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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2010年,11月5日

作者:夏白桦 | 发布时间 | 2018-05-03 | 字数:2897

午觉醒来已是四点,二哥在我身旁鼾声大作,真不知道他这班是怎么上的?也许就像他自己说的,下班的时候回去签个退就好了,公家的饭还是比较好吃的。可是姑父似乎按时离开了,朦胧中我听到了门锁扣上的一声清脆。

醒来先检查了一下手机,其中一条信息是母亲发来的,让我晚上早点回家,父亲在家等我。我尽量静悄悄的离开,不带走一点响动。

从二哥家出来,没走多远就是和平市里唯一的一条河流,有人说这是和平的护城河,有人说这是和平的母亲河,可是不管意义如何,这条源自漳河的分支已经是不折不扣的脏河。从桥上看,桥下的水流如同墨汁,可惜这座城里从没什么知名的墨客诞生。每年冬季市里都会投入大量的资金改善河道,说是要还百姓一个青山绿水。多年过去了,市领导都换了几任了,山还是山,水还是脏水,人的顽劣是不是如同这污物一般?

桥上的风似乎比别的地方大一点,而我高高竖起的领口除了把寒意抵挡,也防止路人好奇的眼光在我的脸上扫描。毕竟这个城市太小了,也许不经意间,就会被一个我不认识而偏偏认识我的某个不熟悉的亲戚看见,从此又会引伸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故事。可惜我没有戴墨镜的习惯,不然保护色多一点心里也会更安静一点。

河道两边已经看不出曾经的风貌,究竟哪边是城内,哪边是城外,完全靠市图书馆里角落的图鉴来证明。但是何须分明彼此,毕竟这样的河流别说千军万马,五岁的孩童也能在旱季走过。如今没人下去,或许是父母疲于梳洗肮脏的衬衣。

冬天的太阳也总是暴露着他的疲倦,刚刚五点,它就迫不及待的走到河的尽头,将我的身影在地上拉到了河的源头。太阳半红半黄的脸不温不火,即使盯着看几秒钟,也不会担心灼伤黄斑区。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样美丽的诗句为何要形容迟暮的老人?它其实真的只是一幅美景而已啊。

这样的美景我却不想看到剧终落幕,落幕后的空荡的天空我不能忍受。转身融入渐渐浓密的车水马龙,向家的方向走去。公交车并不拥堵,但我执意慢慢走回去,我不想第一个到家在沙发里像桩子一样坐着。

所以当我到家的时候,父亲像一个桩子一样打进了沙发中,屁股周围压出的褶皱像一个漩涡。母亲系着围裙着正在他旁边说着什么,也在我推门的一刻停止了。我并没有保留家里的钥匙,只是母亲还把备用钥匙压在门口的脚垫之下而已。

“回来了?中午在姑姑家吃什么饭了?”

我充耳不闻的将外套挂在给我空出的第三个挂钩上,第一个和第二个上挂着的依旧是父亲和母亲的外套,上面的顺序从来不曾更改。父亲双肘撑在双膝上,额前掉落的一溜乱发正好遮挡他的眼睛,让我在观察他的同时不会眼神交错。

“来,我赶紧去把菜炒了,你俩坐下来说说。把话说开了就好了。”母亲起身后似乎在那个我看不见的角度踢了父亲一脚,因为父亲的头稍微晃动了一下。

我走过去坐在父亲正对面的小塑料凳子上,中间隔着在家驻守多年的茶几。只不过多年不见,茶几上盖了一层塑料花垫,又压上了一整块边角圆滑的钢化玻璃,就像老人出门总会被捂的额外严实。茶几上多出的水果刀旁,是大大小小六个小药瓶。我迅速扫了一眼标签,知道父亲肯定没少喝酒,都是些护肝的常见药。

我全部的准备只有一句“我错了”,但是此刻就像长了刺,卡在喉咙里。每当有冲动的时候,就会疼的我倒吸一口凉气,把准备出口的声音吹回胃腔。而父亲坐在对面,手里不知道何时多了一根牙签,又或者进门之前已经拿在手里,在茶几的玻璃上不知道划拉什么。

这样的沉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母亲把一盘尖椒炒鸡蛋端到茶几上。“怎么回事儿,两个大男人默默唧唧还不如女人痛快呢!”母亲说罢把脖子上的围裙扣解开,把围裙揉成一团抱在手里坐在父亲身边。“杨正,你还男子汉呢?把你和你爸怄气那点本事用在说话上呗?”

