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警钟
次日清晨,战事再次于野民堡垒外展开,有了昨日的试探北方人这次不再留手,几千人的部队一举倾巢而出,打算抓着野民中战力不足的弱点进攻。
可奇怪的是,当警钟响起,野民堡垒内部却没有多少动静,只有零星的抵抗,就连位于基地西面的最前线反抗力量也十分衰弱。
先遣部队的指挥官见状,让人拆开木墙,发现木墙后除了防卫用的高台外甚么都没有,而转头看了看四周,也只见在附近的野民部队已经接二连三撤退,回到山丘上的基地内。
‘这怎么回事……打算坚守不出吗?’
指挥官抬头看向急忙撤回基地内部的野民,心生疑惑,但依旧率领大军进入木城之内。
由于这次北方人打开的入口是在西面,所以他们所走的路径是山丘下的小道,也就是当初乌尔村庄骑兵队所走的道路。
几千人要走几百人用的道路无疑是稍嫌狭隘,但即使如此,整支部队还是迅速地穿过了小道,进入山丘以东的平原地带。
穿过小道后,在那边北方人所看到的却只是许许多多简陋的帐棚与草屋,还有被耕耘过的田地,且诡异的是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我就说人怎么都不见了,原来是弃城逃亡了。’
‘那么我们现在应该要怎么做呢?’
‘先看看情况,让一队人去确保向东的道路,一队人去搜索有没有人躲藏,其他人跟我上山,我倒要看看这些人在打些什么主意。’
先遣部队指挥官看了看四周,认为在如此平坦的区域自己的部队就算碰上未知的危险也能够迅速逃离,因此指派几支部队离开,前去确保任务目标。
另一方面,指挥官自己则带着主力往山丘东面的基地入口前进,当初杜华林村建造这座基地时早就预测了敌人会从西进攻,因此将出入口设于东面,西面只留下人类可以行走的狭窄步道。
指挥官带着部队往山上去,发现山道的路并不宽,算起来大约只能同时容纳三辆牛车,若要不使交通打结,那么同时行进两辆车大概是其极限,换言之,这是相当不利骑兵进攻的地形。
见到这难搞的地形,指挥官当下就想撤退,但却又心有不甘,不管是乌尔村庄也好,野民也好,基本上都是使南侵以来未逢敌手的北方人无比丢脸的敌人,指挥官这时正想着就算纵火烧山也要把这群混蛋熏出洞来。
由于未确认基本方针,因此指挥官决定先带兵撤回山脚下,稍作考虑,反正只要保全了向东的道路,在主力部队到达之前可以做很多事。
然而就在指挥官将部队带回山脚下后,他开始感觉到一阵阵不协调的感觉,他向四周扫视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将视线固定在远方尚未被拆除的木墙上。
从如此距离向木墙望去,指挥官以北方人特有的优异视力清楚地看到树干被插在地上的沟渠之中,这景象让他怎么看怎么古怪。
‘怎么了,有甚么不妙的吗?’
一名于指挥官身边的北方骑兵开口询问,而指挥官只是歪了歪头。
‘我问你,在草原上,当我们渐渐远离屋子,屋子应该会渐渐沉到地平线下才对吧?’
‘这不是当然的吗?’
‘既然如此,为甚么我在这里却可以清楚看到这些树干与地面接合的部分?’
指挥官的话让众骑兵纷纷向四周探头,发现确实可以见到于四面八方木墙与地面接合之处,这让他们纷纷做出了一个结论。
北方骑兵们所在的是低洼地。
说到低洼地,而且此处正好适用的战术只有一个——水淹战术。
当众人意识到这一点不禁冷汗直流,可当他们打算先行撤退时,东方已经传来了令人不安的滔滔水流声。
水流声从东而来,仅是传入耳中便让人感到无比惊骇,使北方骑兵纷纷掉头想要攀上山丘。
对骑兵而言,单纯摔入水中灭顶并不恐怖,即使北方人不似南方那样善泳,但他们还是会游泳的,知道只要放松就会浮起来,更别提众人还骑在马背上,就算背上的人不会游泳,可他们坐骑总是会的。
水淹恐怖的地方是在于水流的力量会束缚人的躯体让人无法呼吸,而且在强大水势的带动下,即使一颗不起眼的小石子都可能以超乎想像的速度向人身上的砸去,断筋碎骨,造成当事人不可挽回的致命伤。
何况此处有的可不只是小石子,一想到那些被大水冲断的锐利木桩正似根暗箭朝自己射来,又有哪个北方人肯冒这种风险呢?
