍出血程度的擦伤,但却让她感到无比不快。
眼前的对手相比还要差些,无论是力量还是速度都是,但是进攻的节奏却飘忽不定,让人防不胜防,在稍稍思考后便瞧见其中的差别──男人的打法很不要命。
一般人攻击模式都是先求稳,也就是先保护自己再去求伤害对方,然而眼前的男人并非如此,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防御,直接用最短的路线强攻对方的必死之地,所以在反应速度相差不大的情况下会被男人抢走节奏。
‘这样不要命的打法,你就不怕两败俱伤?’
‘真正的勇士不会在乎流血,敌人的血是战功,自己的血是荣耀,勇士自当全身浴血,为了杀敌而战。’
听男人一番话,段炎的妻子大概了解森林住民的想法是如何,也明白为何这段时间对方一直没有兴趣与己方对话,很显然对这些森林住民来说,有个厮杀的对象远远比和平更重要,所以即使是在段炎带兵进入森林之前,各森林部族之间也不断重复攻伐,比起为了权力的南方,比起为了丰腴水草而交战的北方人,森林住民在森林中衣食无缺,其引起杀戮的理由更偏向成就个人。
至此,段炎的妻子已经了解到要森林住民与己方结盟是不可能的,对于信奉力量的文化,正要如人驱逐野兽一般,让他们完完全全明白谁是老大才行。
深吸了一口气,挥动钢鞭将掉落在地的钢刀卷回,收入刀鞘内。
‘既然你想要流血,我就让你流到没有血为止。’
提起钢鞭,段炎冷冷看着对方,心中战意高涨,明显真正动了杀意。
‘不错的眼神,这样才是好猎物。’
男人从伙伴手中接过一把斧头与一把短刀,很明显,这次两人将会拿出真本事来应战,不带一丝试探。
段炎的妻子与身穿熊皮的男人再次对决,男人的作战方式一如先前节奏明快,对峙尚未有一眨眼的时间,男人便再次无预警地冲向前去。
‘又来了?’
见男人冲了过来,手上钢鞭挥甩出,然而这次男人却未继续向前,明显是理解她手中钢鞭的杀伤力,在还没进入钢鞭甩动的圆周内便停下脚步,取而代之的是两道影子在瞬间窜入钢鞭的攻击范围内。
她的角度未能见到两道阴影,但耳际已然听到风声,判断是两把飞斧正直取己方必守之地,很显然这男人并没有段炎那非得要入阵破人招式的骄傲,很自然地使用投掷武器应战。
然而她在练习钢鞭时,岂会没想过要如何应对投掷武器,只见她用力一抽,钢鞭瞬间如棍一般挺直,将两根飞斧往敌人身上弹了回去。
‘喔,还能控制方向?’
见两根飞斧准确地往自己的方向飞来,男人稍稍惊叹,随即以行云流水的动作手挥战斧,将飞斧打落、接下,紧接着再次将飞斧射了出去。
听到飞斧的风声稍稍皱了皱眉头,这次飞斧的声音相当混杂,全都混在一起,明显是男人以高明的掷斧技巧将飞斧的飞行路径调整得非常接近,致使声音彼此干扰让她无法用声音判断究竟有几根飞斧一起被掷出。
吵杂的飞斧切风声可能有四到五根飞斧在里头,一旦猜错可能整只手都会被切下来,就算来得及闪避,也会被敌人抓到瞬间的空隙。
她明白对方要进攻了,所以她选择闪避,为敌人制造机会──也为自己制造机会。
大步闪开飞斧的攻击点,只见一共七根飞斧在她的面前飞过,这等扔斧头与藏斧头的技巧让旁观者大吃一惊,更令人好奇那宽大的熊皮下到底还藏有几根飞斧。
然而她没有机会吃惊,钢鞭露出一瞬间的空隙随即被敌人欺近,男人再次踩出距离大得吓人的一步,瞬间往段炎的面门劈下。
她再次滚地闪开,这次闪得比第一次还狼狈,但是对方的动作却第一次还要更快,另一只手上握的短刀已经扫了过来,耳际被画出了一条浅浅的血痕。