我还没来得反驳,母亲紧接着又说父亲,“还有你!这么大的人了,一直跟孩子较什么劲儿。这不是你儿子?有什么话不能说?”

“说什么?我没什么要说的啊?”

“儿子回家了就没话说?”

“回家里他该吃吃该喝喝不就行了,要钱了拿,要我干甚?”

“耍贱是吧?你刚才怎么跟我保证的?”

“那行。”接下来我低着头也能感受到,口气喷在我有些密、有些脏的头发上。“来,我先说,你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十几秒的时间,听到父亲的声音就像是给脑子里注入了一种新的化学物质,母亲的话又像是催化剂加速了反应过程。在一堆因素的剧烈碰撞下,改变了原有的程序。“爸,对不起。”

“对不起?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

“你还想干嘛?儿子都向你认错了,你别没完没了啊!”母亲的天平随时在倾倒,随扈我们随时的一句话都是一个分量十足的砝码。

“他没必要向我道歉,我就想知道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没有?”

“没有,虽然我道歉,但是我不认为我有错。”这句话一直没变,即使脑海里再加入别的物质也不会有任何反应。此刻我抬起头,迎面看到的父亲的脸,正在用一种审视的笑容对着我,我看不出这笑容里藏着什么,但肯定的是,没有嘲讽。

“嘿嘿,这也叫道歉?”父亲用那神秘的微笑对着母亲。

“嗯,这不叫道歉?还得让你儿子给你跪下?他就这么个东西,你养了多少年了你不知道?”

“我多会儿要求他给我下跪了,胡说八道!”突然父亲又直视我的双眼,但是那笑容消失了。“儿子,我是你爸爸,不管你认为你有没有错,我都可以原谅你。如果你认为你已经道歉了,那这个事咱们就过去了。父子不是真仇人,哪怕你作奸犯科,将来拼尽一切想把你救出来的,也只有你爸。”

过去了?我没有听错但是我不敢相信,真的会过去吗?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所谓爱之深、恨之切,真的可以一笑了之吗?

“或许我当年给你选择专业上犯了错误,没有考虑你的感受,但是我是想让你少走弯路,你可以理解吗?”

“可以。”

“但是你一而再、再而让爸爸失望了。你是不是说不想考研?那你学这五年没有任何意义,早知如此你还不如随便上个会计学校,在我这你也混出个样子了。当然啊,过去的事,咱们不提了,刚才说了,翻篇了。但是现在还有个事,你还和那个女孩谈的了?”

“嗯。”

“这是咋?毕业打算结婚啊?你倒是不用像别人的孩子那样当房奴,回来和平,我直接给你买一套就行。问题是,你这么年轻就决定结婚,是不是太草率?你对她的家人了解吗?她父母是干什么的?有什么能力?将来你如果事业上需要人搭一把手的时候,她们能不能给你提供一些支持?我能给你提供的是有限的,但是如果两个人合力,那个能量就大多了。你想过这个没有?”

“没想过,但是我觉得人应该靠自己。”

“傻儿子,你这么想我不能说你有错。但是,你还是太天真。知不知道从小和你一起玩大的那个同学了,叫个孔楠是吧?人家娶的是市长的女儿,这我别的不敢说,人家三辈子吃喝不愁了。可你呢?你要是想去太原买房,我们只能给你拿个首付,要是想去北京,说不定还得把房子卖掉。之后呢?再需要用钱的话,她家能给你拿多少?比如说,你奶奶当年在重症监护,一天花一万,就按这个价,如果你爸我现在躺在医院里,一天一万,咱家的钱花光了,她能救我一命吗?”

父亲的提问彻底击倒了我,因为我确实没有想过,两个人的事背后牵扯的是两个家庭的结构。“如果真有这种情况,我把房子卖了也救你,大不了我自己租房子住。”

父亲的笑容再次露出了嘲讽,“你倒是孝顺,但是如果有人能够给你提供更好的条件,你完全没必要受这样的苦,这又是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