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和亲
开春后不久,长保从东都回到了乌尔村庄的主村,作为来自河谷村庄的留学者他并没有固定的工作,而是被分配在神殿卫队的行政部门,接着在大战时被借调到军队所参与一连串的作战准备。
对这些工作,长保抱持着正向的想法,认为这些全都是增加自身经验的一环,若是失去了这些工作,他就不得不返回河谷村庄,对长保而言,虽然河谷村庄位于山上不易遭受攻击,但是却也难以繁荣,绝非自己想要归属的地方。
长保曾经想过追求段炎,但他想要追求段炎的原因其实非常简单──只要娶了首辅的女儿,自己在乌尔村庄多少有一点位置,然而,自从段炎冲撞神座后,这种想法已经烟消云散,不过就结论而言也就仅仅只是另寻对象,能不能一步登天对他而言倒不是那样重要。
长保与段炎有些类似,他们同是自傲的一族,在擅长的领域有着过人的本领,对于升迁这类事主要寄托在自己的能力上,如果不是以正当手段获得的权力与地位反而会使他们感到落寞。
但是这次被派遣到东都进行警备制度的完善工作没多久,长保再次被遣回主村,这让他自觉到自己还是不受信任,整个村庄也只有神殿卫队队长荣乡那般与河谷村庄关系密切的人敢重用自己,而如今荣乡在东都只是挂名的行政长官,主要业务还必须由神殿、军队所,以及日生所拔擢起的野民意见领袖来协调──三派都不当他是自己人。
于是在收到调职令的当日,长保在心情不悦的情况下,情愿吹着寒冷的夜风,于黑暗中返回乌尔村庄主村,由于他手上有军队所的通行木牒,所以能在夜间通过岗哨。
而在夜晚,乌尔村庄少数几个能够通行的区域之一便是商业区。
商业区在夜晚并不与乌尔村庄其他区域互通,不过长保还是进入了商业区,对他而言暂时不想看到跟工作有关的事。
长保找了一间旅店投宿,当然,这花费记在军队所的头上。接着,他走到了旅店附设的酒馆,想找些食物果腹,而在那里他见到了熟悉的面孔——在这人潮多往东都去时,酒馆稀少的人影中,还留有一个寂寞的身影──游鸢正在坐在角落,两眼无神。
见到了游鸢的表情,长保忽然觉得自己的遭遇也变得甜蜜,以他的智慧不必多想也知道这位同届的友人是因为甚么原因而消沉至此──游鸢是真的迷上了段炎,与自己这种充满利害的算计完全不同。
长保走近游鸢,将自己的兽皮大衣挂在墙上烘去水气,并将游鸢面前的火钵拉近了自己,可对长保这行为,游鸢却恍若未闻。
‘看来是真恍神了。’
长保随手拍了拍游鸢,这时游鸢才一脸迷迷糊糊望着自己的友人,一时间还搞不清楚状况。
‘你……长保?’
‘回神啦,这种天气如果不好好取暖,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春冰融化才是真正的冷啊。’
长保说着拿起了店家放在墙边的拨火棒,这是一种镶有木制把手的铜杆,并向店家要了些木炭。
店家内有壁炉,内部烧的是柴,但是这店家宽阔不够暖活,才会另外供给火钵。火钵内是用窑烘出来的木炭,与木柴不同不起黑烟,也只有这个时节乌尔村庄才允许店家使用这种奢侈品,毕竟大部分好的炭都被用来锻冶金属,属于战备品。
‘你怎么会在……’
‘别乱问,我们不应该认识,我只是恰巧投宿这旅店又看到伤心人的好心男子,看你可怜所以来劝劝你别乱来。’
一席话让游鸢稍稍回过神,缓缓点头,只见他细声问道。
‘你知道和亲那件事……’
‘别多问,问了你会难过。’
游鸢刚开口便被长保打断,只觉一颗心沉到了谷底,短时间内不能多发一语。
红色的液体散发出新鲜的甜味,长保捧着碗缓缓将热汤咽下,并开始啃起了碗中的蔬菜与汤饼,这时他转头看向一旁的游鸢,发现对方只是捧着碗,却连一口都没碰过。
‘别这么消沉啊,你不吃吗?’