男人的表情渐趋兴奋,忽然,有道白色的影子从上方掉了下来,男人突然感到手上有轻微的重量──不知何时,钢鞭已经缠在男人的手上了。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她握住掉下来的钢鞭末端,双手用力一拉,只听‘喀啦’一声,男人举起斧头要向下劈的手瞬间被绞断,接着她的身体从地面上弹起,双腿奋力往男人下巴一踢,只见男人瞬间受到冲击,向后滚了五圈才停下来。
这场对决的时间相当短暂,如果是外行人根本看不出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在场的都是善战的士兵与勇士,没人不晓得出现了甚么事,每个人都对她表现出来的本事表示敬佩。
倒地的男人花了点时间才勉强站起身,但身子摇摇晃晃,显然被踢到下巴的后遗症相当严重,且一只手也鲜血直流已然断裂,明显无法再战。
男人向她点了点头,损毁的下巴无法说出任何话语,但这点头大概是敬重的意思,接着只见男人拿起短刀往自己的咽喉一划,再次倒地,凝固的面孔上两只眼睛如弯月一般似乎在微笑,只是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意思,男人永远不会再站起身来。
森林的战士不接受失败,越强大的战士越是如此,而当一名战士失去了一只手,无疑是对其战斗生涯的全面否定,为了保有荣耀与战绩,他们会以鲜血洗去失败带来的污秽,因此,与段炎交手战败后,男人用短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段炎的部队静悄悄,但森林住民们却开始鼓噪,这时其中一位同样身披熊皮的长者站了出来。
‘你是名了不起的战士。’
‘当然,我很强。’
面对长者的说法,她没有丝毫犹豫便接受了这个评价,显然对她而言这不是称赞,仅仅是叙述事实。
‘呵呵,骄傲的人可是容易死得特别快。’
‘如果没办法活得骄傲,那活着也没用。’
‘哈哈哈!说得好,你的力量与性情为你赢得发言的机会,说吧,说你想要说的。’
‘通商,我要与你们通商交易。’
她这话一出,几名森林住民议论纷纷,忽然,森林中有人出声。
‘你就是为这才毁了我们的家?’
声音来向不见人影,听起来很年轻,而听到这声音,几名身穿熊皮的长者往林中阴暗处狠狠一瞪,似乎相当不满这人开口,也因此那声音很快便消失了。
她见这情况笑了起来,对着那声音的方向耸耸肩。
‘如果不想开战,开口说一声不就好了?’
此话一出,森林内外所有人也跟着笑了起来,对森林住民而言,抢与被抢,杀与被杀全都是相当正常的行为,谁也没想过只要说一声‘别打我’自己就不会被欺负,所以他们才觉得段炎的话好笑,更觉得先前出声的家伙滑稽。
‘呵呵,很可惜,我们虽然有与海那端的人做交易,但并不打算与你们做交易。’
‘比起交易,人头才是最重要的?’
‘你很清楚,相信你也是有备而来。’
‘我从来不回避别人的挑战。’
‘哈哈哈!很好!那就开战吧!’
战士长者伸手打出手势森林内潜藏的战士全涌了出来,而段炎一方的部队也迅速从车辆上取出武器与盾牌,双方十分接近,很快便展开了肉搏战。
‘不要恋战!依照计画行事!’
她见对方冲来,连忙下令,只见手持盾牌与短剑的士兵冲上前去将敌人撞开,几名推着车的士兵迅速点火将几辆上面载满油罐的车辆点燃推了出去,暂时隔开双方,为部队争取时间。
趁此机会,段炎带领着部队沿着湖畔移动,往附近的山峰退去。
部队于湖畔与森林住民交战,一边往山上撤退,手持笨重的盾牌,还拖着车辆,走在泥泞的土地上,地利完全呈现负面影响,为此段炎使出一切手法,如放火,如丢鸡爪钉,但就算是这样,森林住民依旧死命缠着段炎的部队。
所幸,这支部队的成员每个都是好手,森林住民杂乱无章的攻击已经难不倒他们,现在的问题并不在陆地的方向。
‘把网子准备好!’