察觉危机后,骑兵们开始试图冲上山道,但山道太过狭隘根本不能容纳多少人,有许多人被自己人所挤下,跌落山崖;另外有些人试图攀爬岩壁,然而岩壁过度陡峭,除非他们跨下骑的是山羊,否则根本上不去;也有一些人找到了适当的立足点,却因为同时数千匹马登上山丘而导致土石崩落,整片岩壁承担不了重量,顺势滑下,坠落山脚。
而就在骑兵们手忙脚乱之际,大水已经来到,疯狂的大浪将未能攀上山的骑兵卷入暗流中,顿时间山丘外已经是一片水泽,未能及时逃脱的人员生死不明。
见到如此惨状,先遣部队的指挥官已经连想死的心都有了,毕竟手下那些英勇的战士哪个不是他的好兄弟,好同胞,如今却死在自己的轻敌心态上,这叫他怎么能不气恼。
可事件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水患方至,野民们所在的基地便突然走出两支队伍,前队人身上背有盾牌,手上拿着一具具横弓,指挥官有点印象,知道这是野民称作‘弩’的武器,而后队人手上则是配制拿着传统的长弓。
指挥官一时间不能理解这些部队的意图,没怎么打过山地战的人不明白为何有人会指派出使用弓箭的部队作为前锋,而不派其他部队。
但这个问题很快被解答了,前锋部队架起盾牌便开始对骑兵展开攻击,一人射箭,一人装填,以两人为一组达到最快速的射击速度,并且在前组射击后,后组马上挺进,使迎面而来的箭矢有如雨下,未曾间断。
才刚遇上水淹马上碰上这种强度的攻击,说北方人不混乱是假的,更何况还处在这种进退不能的窄道上。
指挥官本想重整部队,向前杀去,却发现只要向前到一定距离,就一定会碰上长弓部队射出的箭雨袭击,使进攻者损伤惨重。
遇上这种情况,指挥官研判不能在丢失更多部队,于是下令全队后撤,进入水中。
见到北方人后撤,弩弓与长弓部队也跟着撤回基地内,很明显他们的目标只是要将北方人逼退而已,并不打算追击。
进入水中后,指挥官发现这水其实淹得不深,只到成年人的颈部而已,加上马的高度安全撤离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就在指挥官自以为一切终于可以稳定下来之际,从河的方向却有许多黑影逐渐向骑兵们逼近,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艘艘木筏,上面各坐着三至五名的士兵。这些士兵赤身裸体,手上均拿着根短矛,一接近北方人便跳入水中,从水中展开攻击。
水战对北方骑兵而言是一个全新的观念,因为他们根本没打过水战,毕竟北方冬天水冷,在冬季裸身跳下水显示自己的英勇已经是他们在水中最了不起的行为了,于水中开战根本是连想都没想过的事。
因此北方人碰到这情况不知该怎么应对,只能急急忙忙地出手拉弓射箭,但弓箭均被浸湿,失去了力量,而箭矢碰到水面也失了大半的力,根本杀不了人,使得先遣部队的指挥官只能痛下决心,全军撤退离开野民堡垒的范围,这同时也宣告了这次作战无功而返。
于野民堡垒一役已经结束,北方人确实撤军了,但野民一方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好不容易到手的家园全都泡在水中,据估计水至少要两到三天才会退去,可以说这段时间种下的作物全部泡汤了。
然而即使如此,野民们并没有气馁,因为在展开这场战斗之前,乌尔村庄已经将大部分的人以大型船只往北行,运往过去东边村庄的所在地,在这里有着前些日子便已经开始动工的防线,日生将非战斗部队的野民调往此处以加速防御工事的建造。
至于野民们为何愿意参与这工作,这必须分成几个面向来看,首先是日生向他们的领导者陈述利害。
日生告诉他们野民保垒所在地是个个村必争之地,就算北方人走了依旧不能免于战火,但他们若帮助乌尔村庄进行防御,那么因为高层的骗术被看穿,人也走掉超过一半的东边村庄旧有区域就会成为他们下一个家园。