‘喔……嗯……’游鸢捧起碗来,却又将碗放下,转头看向身旁的友人:‘我觉得,还是非清楚发生了甚么事才行。’
‘是吗,这样也好。不过说实在我知道的也不多,详细情形说不定去问你的老师还比较清楚,毕竟他是当事人。’
‘是这样啊……’
听了长保的话,游鸢有些吃惊,但还是望着长保,他想知道得更深入──他想去了解段炎那让他完全不能理解的行动模式。
‘可是,你也别去怪罪你的老师,因为据说这件事是本人自己提出来的。’
‘咦,怎么会!’
‘这也没甚么好奇怪的,冲撞神座后整个村内根本就没有她的位置,要不是神裔开口她又怎能留在村中?往北方去对她而言说不定反而不是坏事,至少首辅现在的处境整个大翻转了。’
游鸢微微皱起眉头,表情凝重地思考着。
‘你是说她为了自己的父亲而牺牲……’
‘哈!怎么可能!这可是那个段炎啊!那个超级任性的家伙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我不知道他在打甚么主意,但铁定不是像你这种柔和的人想出来的温吞答案。’
‘为甚么你能这样肯定,因为你们都一样是聪明人吗?’
长保冷笑着,游鸢的表情却是更加凝重,用有些嘶哑的声音问道。
看着忽然提出了古怪问题的友人,长保收起了笑容。
‘没甚么聪不聪明的,至少我自己并不算聪明,在我看来还有很多问题是解不开的。真要说的话,我才不明了那些将我当作天才的人的想法,没错,我在战术上多少有些天赋,但更多却是花费大量时间与想像推演出来的技术,那些甚么都没做过的人怎么能说我是天才?’
‘虽然你说自己不聪明,但你也因为自己的聪明很高傲不是吗?’
‘我没有必要对整天只会羡慕别人,却连第一步都不肯开始的人谦逊,比别人差劲就该投入更多,花上整天的时间自怨自艾根本愚蠢。单就这点来看,段炎那个家伙就算观点不同也不会差太多。以她的角度看来八成是不明白为甚么有人能蠢到这种地步吧。’
长保说着,眼神中透露出一种锐利的光芒,这是游鸢曾经在许多人眼中见到的光芒。
‘我还是不明白,你们到底看到了甚么?’
看着游鸢那无助的面孔,长保叹了一口气。
‘唉,我说啊,如果没有问题需要解决,人哪需要甚么智慧?所谓智慧是从痛苦中出生的东西,甚么都不懂才是好事啊,像我也是为了要留在乌尔村庄才从小努力钻研,那个家伙也一定有那个家伙的问题,你不去看她的问题一辈子都不会了解她这个人。’
长保说着站起身子,收起了挂在墙上的兽皮大衣,并将身旁店内提供的毛毯扔到游鸢的脚边。
‘我要去休息了,如果不能放下你就慢慢想吧,好脑袋,坏脑袋,想久了总会有个结论。’
长保转身离开酒馆,游鸢望着手中的碗,良久,才将汤缓缓吞下肚。
长保不喜欢河谷村庄,因为那是个与外界隔绝的世界,在幼年的长保看来,森林中每个阴影都充满令人恐惧的臆想,所以在很久以前他便开始苦读村内的战术经典,试图抓住能离开河谷村庄的机会,而在那之后,他如愿到了与河谷村庄交好的乌尔村庄留学。
游鸢知道长保的想法,在他们于神殿太学一同学习时曾听过长保或多或少透露出这种想法,因此当此时长保说出他的想法时,游鸢多少能够了解长保的观点──认识一个人,必须从理解他的问题做起。
游鸢不明白长保的说法是对是错,但若真如长保所言,那么比任何人都要优秀的段炎,想必背负的苦闷也比任何人都要沉重。不!这并非比较性的,而是对段炎这个人来说,背负的问题太过沉重了;只有沉重的负担才能使段炎不断榨取自己的天赋,使每项能力开花结果。
然而这样是对的吗?