她察觉到湖中有着不正常的震动,而就在她喊话之际,几名森林住民忽然从湖水中及一旁的草丛中窜出,进行偷袭。
本是出乎意料的攻击,但却没有获得成效,几张鱼网被抛到森林住民身上,只见几名森林住民不以为意继续行动,结果转眼间身上便满是伤痕,鲜血直流。
原来这网子本是段炎的家族在海上为了防止海盗进攻所设计的,段炎知道要在水边作战时便让人缝制这种网子,网子上面缝有细小的刀片可以割开不那么坚硬的甲胄,而在水中的人为了行动方便通常只穿着轻便的服饰,于是就导致这些人因为自己的行动而受伤。
被网子所伤,森林住民的奇袭失败,其余双眼可察觉的区域虽然敌人众多,但一时之间却无法敲开段炎所布置的阵型,只见部队渐渐移动成功到达山麓,并在易守难攻山中狭道上摆出圆阵,阻断了森林住民的进攻。
‘前面的部队守着就好!其他人快点把箱车组装起来!’
见计画顺利进行,段炎连忙进行第二段计画,并开始盘查手中的资源量,并且在脑中对原本预定的做法做出一定程度的调整。
‘指挥官!我们的箭矢数量不够多。’
忽然,有名士兵跑向段炎,向他报告箭矢数量不足,为了带那些多余的器具,必须放弃其他辎重,而他选择的是抛弃箭矢。
‘先撑过这两天,很快就会有补给了。道路很狭窄!其他人不要在那闲着没事干!快把没有必要的树砍掉!然后把壕沟给我挖出来!’
‘指挥官!杂草太多了!’
‘那就放把火烧了他!’
‘这样不会烧到自己人吗?’
‘烧就对了!’
随着段炎的命令,狭道两旁出现熊熊烈火,士兵们将用来装载物资的稻草卸下,点火,藉以点燃本来难以点燃的草丛。
火势渐渐变强,狭道附近的大树接连倒下,森林住民无法继续攀附大树进攻,敌方少了一条进攻路线,士兵们的压力锐减,但是随之而来的是熊熊火势包围了整座山峰,将段炎的部队推入必死之局。
将自己人用火焰包围本来是件蠢事,如果是在干燥的区域段炎的部队大概会全军覆没,然而这里却不是干燥之处而是潮湿的森林,只见天色接近傍晚时,天上雷声隆隆,接着倾盆大雨再次降下,将火焰完全熄灭。
至此,段炎的部队与森林住民之间的较量才真正开始。
箱车在山间被架起形成简易的防御工事,且狭道不适合大部队进攻,致使段炎的部队在短时间内不会受森林住民毁灭性的打击,然而,这在森林住民眼中看来也不过是苟延残喘,没有任何人能在森林住民的地头突破他们的包围。
段炎知道自己会被逼入死角,所以早有腹案。
‘除了正在守备与补休的人之外全部过来集合。’
‘指挥官,我们应该做什么?’
‘跟我来。’
段炎带领全体士兵到山顶,看向湖畔,入夜后湖畔旁出现点点灯火,显然是森林住民在此露营。
‘敌人的人数相当多。’
一名士兵数着湖畔旁灯火的数量,认为对方的人数有己方的数倍。
‘没错,但也可以这么说,只要在这里击垮对方,对方将没有反击的力量。’
‘可是该怎么做?虽然我们携带了不少粮食与水源,但只要无法突围就没有办法战胜对方。’
‘所以我才带各位到这里来。’
‘指挥官,我们不明白。’
众人站在山顶,一脸疑惑地看着段炎,只见段炎微微笑了起来。
‘盖房子,利用这里的木材,我们要盖一间够大的房子,还要把土挖松,这就是我们这一次的胜算所在。’
听了段炎的发言,众人更是一头雾水,但是段炎不再多言,众人只好依照命令快速动工,将事先准备好的木工器具拿出来,利用山上的木材在山顶搭建一座木屋。
而另一部分的人则取出了开矿的工具,将土挖松,并将挖出来的土石送入刚刚架起的木屋内部。
‘指挥官,这屋子看起来很容易垮,而且似乎会滑下山去,没问题吗?’