日生所说的话是可行的,因为东边村庄过去并没有将土地作最有效的开发,若能将其完全开发,那么即使野民与东边村庄旧有的村民人数再多上几倍,也不会无法负担。
而东边村庄的旧民们则是被乌尔村庄告诫,若他们不合作,实质上就与野民没有两样,到时候是会被人随意驱赶的,因此为了保护自己的土地与身分,这时归入乌尔村庄的辖下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除了从利益方面说服了许多领导者,另一方面日生又以对北方人的仇恨加以煽动,宣扬着‘如果北方人不侵略,他们现在还能够保有家园,现在是时候给他们好看’之类的蠢话,藉以煽动其他基层的野民。而意外地,在接二连三让北方人难看后,野民内部想要打倒北方人的声势逐渐增大,这类话题对他们来说显然十分受用。
当然也有一部分野民不想再参与战斗,多日来的折磨已经让他们到了极限,但这群消极者的声音实在太小,为了不被大多数人排挤,他们还是在努力地修建着防御工事,力求增加保命的机会。
而随着野民撤退,战后指挥中心已经北移到东边村庄以南,这里远离了河道,是过去东边村庄往南行商的道路之一,因为地理位置绝佳,也有着过去东边村庄所建立的不甚牢靠的哨戒塔,不管北方人要往哪个方向进攻都可以掌握先机,是撤退后指挥中心的优秀选项之一。
‘守在基地内的部队情况如何?’
日生站在哨戒塔上,环伺四周,并向着身边的传令人员问道。
‘已经开始撤离了,应该在对方的部队绕道东边之前就会全员撤退完毕。’
‘弩弓部队的测试结果呢?’
‘效果优异,不过由于是在山间狭道上,其他地形的能力还有待测试。’
‘是吗,敌方损失呢?’
‘这……因为很多人死在水底,一时间无法确定,不过对方最后撤走的人数约有四千多人,但我们研判那些剩下来的人里面,能继续作战的绝对不会超过千人。’
日生听了之后点点头,但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快,其实野民堡垒的陷阱他本来是想等对方全军进攻时才启动,可由于北方人绕道东方的缘故不得不提早使用,战果自然也与原本预计的相比差许多。
不过这股心烦很快就被日生抛到脑后了,因为在那么一点时间内赶工出来的陷阱本来就只有这种程度,特别是野民的配合度并不高,所以他还特别以梯田与渠道能够方便灌溉之类的说词诓骗野民,水坝也是以要建造港口,帮助商品进出口的说法请商人多少供给人力,否则那样巨大的工程根本不可能只靠军队完成。
而且即便与原本使万人失去战力的目标相比是差了点,但陷阱终究还是发挥了不少力道,最重要的是这策略的主要用意本来就不在歼灭对手,日生一想到北方人现在的表情,心中的阴霾便散去不少。
‘对了,凑还有骑兵队的情况如何了?’
‘根据情报显示已经进入西边那几村的边防地带,只是不知道西边那些村庄会不会动手。’
‘他们没有那么蠢,一定会等到北方人正式出手才会宣战,现在防碍我方部队归队只是提早与我们敌对,对他们来说没有好处。’
日生正等待凑手中的部队到来与骑兵队归队,因为他知道若是防御工事被突破,那么北方人将会如入无人之境,这时能够出手牵制北方人,使乌尔村庄专心对付西边那群投机者的只有骑兵队——有凑存在的骑兵队。
转头看向逐渐西沉的太阳,日生知道,离决战之日又近了一天。
游鸢所在的商队北行进入乌尔村庄后,很快便转向往西进入了乌尔村庄以西的村庄。
这个与乌尔村庄相邻的大型村庄名为安渚村庄,属于知识与命运的神灵安渚辖下,其地形多是平原,只有主村建筑在接续北方山岭的台地上,从以前开始便是座易守难攻的堡垒。
一直以来,安渚村庄十分明了商业的重要性,因此平日并不禁止商队通行,必要时就是夜晚也会给商队方便,同意商队通行。
然而就在野民堡垒一役结束后,安渚村庄突然开始限制商队乃至各地旅人的通行路线,只开放边陲地带供人行走,这让许多人十分不解。
‘所以现在只能走这条小道?’