就算长保的说法是正确的,游鸢也不能认同自己喜欢上,迷恋上的是这种存在,因为那不就像是一厢情愿地将自己的欢喜建筑在他人的苦恼之上。
如果真是这样,游鸢认为自己实在过于愚蠢,而且迟钝,他第一次没办法原谅自己的不聪明,要是对某些人而言段炎的做法就像将自己的痛苦摊在阳光宣示着,那么自以为喜欢,实则迷恋的自己却视而不见未免太过自说自话,除了满足自己的崇拜情绪外没有一点助益。
‘我到底做了甚么啊……’
游鸢自言自语,双手抱着头,深深呼出了一口气,赫然,只见一股白雾从口中吐出,他这才发现火钵内的火焰早已熄灭,热度也已然散去。
游鸢拉开身上披着的毛毯,走出户外发现太阳已经缓缓升起,不觉间一个晚上已经过去。
忽然身旁传来木门被掀开的声音,酒馆旁的旅店走出一个人影,此人正是长保。
‘早啊,精神看来不太好啊。’
‘嗯,想了一晚,没怎么睡。’
长保看来精神抖擞,显然一夜好眠,相反地,游鸢的脸色则相当难看,那正是熬夜的结果。
‘是吗,有结论了?’
‘不,除了知道自己无知之外甚么都不晓得。’
‘那也不错,无知是找寻答案的第一步,然后呢,有需要我帮忙吗?’
看着游鸢的表情,长保笑了起来,似乎是为友人没钻入牛角尖而欣喜。
‘我想道歉,不,与其说道歉,不如说想要真正地认识她。’
‘这样啊,就当我自言自语,你可别偷听啊。’
‘嗯?’
‘这种清爽的天气,首辅的女儿都要嫁人了,竟然还在东都那与格拉墨村那群人瞎搅和,光看都累人啊,我还是早早回去神殿泡壶茶,偷个懒吧。’
长保说着,边伸了伸懒腰,头也不回地往神殿的方向走去,徒留游鸢呆愣在原地。
长保的赠礼能够奏效的机会很快就到来了,正如同每支商队必定会往东都去走一遭,游鸢所在的商队自然也不例外。
在乌尔村庄小憩一段时间后,游鸢便随着商队所预定安排地往东前进,他在心中多少意识到,这也许是自己人生中最后一次见到段炎的机会。
然而在到了东都之后,游鸢却发现东都的气氛相当诡谲,并不如想像中欣欣向荣,过去与乌尔村庄合作的野民们虽然已经正式成为村民,但有相当程度的人无法适应村庄繁琐的规矩,致使其心生不满。
且如今东都属于军政的状态,有不少军队所的人员进驻重新规划治安制度,使得野民这段时间中以默契订下的规矩遭受冲击,因此双方常有摩擦。
此外,也有一部分以原东边村庄身分入籍乌尔村庄的居民对于这些外来者抱持着敌意,所以东都为主体,住宅区明显分裂成了两个部分,也就是在城墙内的原居民,与在城墙外人数多上数倍的原野民成员。
职是之故,东都虽然土地陆续被开垦,各项产业也渐渐有了其雏形维持了民生的基本运作,但领导者不够细心的情况下还是使得内部的压力快速窜升。
游鸢这时想到了他的老师,印象中日生在处理野民问题时比现在的情势要好,而其中的差别游鸢大概也能明白,主要在于日生倾向宽松管理,如果日生还在这个位置上绝对不会将军队带入东都,而是会以一些特别的手段使双方重新认识彼此,化解仇怨。
不过乌尔村庄军队所的做法也不是完全没有评估过便执行,在战争后乌尔村庄的势力虽然看涨,但那却需要经过一段时间才能发酵,神殿与军队所现在的想法八成是害怕氏族进驻东都与神殿分庭抗礼,所以想在出问题前先掌控大局,也因此手段便相对强硬许多。
新的乌尔村庄居民或许不懂,但游鸢却明白乌尔村庄现在的处境,看似意气风发,实则四处树敌,务求以团结为根本,否则将会腹背受敌,有崩溃的危险。