‘无所谓,反正又不是让你住。’
为了快速建造,因此照着段炎的指示,屋子不打深地基,只是单纯地将屋子搭起,因此整间屋子看来摇摇欲坠,看起来随时会崩塌,这也让士兵们有些疑虑。
面对这疑问,段炎只是摆摆手,显然不在意。
‘还有,指挥官,关于箭矢数量的问题,最多只能撑一天了。’
‘也是呢,再过不久就要天亮了,差不多该行动了。’
段炎看着月光渐渐淡去,森林之中的雾气渐浓,她明白这正是作战的转机。
当晚,几条绳索被从山顶抛下,数名士兵沿着绳索攀下了山边的峭壁,潜入湖水之中。
浓雾在森林之中蔓延,也在湖面之上蔓延,充斥于每个角落,将所有人的视野归零,这是森林住民最喜欢进攻的时间,但段炎今日打算反客为主,利用这特殊的天气对敌方进行反制。
山脚下森林住民拼命进攻,但在山的反面是一面峭壁,这面峭壁没有多少立足之地,就算是最有经验的山羊也无法攀上,也因为这面峭壁,段炎的部队只需要去应付单一方向的攻击,并腾出手来进行其他作战计画。
早知道自己会在这此地作战的段炎事先已让人准备大量绳索,在这浓雾之中几条绳索从山顶被放下,缓缓降入湖中,接着几艘简陋的独木舟也被以绳索垂降到水中,事先攀到湖中的士兵将湖边的杂草捆成人型,再随手捡了几根木棍当作肢体做成假人,将其置放于独木舟上,接着将独木舟当作浮板,缓缓在水中前进。
这些士兵越来越接近森林住民的露营地,由于山道狭窄,能进攻的森林住民有限,因此有相当数量的森林住民正在此处休息。
已经十分接近目的地,湖中一名领头的士兵停下动作,并拿起一根铜管,对着铜管向伙伴发号施令——这是他们所想出在浓雾中对话又不会被敌人发现的办法。
接到指示,一名士兵拿出放在身上的号角,用力吹响,一时间,湖泊周遭的森林住民全部被吓傻了,谁也没想到湖泊中会有敌人出现,而这时在湖中的士兵更进一步地将油倒在湖面上点燃,彷彿在跟森林住民们说‘我在这里’。
见到湖面上泛起火光,森林住民自然不会随意接近,不少人随手抄起猎弓便往独木舟上的人影身上射击,这些森林住民的猎弓威力不比北方人,可是为了打猎,多数森林住民射起箭来准确无比,只见连射几轮,人影上方已经被插满了箭矢。
见任务达成,藏身在独木舟后方的士兵吹响了收兵的号角,开始往湖内移动,森林住民见状自然起了疑心,不清楚这是甚么情况,可是在还没有人有机会下水查探之时,彷彿是为了呼应独木舟的号角声,山脚那端也响起了号角声,迫使森林住民赶忙往山脚那端移动,而在此时,方才前来进攻的部队已经消失在浓雾之中。
士兵们循原路回到了峭壁下,只见他们一个又一个将插满弓箭的草人绑在绳索上,让山上的人回收,接着所有人往山脚移动,方才那阵号角声所代表的正是看似奇袭,实为为了接应自己人的佯攻信号。
在防守部队的佯攻之下,这些士兵循着山路回到了在山上的营寨之中,至此,收集弓箭的任务已经圆满完成,这些弓箭的品质虽然参差不齐,但顶上三到四天却不是问题。
‘三到四天吗……’
段炎听了士兵的报告后沉吟道,她正盘算着接下来的作法,这时有名士兵走近段炎,对她开口。
‘指挥官,既然我们能走水路,为何我们不偷袭,趁此机会整军攻过去?’
