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殊路同归

王工退了休从深圳回来，刚开始生活还一点儿不习惯，在深圳时工作忙忙碌碌，任务一个接着一个好像有干不完的事情，人被事情赶着劲头还十足。可是回来后一下子没有了事，反而觉得一天的日子该怎么过了，吴老师劝他说：“你也经常出去走走，锻炼锻炼身体，或像我写书一样找个适合自己的事情干干也好。”

王工想人生进入老境是自然规律，不适应也得适应，他闲了没有就看起书来，原先不太走动的同事朋友又建立起了联系，大家还经常聚一下。

其实说到物质生活，王工和吴老师比别人还强一些，女儿毕业已经工作了。他们拿出过去的积蓄在城郊的一个高档小区买了一套房，从过去住的教师家属楼搬了出来，所以居住生活没有一点后顾之忧。

吴老师还是忙着她的写作，有时候没事就在小区下面的活动场所散散步。一天晚上吴老师在花园里散步，累了就在长椅上坐下休息。这天晚上夜色沉静，小区花园静悄悄的，唯有天空的明月高照。吴老师坐在椅子上先是环顾周围的景物，一会儿闭目养神，开始感到周围一片宁静，不一会怎么听到垃圾桶那边有扑簌簌的响声，好像有人在里面掏什么东西。她竖耳听后感到很奇怪。小区的垃圾桶每天都是早上有环卫工统一装车运走，怎么晚上有人在那里倒腾什么？她起了疑心就慢慢走了过去，可是到跟前一看，没有人啊？于是她又坐回了原处，但过了一会又出现了刚才的声响，这次她又悄悄走了过去，可是到了跟前还是什么也没发现，她正在感到奇怪时，转到背后一看发现有一个人。吴老师本来胆就小，顿时紧张起来，这时从垃圾桶背后站起一个人来，如果是个轻壮年男人她可能要大喊一声，怕遇上了坏人，可是一看是一个很大岁数满头白发的老人，她反而不害怕了。双方对视一会，好像大家都没有找对方麻烦的意思，场面的气氛缓和下来，吴老师主动问：

“老伯，你吓我一跳！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什么？”

老头坦率说到：

“我在这儿捡点垃圾。”

吴老师一听就更觉得奇怪了，心想：这小区的垃圾是随便捡的吗？就是正当捡也得白天呀，你怎么这么晚了来捡？再一看他都这么大岁数了，捡垃圾干啥？于是问：

“你捡它干啥？”

这一问反而把老头问笑了：

“妳问的也就怪了，不是为了吃饭，我捡它干啥！”

“你多大岁数了？”

“七十五了。”

一听这个年龄，吴老师动了女人的同情心，就问他：

“你晚上吃饭了吗？”

对方没回答，吴老师想：可能没吃，老人怪可怜的，就让他过来坐在这个长条椅子上。老头背起放在地上的蛇皮袋就过来坐下，吴老师说：

“怎么也得吃饭呀，老伯，不行你先坐这儿，我回家拿些吃的给你。”

老头连连感谢，吴老师就回家给他拿来两个馒头和一根火腿肠一瓶矿泉水。老头拿过就大口吃起来，边吃还边说：

“我今天遇上了妳这么个活菩萨，也算缘分！”

“你叫啥？哪里人？”

“我的名没啥意思，人家都叫破烂老头，南山石砭沟人。”

“你家都有什么人？你这么大岁数了还来外面干活？”

“老婆早死了，儿女都分了家，现在各过各，我们农村人不干咋行呢？活到老干到老，死了拉倒！”

听到这里吴老师再不作声了，她想目前全国农村的老人都还没有养老金，他们晚年是怎么生活的呢？以后问问这个老头也许能问出来，唉，自古世事都说“老来难”，他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得受煎熬！想到这吴老师生了同情心，就给他说：

“我家每月都有好多废报纸，不行你明天白天来，我都把它送给你。”

破烂老头高兴得很，连忙说：

“那太好了，不过我白天来不了得晚上来。”

吴老师想都没想地说：

“那也行，不过不能太晚了。”

破烂老头背起蛇皮袋消失在夜色中走了，吴老师也慢慢散步回到家。破烂老头说他白天来不了，不是他有什么事情，而是他进不了小区。张安后来也没在城墙管理所干下去，他进了吴老师小区的物业公司当了保安。一日两人在大杂院吃晚饭，破烂老头和张安一人抱着一个大老碗圪蹴在一起吃面条，张安边吸溜边问：

“伯，城墙边最近垃圾捡得咋样？”

破烂老头用手摸把嘴说：

“政府把那儿环境改造后，垃圾就少了，现在一天拾不上个啥。”

张安当上小区保安后，才发现住在这里小区里的人生活比一般市民消费高，光说垃圾桶每天瓶瓶罐罐就多得很，要是让老伯进去肯定能多捡几个钱。他想想老伯对自己挺关心的，不如趁自己上晚班时放他进去，反正是拾垃圾又不是偷有啥不行的，于是破烂老头就干起这事。第二晚上又是张安当班，破烂老头趁天黑溜进了小区，他还是在那椅子上等吴老师，吴老师早早的就在花园里散步，见他后就把他领进了家。老头进屋手脚拘束，王工和吴老师忙给他倒茶让烟，他才随便些。王工看他脸上布满皱纹但精神很好就问年龄，当知道比自己大十岁就称赞不已，问他道：