但以游鸢目前的身分来说,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去介入自家村庄的危机,他只能以商人的角度去观察这个乌尔村庄的新领地。
而且游鸢来到此处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也就是去寻找段炎这件事。据他的了解,段炎所在格拉墨村的营地地处远离住宅区的南方营寨,商人没有任何理由去这个地方。
可游鸢并不认为自己没有遇到段炎的机会,因为他知道段炎只要有时间便会亲自照顾马匹,此外游鸢曾于野民堡垒时藉由日生知道格拉墨村并没有骑兵的编制。
有了这两个条件,那么在这百废待兴的东都内,段炎的坐骑,那匹神俊的黑马必定是被分配到东边村庄内旧有的马厩一带,又由于那匹黑马会使其他马匹害怕,所以其必定是被单独置于马厩附近的其他坚固的建筑内。
另外,现在东都的秩序还十分混乱,除了几个军事要地外各处人民的流动均尚未固定,所以游鸢认定自己可以以商人的身分混入此处,就算被发现也只需以搞不清楚方向蒙混过去,不会产生任何问题。
有了上述条件,加上游鸢过去曾经来到东边村庄,以他对此地的熟悉,只要多花上一些时间等待,那么必定能见到段炎。
既然心中有了盘算,游鸢自然时时刻刻用心寻找机会,而大约在商队进入东都的第二天,他便被分配到在各家商队中寻找交易的工作,有了离开商队的机会。
依照过去的记忆,游鸢很轻松地找到了马厩,也找到了那匹黑马,之后日日在此等候,直到第三天,终于有道轻柔而熟悉的脚步接近马厩。
被抛往地面时纺锤开始旋转,正如同儿童游戏用的陀螺,也不知道哪个才是较早诞生的发明。
纺锤扯动着从弹松过的绵羊毛中理出的绪头,将其一点一点从羊毛絮中扯出,于纺锤上逐渐被捻成毛线。
织姝将纺锤装上了纺车,脚踩着安装于桌面底下的踏板,藉由连杆装置驱动了桌面上方的纺轮,渐渐地将更多的羊毛顺理成线。
自格拉墨村覆灭全村人口开始流亡之后,织姝便没有太多时间去做这项工作,直到现在大半战事已经停歇,她才终于有机会重新回到平日的生活中。
说起来,乌尔村庄的纺车与格拉墨村的纺车不太相同,没有椅子的格拉墨村所用的纺车是手动式的,也就是没有脚踏板的类型,使用者必须在纺织的同时用手去转动纺轮,当然,这与脚踏式的纺车比较起来是件很麻烦而且令人疲惫的事。
事实上在乌尔村庄内部脚踏式的纺车也不常见,这东西是段炎在开发所内,见到有人在使用纺车时,抱怨明明有双手双脚,可在纺纱时却只用两只手未免太浪费而迫使开发所内人员改造出的种类。
开发所人员虽然对段炎避之唯恐不及,但对其眼光依旧不会有所怀疑,又由于用脚踩踏板能使工作速度加快,因此在这之后配合椅子的设计,脚踏式纺车开始有计划地在村内受到推广。
在络纱时,织姝表情平稳,比起平日假作镇定的样子要真切许多,在她身后女军官惜峦正将梳绵后的材料搬到定位,两人的工作证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倒是段炎这位前作战指挥官,即将要出嫁的明星,正在四处东晃西晃,似乎不清楚自己该做些甚么事,一会儿默不作声地走到织姝身旁将其出错的地方修正,又走到惜峦身旁随手将两袋羊毛搬到定点,最后干脆拿起从战场上找回的十三节钢鞭在营内练了起来。
段炎的行动不是没有原因的,事实上目前的处境着实尴尬,在卸下指挥官的职务后到哪里都不对,开发所已经没有工作,神殿上层则有人以其他理由解除他的职务,乌尔村庄内部的机构早就没有地方能待。
