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黑暗之眼

在一片黑暗之中张开眼睛和闭上眼睛又有甚么样的分别？段炎说不上来，但总觉得现在张开眼睛到烛台前将灯点亮是没有必要的事。

为何？

段炎总觉得张开眼后会有一道刺眼的白光从浮在天上的十字架中射下。

说到那十字架，段炎隐隐约约对它有所印象，还记得沙耶在被俘虏之前，被火焰吞噬之前曾经将某样物品给了他。

段炎的一位朋友……是朋友吗？算了，不是那样重要的事，总之这位神奇的朋友曾经与段炎提过。

天使赠与凡间的圣剑，经过多年流转……

多年？那是几年？一千两百年？还是六百年？总之最后到了沙耶手中。

多年后的圣剑早已腐朽，但还剩下残骸，那位神奇的朋友曾经说过圣剑的残骸是第五十字，是奇迹的碎片，是第五元素，天知道是真是假，说起来沙耶给了段炎的是这样东西吗？属于段炎的东西太多了。

段炎没有时间去细数，去整理，但珍贵的东西段炎都放在庄园中的七道门中。

第一扇门后堆满金银；第二扇门后放满首饰珠宝；第三扇门后皆是东方来的香料；第四扇门藏着有市无价的布疋丝绸；第五扇门后是从各处找来独一无二的骨董文物；第六扇门是一座地下冰窖，这可是除了段炎这种身分的人之外，他人难以享用的设备。