‘甚么傻话,别人看不到我们,我们当然也看不到他们,就算看到,你想在浓雾中跟那群不要命的家伙拼命吗?’
‘这……’
‘而且对方就算被偷袭处于下风,了不起躲回森林中就没事了,花点时间重新整军又能再战,要是这样,用偷袭战术让对方陷入混乱一举击溃的作法不是一点意义也没有吗?’
‘是……可是若对方的部队不陷入混乱,凭他们进可攻退可守的作战方式,我们的人数绝对无法战胜。’
‘当然,所以才要你们盖房子,好了,天快亮了,去叫轮班的成员醒来吧!’
远方天空出现一道淡淡的光芒,段炎冷冷地看着湖畔的森林住民,正等着自己的计画完全实行。
由于山道狭小,所以森林住民的进攻规模有限,就算不眠不休交战也没办法突破箱车所搭建起的临时防御工事,而森林住民又是群不太有耐性的家伙,面对鲜血淋漓的战争或许兴致高昂,但碰上持久战便失去了兴趣,如今,除了少部分森林住民还在进攻外,其余的森林住民大多在湖畔扎营看戏,等着被围困在山上的段炎等人因为粮食不足而散失防守能力。
事实上,比起被围困在山上的敌人,森林住民更在意前些日子在湖上出现的敌人的动向,他们没有见到段炎的部队利用绳索垂降的景象,所以先入为主地认为那些人是段炎事先派来的伏兵,致使他们花了不少心力搜索周遭环境,并围着湖形成包围网,就是怕再次遭遇奇袭,只是在那之后湖上已经不见任何敌人的踪迹。
要说有战场有甚么变化,那必定是在没有雨云或浓雾时向山顶看去,可以见到一座巨大的木造建筑正耸立在山头,这座建筑使众人议论纷纷。
‘那座建筑物是怎么一回事?’
‘谁知道,那群人不是喜欢建造一堆乱七八糟的器具,也许他们想要用那座大到有点蠢的建筑物来抵挡我们也说不定。’
‘那可麻烦了,瞧那屋子东倒西歪的,说不定我们还没开战对方就先被压死了。’
‘唉呦,这可不行啊!’
战士们闲暇之余纷纷揶揄着山上那座诡异的建筑,心中并不认为这座既丑看来又不牢固的建筑会带给自己任何威胁。
在这闲暇的战况下,战士们的心情渐趋懒散,完全不认为情势会有任何改变,事实上也是如此,被逼到的山上的人除非长了翅膀,否则自然只能从山路离开,这是理所当然之事,从战士们主观看来,己方已经掌握了完全的胜算,剩下要做的事就只有等待。
然而,这理所当然的想法却在这天有了变化。
时间是清晨,从半夜到这个时间,森林内的雾气相当浓密,也是最好的进攻时间,而一旦过了这个时间,森林住民们通常不会打算继续进攻,某方面来说,他们是一群夜行性的生物。
今日与昨日相同,一名森林的战士在交战之后,趁着浓雾还没散去便随着伙伴回到了在湖畔的营地,这个地方取水方便,准备食物也很轻松,所以众人对在此扎营并没有异议。
可是这名战士却觉得古怪,觉得湖面与往常不同,其中藏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怖,但是任凭他如何左顾右盼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而且在怎么竖起耳朵依旧是虫声不断,偶尔出现几声鸟啼,怎样也不像有敌人伏兵隐藏。
‘是错觉吗?’