‘抱歉,上面交代下来,现在只开放这条路。’
此时此刻,又一名商人被斯文有礼的士兵挡了下来,在关卡外无奈地徘徊,且与其相同,更多的商旅被挡关卡外,这些人与游鸢等人一样,当北方人进攻野民堡垒时,并未南行,而是选择从北绕向西边。既然走了相同的路,又没有其他外力,这些人的命运自然也与游鸢等人相同,被困在路上不得动弹。
‘还是不行啊,这可真糟糕,从野民手上拿到的新鲜蔬菜如果不快运到村内就只能做成腌渍物了。’
‘那还真是不幸,冬天都要过了,这时候才做腌渍物是吃力不讨好。’
‘是啊,可总不能因为时节过了就扔掉吧。说起来你们也被困在这里啊?’
‘没办法,就是无法通行啊。’
在关卡前游鸢与不认识的商人互相交谈着,比起过去畏缩的个性,如今他已经多少能跟上他人的话题。
‘说起来,你知道这次北方人输惨了吗?’
‘有这回事?’
‘关卡那有几名旅人正说着,说野民把水坝拆了,连村庄也不要了,淹死好几万的北方人啊!’
‘好几万啊,那可真是壮观啊。’
野民堡垒与北方人之役结束后,其结果被传到各处,但由于规模实在太夸张,所以当消息传了几手后,便完全成了另一回事。
游鸢看过日生手上的资料,明白北方人最多也不过两万,怎样也不可能有好几万人可以死在野民村庄,但他没有兴趣与他人争辩,只是言不由衷地附和着。
‘对了,要是村庄不放行,今晚你们决定在哪扎营?如果方便不如一起,好有个照应。’
游鸢不想继续附和这些不切实际的事,所以转移了话题。
‘说到这事,安渚村庄是有安排的,旅人在哨戒北,商队在哨戒西,另外还有军队在更南边。’
‘军队?’
‘你不知道啊,前阵子一直追着北方人跑,而且还让北方人吃亏的乌尔村庄远征军啊。’
听到这名商人所说,游鸢感觉胸口被狠狠刺了一刀,因为他知道那是凑所在的部队。
‘如果有幸能见到面就好了……我是说这样的部队。’
‘这倒不是难事,你看那边是不是有座小树林,穿过那树林就能看到军队的驻扎地了。’
商人轻松地指着不远的小树林,随口说道,似乎完全不认为身边这位商人同业会真的行动。
然而当知道凑就在附近,游鸢的心情却是难掩激动,他的手紧紧握成拳型,双唇紧闭,只有眼神固定在树林的方向。
篝火闪动,水碗在手,水面映着月光,头一次如此夺目。
影子在晃动,跟着人忽左忽右,游鸢用手比作狐狸的形状,同时影子也成了狐狸。
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能够去‘看见’那些司空见惯的事物,月光与影子从未缺席,却使人逐渐忘却他们的存在。
有些甚么于冥冥之中引领着游鸢,让他有别以往,重新将目光放到理所当然的景物上。
所谓的‘甚么’,其实游鸢很清楚,那正是他察觉到了‘并不是自己的自己’,就连此时此刻,举起水碗这个动作,也并非游鸢自身刻意的行为。
水中映着的游鸢也好,随着手不断改变的影子也好,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游鸢?
人难道是被水中的倒影牵动,被火光映出的阴影强迫,自以为是游鸢的这名青年,仅仅不过是被两者所摆弄的魁儡吗?