应该是吧？

可第七扇门后是甚么？段炎总觉得记不清楚？真的有第七扇门吗？还是段炎的幻觉？

大厅中那面铜镜又与房间有甚么关系？段炎想不太起来。

说起来，段炎记忆中的事物真的存在吗？

离上一次自言自语又隔了多久？一年？一秒？一天？

话说回来，段炎真的在自言自语吗？应该有人听段炎说话才对啊。

想想段炎的家庭有谁？母亲？像是有？不过早就跑了，躲到别的男人的怀里去了，但是谁在意呢？女人总会离去，就像沙耶在火焰中离段炎远去，段炎的第一任妻子也离段炎远去。

仔细想想，这不总是理所当然吗？要是去相信她们谁会在段炎的身边，陪伴段炎一生，那才是个笨蛋。

是笨蛋没错吧？

段炎不笨，段炎的身份很伟大，多伟大？段炎总觉得自己的身份可以与‘三一’相关联，只是‘三一’是甚么？伟大吗？谁知道。

不过段炎知道能踩在鸢尾花与三重冕上倒是货真价实，心中是如此肯定的。

因为段炎这样伟大，所以在法庭上无往不利。

让段炎想想他的头衔，英雄、元帅、男爵，看看这些名号，多是用这双手挣来，就是胸口的百合花也是段炎从鸢尾花那摘来，没有必要去依靠长辈……

尽管他们给了段炎第一笔资金能组织民兵，打退海那边的蛮子。

尽管他们给了段炎优秀的教育让段炎能够学习战阵，擅长武艺。

尽管他们让段炎能够好好活下来，不似那些贱民一般，连未煮软的黑面包都必须争食，可段炎不会感谢他们。

谁需要一个早死的父亲？谁需要一个为了钱财不择手段的祖父？

没有人，绝对没有人需要这种让厌恶烦躁，又无可奈何的存在，绝对没有！

段炎不会为了任何一片面包去感谢他们，段炎知道那手段是多不义，也知道他们在段炎人生扮演多粗暴的角色。

如果一切能改变，宁愿全部都是段炎的呓语。

生命的变迁十分快速，段炎相信不管是西方的蛮子还是东边的异教徒都必定有所感觉。

有时候绑住自身的东西会突然松开，当沙耶被烧死了的同时，家中那个只会吹胡子瞪眼的老头也断了气，不久后连战争都告一个段落。

生命中所有阻碍在一瞬间全都松开，连一粒小石子都不剩，天知道当初是为了甚么把它们放在心上。

段炎不会再把它们放在心上，谁会把这种东西留在身边，这些记忆都该下地狱去。

而当一切都抛去之后，段炎感到一阵阵轻松，天地间再也没有可以束缚人的事物。

没有老头的怒吼与责骂，也没有沙耶的信仰宣导，更没有接连不断的战火延烧，能想到的重压已经全部卸去，连屋子与身分都不需要，这正是极端的自由。

可这是自由吗？应该是吧。

一切的责任都卸下来，连有没有段炎，是不是段炎都显得不是那么重要，这不正是最完美的自由吗？

那为什么总觉得少了甚么？

因为未来段炎可能会有一个管家，一个神奇的朋友，一个被吊在密室里的妻子？

段炎会拥有吗？段炎有这种预感，所以段炎总该采取些行动，让一切得以成真。

这些事成真了好吗？

是在这个想法出现的之前还是之后呢？段炎也许回到了庄园中去打理些甚么。

虽然领地中需要打理的也只有财产与贱民，除此之外应该再也没有甚么。

段炎总觉得很快的，除了这些琐事，还能找到足以一头栽进去的兴趣。

谁都应该有吧？那怕做不到还是感兴趣的事。

段炎的想法，不太容易错。

人生总要有一项乐趣才好。

过去段炎爱好过剑术，也试着打猎过，贵族游戏有哪个没玩过？当然不久就厌倦了。

对于那些段炎本来以为至少有名头能够让人看得起，可实际上连作为都欠佳的贵族，段炎是一个都瞧不起。

哪怕他们的血都是蓝色，也只在限于血管内流动，跟外在一点关系都没有，段炎不打算与他们同流合污。

谁能跟那群恶心至极的浑蛋同流合污！特别是坐在王座上那胆小如鼠的杂碎！

难道不能让他们从来没出现在段炎的生命中？

还好段炎的兴趣改变了，炼金术是有意思的东西，这能够独自体会的事物让人格外感兴趣。

人造人的练习成功率还满高的……好吧，段炎骗人了，根本没成功过。

炼金也没有成功过，铜总是铜，铁也是铁。

但是关于复活术段炎却有特别的想法，或许可以拿那个沙耶来做做实验，如果成功让她活了就说明段炎的复活术成功了。

她活了之后怎么办？那是很重要的事吗？如果觉得复活太麻烦到时候再把她烧掉就是了。

段炎那位神奇的朋友也是有意思的人，平常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的外貌，可说到炼金术这不切实际的玩意，却又摆出一副学究的气质。