这名战士感到困惑,战士们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可是当长久以来的知识也无法判断出这种令人不快的感觉从何处来时,他也只能压抑自己心中的烦闷,动身钻入营帐内──这营帐是从北方人的东西,过去与白鹿之子交战后抢来的战利品,也是森林住民间的流行款式。
可尽管已经钻入营帐内,战士还是无法安心,两颗眼睛瞪着营帐的顶端,怎样就是无法阖眼,但渐渐地,四处响起了伙伴们的鼾声,他也有了疲倦的感觉──忽然,巨大的声响从湖面上响起,战士惊醒之余连忙挺起身子拉开帐门,在他眼前赫然出现一阵青翠的蓝与纯粹的白。
下一个瞬间,战士失去了意识。
段炎今日心情不错,尽管山脚下战火依旧,但她并不放在心上,要说为何,那大概是因为木造建筑的建造进度在预定内,换言之,木造建筑即将完工──虽然这所谓的木造建筑只是一大堆木材捆起,里头填满泥沙岩石,与‘建筑’一词意义相去甚远的人造物,可也正是因为秉持着这粗制滥造的精神,原本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搭建起的建筑物,在短短三天之内就耸立于山顶。
接下来的问题在于,这座大而无当的建筑到底能拿来做些甚么,关于这一点,也许建造的士兵们不很清楚,但段炎对于这东西的运用早已心里有数。
所谓的战术孕育于日常的观察,没有不能被察觉的战术,只有不被察觉的战术,因此作战指挥官不只必须熟悉那些前人长期累积的基本战术,诸如破圆阵的方法、守城的后勤调整,以及每名士兵最基本的消耗等等,更重要的是指挥官本身的见识与思想的灵活度。
要如何藏木于林,隐人于群,明明见着却视而不见,让敌人快乐地在热锅上跳舞,无视自身即将被摧毁的风险这正是指挥官的本事所在。
那么要如何让敌人对危机视而不见呢?段炎是这样认为的,正如同人会自动回避兵刃,但依然会因为没注意到饮水的洁净与否,或是风中是否藏邪灵而身染疾病,先不去提风与水中是否藏有邪灵,段炎对看不到的事物存疑,重点在于人只会将习以为常的灾难放在心上,其余的则视而不见。
刚出生的小羊有可能跟狼玩在一起的,眼睛刚被治好的盲人有可能纵身往悬崖跳下,一切的问题在于没有经验,不知道事情的后果,而这座建筑物的用途也是如此。
段炎现在正在等待,等待对方收兵安睡之时,那正是作战计画开始的时刻。
‘指挥官!雾已经很浓了,请下令吧。’
一名士兵走近段炎的身边,依照段炎的命令,当雾浓到足以遮蔽湖面,看不到湖畔时便前来通知她。
‘把所有人叫起来,拨一百个人到工地,其他一半着轻装备,一半着重装备,各分为两队,等我的命令准备分两路往湖畔两路包抄。’
‘是!’
随着命令示下,没过多久,所有部队成员已经各就各位,全员整装完毕。
而这时,段炎则带着一百个人在山顶的巨大木造建筑旁。
‘指挥官!全员已经就定位了!’
‘各位,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把各位努力的成果推下湖中!’
此言一出,所有人感到惊讶。
‘这么大的建筑物,只靠我们一百个人……’
‘这座建筑物没有打地基,而且底下的土石松软,容易滑动,只要我们把几颗主要的岩石凿开,整个岩盘就会因为失去支撑坠落湖中,好了,开始动作吧。’
随着段炎的指示,士兵们纷纷拿起开矿工具凿开岩石,接着将岩石以绳索绑住,一百名壮汉合作,用力一拉,转眼间支撑整个岩盘的石头渐渐歪斜,在这之后发生的现象便与人力无关了。
只见石头歪斜后土石不断往前流动,长时间降雨使土中富含水分,结构松散渐渐推倒了前方的石头,这情况本来不会使岩盘崩溃,但是巨大的木造建筑却在这时逐渐倾斜,其重量压在石头之上,成为最后一股力量,导致崩塌的速度越来越快,转眼间,岩盘随着泥沙崩落,巨大的木造建筑也随着岩盘坠入湖中。
一声巨响,湖水被推挤,溅起的浪潮在湖畔形成美丽的花环,瞬间吞噬了湖畔周围的森林住民营地,而段炎一方也在此时强攻下山展开被逼上山以来的第一次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