另外一方面,段炎与东都的野民或原居民也不太相熟,东都虽是叔父荣乡管理,但荣乡本人还是在主村,想来想去,最后能去的地方就是格拉墨村在乌尔村庄内部的暂时营区。
段炎到格拉墨村营地这件事其内部自然不少人有异议,但乌尔村庄内部却觉得把段炎扔在这里,眼不见为净,实在是件好事,所以便压下格拉墨村内部的意见。
于是乎,格拉墨村的人也忍了,接受了段炎以及一队负责保护他的部队进驻,这支部队是临时从神殿卫队调动的战士,也是乌尔村庄中真正的菁英,依照村庄高层的说法──如果段炎失踪那就麻烦了,乌尔村庄将会面临浩劫,这段时间绝对不能让段炎出任何问题。
面对村庄内部这类的意见段炎没有多说些甚么,相当坦然地接受了这样的安排,而这态度反倒让各高层胆战心惊。
最终,段炎以被形同软禁的方式困在格拉墨村营地,唯一能离开的机会就只有去照顾黑马这一时段,既使如此,这机会也不是很多,就算是在其叔父的协调下,却也仅获得每五天一次的机会。
但不管如何,在这一天,段炎终于能够再次离开格拉墨村的军营。
战士们守在马厩四周,面无表情,在执行任务时神殿卫队比候鸟北返还要忠实,较钻石更要顽固,未免出差错不容一丝弹性。
段炎独自踏入马厩内,一路往最深处走去,以黑马的性情作为藉口,这是少数可以完全支开这些战士,给予自己一个安静空间的时光。
穿越众多马匹,走近最深处的兽牢,黑马一如往常懒洋洋地趴在地上,不过在与黑马相处过一段时间后段炎能看出今日黑马的态度有些特殊。
‘怎么了?’
面对提问黑马没有出声,淡黄的眸子缓缓飘向后门,用眼神给了段炎答案。
段炎看向后门口微微皱起了眉头,发觉后门口地上脚印还很新,很明显这里有人捷足先登了。然而会是谁又因为甚么原因才会靠近黑马这看似马,实际上却是食人猛兽的怪物呢?
段炎维持着平稳的呼吸,身体缓缓地靠向后门,悄悄探头,赫然发现游鸢的身影。
对于这位有过多次交流的追求者在此出现,段炎感到有些心惊,不自觉地倒退了一步。
──可恶,我为甚么要后退啊!
段炎对于自己没来由地退缩感到一阵不快,决定大步地走出去,与游鸢正面对话。
‘嗯。’
段炎稍稍咳了一声,致使游鸢转过头,青年的表情并不太有惊慌,反倒是有些无所适从,显然是察觉了段炎的存在,但要上前攀谈时又变得犹豫不决。
‘为甚么又是你这个不要脸的,难道我的运气真有这么糟糕吗?’
段炎口中吐出一贯的讽刺语调,但游鸢对此早已不放在心上,只见他望着段炎,稍作犹豫后弯下腰来。
‘对不起。’
游鸢的反应超出了段炎的预想之外,因为个性使然,从小到大还真没甚么人会对他做出这样的行为,致使他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哼!终于知道自己不该靠近我吗?’
段炎再次吐出尖锐如毒牙的话语,但这时在游鸢眼中这毒牙却缺乏毒素,比较像只无毒蛇装了假牙后试图耀武扬威。正如长保的提点,段炎就像是面对问题时束手无策,只能虚张声势,装作凶狠来保护自己的某种小型兽类。
游鸢对自己的想法感到不解,如果热情与激情实际上为一体两面的,那么这正是心中憧憬的尽头,如今看来段炎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着嘶吼、咆哮、不甘心以及痛苦,那才是鞭策他不断超越自己,使他精通一切的力量。
这种事能够被接受吗?
‘对不起。’
游鸢再次道了歉,致使段炎的脸色再度起了变化,平静中带有愤怒的气息。
‘你到底想说甚么!’