这家伙常变一套有趣的戏法，将铜豌豆埋入血泊使其长成黄金树。

不可能吗？没有甚么不可能，贵族与公教都是神意授权的时代又有甚么不可能？

也许段炎闭上眼后，炼金术会失去效用？

段炎的妻子不只一任，不过这也是当然的，谁有想过夫妻能长长久久呢？

就算容许堕天使们重返天堂，男女也不可能长久相伴，不是吗？

段炎的上一任妻子也是个很好的人，好到犯了奸淫的罪过，对象是段炎的管家。

当然，这原因在段炎。

因为筹措炼金术所需祭品而显得郁郁寡欢之时，这位体贴的女孩就自愿犯下这样不伦的行为，为段炎的实验提供材料。

多好的一名女性啊！

管家也是一名不错的人，他到段炎的宅邸之前便与那位神奇的朋友认识。

据说他们在花之都相遇，作为神职者的友人救了当初从前线带着一名异教徒女孩逃亡的管家。

顺带一提，这位女孩貌似就是段炎的妻子，被吊在密室里当材料的那一位。

当这名女孩成为段炎的妻子后不久，便去勾搭了一路上陪伴她成长的管家，你猜结果怎样？

管家让段炎把这不贞的女孩给杀了，总说这不是应有的行为。

管家又让段炎惩罚他，说他背叛了给他面包的人。

段炎觉得男人就是这点好，不管段炎过去的部下，还是管家都是打过仗的人。

尽管段炎在西边与蛮子搅和，他在东边与异教徒厮杀，但战士这东西不管是哪一边都不会差太多，让人能将背后交给他们。

段炎对管家说没有关系，这不是你的问题。

段炎早就知道女人有多不贞。

就像段炎的母亲在父亲死后便急急忙忙地投入他人怀抱。

就像沙耶抱着虚幻的神，投入火焰之中。

就像发誓一生一世相伴却猝死的第一任妻子。

现在就算加上这一个也没有甚么关系，不如说她们能够守信才叫人惊讶。

不是吗？

记得段炎的上一任妻子在被抓之前还演了场戏，对段炎痛声大骂，说甚么不信任，不关心，又对着段炎的管家高声说甚么真正的爱之类的话语。

弄得段炎们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彼此的困惑全写在脸上。

段炎们都知道爱的尽头是甚么，在成堆的死人中段炎找到自由，段炎的管家找到面包，但段炎们怎样都不晓得这个女人怎么能看到那些像是飘浮在半空中，不切实际的烟雾。

太难懂了。

总之段炎们两个把这女人绑了起来，塞到密室去。

隔了几天段炎办了场葬礼，这是早就准备好的，段炎想过若又有女人对段炎欺骗，那就对外宣称她是病死，总好过留下差劲的声誉，尽管她现在还在密室里，带着微弱的呼吸。

真希望她有天能好起来，或许能在她身体里塞进一个男人的灵魂，如何呢？

贱民总是不好的，当他人给予援手时，却不晓得回报；当他人减少恩惠时，总是仇怨相向。

沙耶在被放上火刑之前，收拢了那些四处乱窜，将盗贼与军人造成同义词的流浪者，让众人能免于苦难。

这些贱民受她的恩，却没有人愿意在火焰之前对她说上一段好话，那怕她是罪有应得，也该表现出一些仁慈。

贵族也是不好的，当他人给予援手时，一脸谄媚，誓言同生共死；当他人失去帮助时，却是事不关己，摆上一脸无奈。

更别提公教会的浑蛋，不管他人是否给予援手，都把面子往神那边搁，当他人需要救赎时总将人往地狱踹。

成人没有一个好东西，但是小孩不一样，特别是男孩，他们总是一脸纯真，问段炎些有意思的问题。

段炎喜欢与孩子玩，光是看着他们段炎的心情就好上不少。

他们总是喜欢问段炎，为什么段炎的脸与胡子是蓝色的。

段炎一开始会回答，这是因为要让段炎的言行一致。

既然高贵的蓝色血脉只能在血管中流动，段炎便将脸涂成蓝色，美丽的天蓝色。

段炎很不喜欢有人对段炎说段炎的蓝色与蛮子涂脸用的菘蓝一样。

那些贱价又黯淡的染料怎么能与段炎这种青金石磨成的粉末，高贵如圣母衣袍的蓝色相似呢？

不过每次说完这些，孩子们总是一知半解地望着段炎。

最后段炎放弃了，段炎说段炎天生就是蓝色的脸，孩子们便张大眼睛开心地笑了。

多美好的日子？

段炎喜欢听孩子们说童话，说些天真的事，那些总让人喜悦。

段炎也喜欢让孩子们与段炎一起用餐，那些特制的食物总让他们一脸惊喜。

肉类就不用说了，还有松软的面包与甜美的果物，都让他们喜爱。

从东方的七丘城传承而来的食物，从冰窖中弄来冰沙与奶油和南方的水果互相参杂搅拌，这道甜品总让人爱不释手。

段炎怀疑前一任的妻子离去地这样缓慢，此种甜品或许功不可没。

任何人都喜欢的甜品，如果将配方交给商人传播一定会使众人蜂拥而至吧？