一切都不清楚了,对游鸢来说,某些事物变得清楚的代价,似乎是让原先十分明白的事物反倒变得模糊。
不知不觉间,情况已经变了,游鸢必须见到凑,这一次不只是为了追求心中那道幻象,而是必须更加扎实地面对真正的凑。
游鸢要面对面直接向凑询问,究竟甚么在驱使她,使她如此优秀,却又使她作出一连串让所有人惊愕且伤心的错事。
必须问清楚那是不是凑的意志,如果不问清楚,游鸢也将不明白自己是否支配着自己的意志。
过去在心中不断见到,反反覆覆,无比的期待,无比的憧憬,比佳酿还要甜美,还要令人陶醉的,那依附在凑身上的事物到底是甚么,游鸢相信自己必须弄清楚。
游鸢必须做个了断,那是如果要继续向前就一定得知道的事,就算他已经隐隐约约察觉了,当那张神秘面纱被扯下,露出来的绝对不会是自己期待的事物。
想到这,游鸢不觉间轻轻揪住自己的领子,接着收拾餐具并向长辈道晚安,率先进入了帐篷内歇息,倚着行囊,两只眼睛盯着月光,半开半闭,等待着其他人就寝。
商队的人去见军队的人终究是大忌,但游鸢也知道自己别无选择,错过了这一次,他也不知道下一次机会是甚么时候,而这个答案如果不是凑亲自说出口将毫无意义。
夜色不断加深,月光角度偏斜,帐篷外的谈笑声散去了,现在充斥在游鸢的耳边的是来自体内,不断放大的心跳声。
咽了口水,深吸一口气,游鸢悄悄摸出帐篷,过去受过的军事训练在此派上用场,偷偷绕过守夜人的目光,强忍心中的激动,不使三步并为两步,为求达成目标只能调整呼吸,缓缓地,不知不觉地远离商队。
压低身子,一步接一步,游鸢渐渐远离守夜的岗哨,抬起头,树林就在面前。
树林无比阴暗,不存在任何道路,可以从中窥见其人烟罕至的过去。
为了避人耳目,游鸢并未携带任何能够照亮黑暗的器具,这也使他只能依靠着那既刺眼,却又不能不存在的月光。
随着越来越深入树林,身后商队驻扎地的火光也逐渐黯淡,就在这一瞬间,每一棵树的影子皆开始模糊、融合,接着被无止尽地拉长。
虫鸣声、鸟兽声、枯草与叶片被踩碎的撕裂声,乃至游鸢自己体内心脏跳动的声音均被无限放大,似远而近,与恐惧结合,总像蛰伏在身边恶兽,随时会缠上身来,夺走他的生命。
远远望去,月光更皎洁了,竟然仅仅只是盯着,发光的白色圆盘就会逐渐放大,将人一口吞下。
游鸢认为自己一定疯狂了,竟于懵然之际闯入这样危险的环境,此时此刻,就是在远处长嚎的狼群都比自己多些脑袋。
可是游鸢却没有办法停下脚步,他的心脏越跳越快,似乎是因为黑暗而紧张,又似乎因为即将见到凑而紧张,或者只是单纯为了将先前压抑的部分补足而加速跳动呢?
搞不清楚,所有的感觉都乱成一团,在黑暗中自我的边界几乎消失,游鸢再也没办法以意志力控制体内的亢奋,只能随着这股力量在黑暗中穿梭,他要尽快见到凑,去质问她,去寻求这个问题最深处的答案。
然而月光下,游鸢眼中,影子与实体交接之处,树林中所有一切,每棵树、每株草、每颗石头彷彿在黑暗中全起了变化,有了自己的生命,无不对游鸢展露出敌意,龇牙咧嘴地阻碍着游鸢前进。
游鸢翻过草丛,钻过树洞,攀上树干,闪过危险的坑洞,冥冥中树林竟似在与其作对,试图使他不要前进,快快返回商队去。
游鸢不清楚这股紧张究竟是树林中的精灵作祟,是背离商队教导的罪恶感使然,又或者是万物都浸染上了自己的恐惧。
游鸢只是前进,依旧前进,被割伤,被虫螫,丝毫不退却,他早已做好心理准备,就算对他人而言如此微不足道的事他也早已准备好,用自己的命运作为赌注,去面对他不得不去面对的答案。
没错,将错误与疯狂推给月光只是藉口,游鸢自己早就明白了,明白自己早该行动,而不是因为缺乏勇气停滞不前。
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或是一段很短的时间,那并不重要,游鸢早已分辨不出那种东西,他只知道还瞧得见月光就够了。
气息凌乱,脉搏快速跳动,体内的血液就要逆向而行,似乎再多走一步灵魂就会被这股震动弹离身躯。
但游鸢并不打算放弃,隐隐约约,他感觉到藏在树叶后方的火光。
靠着已经意志力所联系的执着,游鸢在最后的路段加速冲刺。
冲出树林,明月就在夜空中高挂。
赫然,一串金丝也在月下闪耀。
梦就要醒了,游鸢吓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