“老伯，你咋养生的？”

破烂老头大笑说：

“我哪里养什么生，一辈子都在地里干活，吃的粗茶淡饭，不过经常练练拳棍。”

“练什么拳？什么棍？”

“我练的行意拳、八仙棍、通备棍。”

“你不打太极拳？”

“太极拳讲神 ，行意拳讲意，我天生爱洒 脱。”

吴老师见二人对这很感兴趣，想着王工退休也没事不如跟上老头练练拳棍，于是说：

“老王，你不如拜老伯为师学一学功夫，这样对养生也好。”

王工同意，老头高兴答应，他说早上他进不了小区，王工说早晨他接他。吴老师就问他：

“你们农村其他老人晚年是怎么过的？”

破烂老头实话告诉她说：

“老了还是得靠儿养活，家庭情况好些的倒罢，情况不好的，儿子媳妇再不孝顺的，那晚景就很凄惨了。”

吴老师又问他：

“我前几年去过四川农村，那儿生活还可以，现在不是免了农业税，实行了合作医疗和免费义务教育，你们那儿农村生活怎么样？”

“我们那儿一般生活没啥问题，现在农村和城市一样都有贫富差距，只不过没有城市这么大。我在农村算是差的，哎，人老没能耐了，儿女过的也不咋样，所以栖惶。听说政府以后也要给农村老人发养老金，到那会我就回去不出来了。”

破烂老头心里还存有一线希望，从他的说话和眼神里看得出来。

吴老师一会儿抱出一大堆旧报纸，破烂老头全装进他的蛇皮袋，他背在身上出门走了。王工坐在客厅看电视，吴老师感慨地说：

“比一比这老头，咱们真算是享福了。”

王工也说：

“改革开放这些年，国家强大了，人民生活提高了，要我说农民出了大力。我在深圳的公司一线干活的全是农民工，我到欧洲出差回来深有感触，咱们工人工资太低，所以产品才有竞争力，在世界才成就了中国制造。”

吴老师说：

“别说现在了，咱们故都几千年的历史，过去的辉煌也是农民成就的。现在的工人基本都是由农民转变而来的，我要写出一本反映城市底层的书，有许多人物都有农民的影子。”

王工曾看过吴老师写的书，虽然他很支持爱人写，但对她的书却不怎么看好。

“妳写的社会底层还不算最底层，都是些普通人物的日常事，可能爱看的人不多。过去社会要高大全，现在社会要时尚娱乐化，谁爱看婆婆妈妈的事？”

“还没写成你先给我拨了凉水，我也不图名不图利，有几个人看我就给几个人写。”

“那妳就慢慢写吧……”

两人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王工是从别人那里知道乔老爷被人打了在家休息，想想过去与乔老爷的交情，他就去了乔老爷看望。

一天晚饭时吴老师专门做了红烧肉，因为破烂老汉说要来拿报纸，她想让这个穷老汉过过瘾。

可是饭上桌，吴老师跟破烂老汉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就是没见王工回来，打了两次电话王工才进家门。吴老师问：“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有回来？”

王工解释道：“去了过去工厂一个乔师傅家，他被也是一个老汉打伤了，除了我还有其他师傅也去了。”

一听这话破烂老汉就问：“他在哪儿被人打伤的？”

王工说：“乔师傅家住在城墙边，他没事爱在城墙上转，不知道为啥另一个老汉打了他。”

破烂老汉一听，心里大惊！怎么这种斜事让我给遇上了，以后大家都是朋友，让别人知道了我的这个老脸往哪里搁？他没有心思吃饭了，收好报纸就要走，王工和吴老师再三要留他吃了饭再走，破烂老汉说什么不答应，没有办法吴老师拿了两个馒头夹上红烧肉让他带走了。

以后再没有见破烂老汉了，吴老师和王工感到奇怪，怎么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可能破烂老汉回了老家。

乔老爷住的那一带在城墙边算棚户区，政府要起动棚户区改造，同时要发展沿城墙的商业和旅游业，所以这一带居民要搬迁。乔老爷家分到两套安置房，乔亮一间他父母一套，可是住进了楼房，乔老爷一点都不习惯。每天住在楼里，乔老爷完全蔫了没精打采的样子。乔亮就和他爸商量说：“楼上住不惯，不如你回农村老家去住，我妈的老房子还在那里，你楼上的房干脆出租每月还能增加一些收入呢。”

乔老爷答应了，不久乔亮准备好车子，准备把父母和一些东西送回老家。他通知了乔老爷的同事朋友，钟铃孟华王工还有过去在工厂一起干活的同事都来了。行前乔亮准备了一桌饭，大家高高兴兴坐在一起又喝又吃，那天乔老爷精神很好，他对大家说：“我乔老爷跟大家相处一场也是人生的缘份，这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面。唉，人生如梦，转眼咱们都老了，以后大家各自保重吧！”

乔老爷的话说得大家伤感，过去个个生龙活虎的样子，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时光催着过去的人逝去，新的一代又成长起来。

钟铃对孟华说：“我怎么这一两年感觉精力不比往年了？”

孟华回答：“我也一样，再过十年到咱们退休时还不知道变成什么样。”

送乔老爷上车前，他忽然流了泪，他边向大家挥手边说：“各位多多保重了，我乔老爷要离看故都回老家了。”

一会望着车子的离去，一个老人随着他的时代谢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