为了维持这些温馨与美味，价格却是不斐，有一座城堡就是这样卖掉的，若没有那位神奇朋友的黄金树，这个领地将会入不敷出。

可即使有了钱，段炎身边的童仆却留不久，一段时间就会消失。

但段炎相信他们很快就会回来了，没错吧？

孩子们总是贪玩的，段炎也能接受他们做错事。

段炎记得段炎也会做错事，而段炎做错事后总是被弄得很惨，段炎不希望孩子这样子，所以段炎会原谅他们。

段炎只有一个要求。

抬起头来，不要道歉。

但每次段炎这样说，他们总会不断道歉，唯唯诺诺地不断道歉，一直低着头，又是哭泣又是打闹。

为什么要哭泣？不是都说了会原谅他们吗？

如果是觉得段炎的语气凶恶吗？为什么不抵抗？为什么不反击呢？

当段炎紧紧握住他们的小手，质问他们之时，哭声又变得更大了。

那个孩子永远只会哭泣，不愉快就该反击啊！

不能让人为所欲为，应该反抗，应该去做任何做得到的事，为什么一直哭泣呢？为什么一直喊痛呢？

段炎越想要叫这个孩子闭上嘴，声音便越吵杂，恍若从脑海之间穿出，怎样都挥洒不去。

即便如此段炎也得让他闭嘴。

他该反击。

这个孩子知道武技，这个孩子知道剑术，而他以后还会成英雄，他会比他的任何长辈都要健壮。

他不应该害怕啊！

拿起剑，拿起刀，拿起斧子长矛！你能抵抗千军万马，又为何不去对抗一个无力的男人？

没有必要犹豫，没有必要心慈手软，段炎知道你行，你将会做到，为何你却任人欺凌？

想想他们在你的人生中做了甚么？为所欲为了甚么？怎能让凄风苦雨打在你的身上，而你却无动于衷？

你可以切了他们的肉！粉碎他们的骨头！砸烂他们的脑袋！挖开他们的肠子！碾碎他们的眼！剁了他们的舌头！把他们的头扔在地上当球踢！

然后你可以笑！可以嘲笑他们！笑死他们！让他们知道你有一千万种方法送他们下地狱！

为什么不反击？为什么心慈手软？为什么懦弱？为什么无力？

正如段炎所说，不喜欢不反抗的孩子，所以段炎面前总是没有不反抗的孩子。

段炎说他们该反击。

有一阵子段炎也相信沙耶所说，只要相信就会有力量。

可这是真是假？

若以归纳法而言，大多时候都不成立，但反过来说，相信应该到哪个程度？如沙耶那般全身奉献？

那确实是因为到达接近奇迹而能被相信的程度。

可即使段炎如何相信这孩子拥有反抗的力量，不断地对他打气，都只会留下阵阵哭声。

他们总是害怕，他们总是沉默，不管段炎怎样大声地要他们拿出勇气，去对抗，去反击，都没有太大意义。

明明段炎相信他们会有反击的勇气，他们也总是相信有人会来救他们，可一切都是徒劳无功。

段炎知道他多有能力，能将蛮子的头骨摆上一排当作战利品。

可他无动于衷，宁愿花上更多时间哭泣也不愿意挺起胸膛，面对困难。

宁愿祈祷也不愿意握住武器来谋求自由安稳。

可惜再怎样祈祷，神与天使都没有出现过，就这样下去，没有人会救他。

管家曾经说段炎杀了人，那些不让段炎满意的孩子都被处理掉了。

但那一团团的肉片碎末与孩子哪有几分相似？

这让段炎有个想法，段炎认为有机会应该会实行它。

而且它将会成功。

话说回来，段炎杀了人，不过这又有甚么关系？

沙耶将会复活，孩子们也会复活。

如果会复活术，还有谁会在乎杀不杀人呢？

作为一位贵族，排场是重要的，段炎必须拥有一位妻子。

段炎感觉这位妻子依然会背叛段炎，可段炎必须有这样一位妻子。

大概会有一场宴即将召开，有七位女士将会参与这场宴会，段炎将从其中选出段炎的妻子。

是这样吗？

段炎认为选出这位妻子的不是段炎。

也许是命运。

可那又如何呢？正如命运嘲弄段炎，段炎也会试着去嘲弄她。

然后段炎会被背叛，会失去一切。

或者会凌驾‘三一’？

谁晓得呢？谁都不晓得，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

在那之前段炎必须打造钥匙，以及一间房间，它在段炎的储物室是第七间。

接着马车会去各地，带回这些女士，她们大概不是出身贵族，来到这里都有目的，不过谁在意呢？

就让一切无序地起舞，看看可有一颗棋子会逃出段炎的掌握。

十分令人期待不是吗？

在庄园中、在法庭上、在密室内，一切都将会变得有意思。

可曾梦见有人在火刑柱上熊熊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