‘我错了,我甚么都不知道,你的一切我甚么都不知道,我不明白你行动的意义,不明白你的思考,也不明白你为何讨厌我,也不明白你为何要嫁人,我甚么都不明白。’
‘呵、呵呵……我还以为你想说甚么,废话!废话!你怎么可能明白我!’
‘是的,我完全不了解你,但我要道歉,因为我了解我自己。虽然不知道是甚么地方,但是你确实吸引着我,我把自己的某种期望强硬地套在你的身上,致使没有真正地与你说过话,对不起。’
‘……’
‘仔细想一想,我真的甚么都不了解,只将你看做一个高傲而自信的人,只看见你的优秀,却从来没有看见你的付出,我是个笨蛋,是个超级大笨蛋,甚么都不懂的白痴。但是——就算是如此,你平日的高傲难道不算是种意气用事吗?’
游鸢的声音相当诚恳,试图将这段时间自己的思考完全倾吐,然而站在前方的段炎却只是一言不发,冷冷地看着游鸢。忽然,段炎的身影在游鸢面前消失.游鸢只感到一阵危险,双手下意识举起抵挡,瞬间如鞭一般的腿便朝他的面前扫来。
游鸢硬接下一击,只觉得双脚离地,无法站稳,直接向后滚了几圈。
‘开甚么玩笑!我凭甚么要被你这种恶心的家伙说三道四!为甚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靠过来啊!像你这种人为甚么不去死啊!’
段炎对着倒卧在地的游鸢出脚猛踹,游鸢只能缩起身子防守,然而段炎出脚的角度却是防不胜防,使得他觉得自己骨架都要散了。
最终在段炎不断猛烈的攻击下,游鸢只觉得头一痛,眼前一暗,就此失去了意识。
田野的风光在眼前,空中飘散着熟悉的气味,父亲正站在太阳底下打麦子,游鸢坐在家门口,看着兄弟抱着一束又一束的麦子到父亲的身旁。
游鸢的父亲擦去汗水,对着游鸢的兄弟们露出了微笑,更加努力地将麦子打落。
游鸢偏过头去,起身离开家门,在家中后院的凉亭底下大姊正坐在地上,拿着梭子在织布机中来回穿梭,只见她不时拿起一根木棍敲实了麻线,一张麻布便渐渐成形。
游鸢再次偏过了头,往街上走去,挨家挨户全都在做着相同的事,偶尔有几个牧羊人领着羊群穿过街道,又或者是再磨坊内将麦子磨成粉,但看来也不是那样有趣。
游鸢继续往大街深处行走,不知不觉间他身上的衣物变了,赫然成为了在神殿太学中的服饰。
学问提起了游鸢的兴趣,但却也让他多受挫折,因为他并未如其他人那样优秀,他只是无处可去才到这个地方来的。
然而,还是有件事引起了游鸢的注意。
在女性的班级中有个无比优秀的人,十项全能不是说说而已,看着那个人,游鸢便觉得自己似乎也能办到些甚么。
当然,到最后游鸢还是甚么都办不到,他只会让别人继续失望。
‘比起一直看着,不如踏出脚步如何?’
金发的男人站在走廊下,微笑说道。
游鸢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自己,但对方依旧微笑着。
‘那又有甚么关系,反正你也没有别的事想做不是吗?比起成功或是失败,为甚么不先上路再说呢?’
‘活着本来就到处是麻烦,来!走吧!’
男人伸出了手,游鸢跟着他那如太阳般的光辉踏上了旅程──驴车摇摇晃晃,游鸢张开眼,赫然发现男人正坐在自己身旁,金色的头发重新染成了棕色。
‘醒了吗?’
‘老师……’
游鸢看着自己的师长,只觉得这个男人就算将头发染色了,身上的光辉似乎也不会消散。
‘你还真惨啊,差点就完了。看这手笔,八成又是跑去惹了不该惹的人吧。’
‘……’
游鸢想起了发生过甚么事,眼神有些黯淡。
‘唉,算了,你就好好休息吧,典礼很快就要开始了。’
‘甚么典礼?’
‘北方的使者在昨天已经到了,你说是甚么典礼呢?’
闻师长所言,游鸢的心脏不争气地再次紧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