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2010年，11月1日

本来还想着早点到，可惜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三点。现在手头宽裕了许多，大方的叫了一辆出租，直奔医院。到了医院，看看节省出来的二十分钟，这不就相当于花钱买时间嘛。

半个多月没来，虽然医院并没有任何的变化，但是我却看到每一个人，都心存愧疚。明明我没有犯任何错误，但是总觉得自己亏欠了太多。值班室里，高主任把头发修剪了一番，比离开之前还要略短三分。进修回来的他看上去精气神都提升了一个档次，正和田主任说着什么，田主任脸上的笑容却像是埋怨高主任打断了他的诊断思路。

“哟！这不是我的大学生嘛！回来啦？走，跟我出来转转。”高主任开心的走到我身边，右手在我的左肩上狠狠捏了一把，感觉关节都变形了。

到了小手术室，主任半拉屁股坐在手术床上，半拉屁股靠着床，正好一条腿弯着一条腿吊着，像是个在村里上惯了炕的老太太那样看着我和张翠。“小杨，这段时间我不在，你都干了点啥啊？张医生说你回去准备考研了？”

看来先机已经失去，只能随机应变了。“嗯，您不在，张医生又忙，没时间带我，我回去巩固了一下课本。”眼角的余光向张翠望去，他的脸比死人的表情都显得冷。

“哦？那我考考你，正好我这次去北京，遇到个有趣的问题。80岁的老年男性，心脏病，高血压，前列腺肥大。能吃玛卡吗？能做手术吗？”

我的心脏瞬间又变成了早上的状态，额头上的汗开始一滴滴的往出掉。幸好这个月为了适应酒吧的氛围，头发留长了许多，一时应该不会被发现。“不能。”其实我连玛卡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只是最近的小广告经常看到类似的名字。

“说说原因。”高主任一脸期待的看着我。

可惜，五分钟过去了，我一个字都蹦不出去。

“这就是你准备的成果？就你这个状态，能考上研？扯淡！你这还是和张医生串通好了骗我呢？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高主任的手指距离我的额头，不超过一个指节的距离，但我宁可他捅到我的额头，这样，或许大家都会好受一些。“张翠！你干什么吃的？连个实习生都不会带，还会干什么？去！把你这个月的接诊情况、病历都给我拿过来！”

张翠转身就要走，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在他的眼神滑过我的侧面时，似乎有那么一刻的停顿。

而他关上门后，高主任稍稍喘了一口气，从白大褂里拿出一根手术缝合线，“去，打个结我看看。”

我接过线，把身后的输液架拿过来。突然脑子里一片空白，最基本的手法都忘掉了，居然像超市的售货员那样打了个死结。我恨不得在自己的脸上狠狠抽一巴掌。

“唉！小杨，说你什么好？”顺手就去口袋里掏烟，突然发现这里不是值班室而是手术室，又把烟扔了回去。“看见了吧，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手上的功夫，一刻也不能停，我看你最近，肯定没好好下功夫吧。这会儿他不在，你要是有什么话，直说。”

直说？有什么好说的？难道猜还猜不出来，很明显就是张翠挤兑我，想让我在主任的面前丢脸。失了宠，他就能保留希望，争取在来年的执业医师考试中顺利通过，拿到医院的聘书。而我呢，如果这会儿背着他告状，那我岂不是也是个卑鄙小人？算了，还是不说了，但愿主任心里明白。

“没话说？说不上来吧！我就知道你，一开始挺好一个孩子，学东西也快，可你学那些偷奸耍滑更快啊！你这是看不上我这个地方了吧？”

“主任，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急匆匆解释，毕竟，如果有一个地方给我落脚，提供一份稳定的收入，我才能挺直腰杆面对这个社会。哪怕收入不可能支付高昂的房贷，我一辈子租房子也无所谓。

“那你是什么意思？是我不让你说话还是怎么的？你倒是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啊！”高主任的法令纹快要退到咬肌的位置去了。

我再次掉入了沉默的困窘，只希望时间流动的再快一些，或者张翠赶紧拿着他的记录回来。

“杨正，我也不是什么名校出身，这你也知道。我这个年纪当你叔叔总是有余的吧？做人，要踏实！不要以为自己一时掌握了点啥，就开始不着调的四处显摆，那有用吗？没用！现在就业形势这么差，前两天老院长还给我们开会，说是从今年开始，本科生一律不要，最低的门槛也得是研究生，你懂我的意思了吧？”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我再不懂就是傻子。这不明显是提醒我，安心的滚蛋。就算未来的半年，我再怎么努力，表现在怎么优异，就连张翠那样的临时合同，估计也争取不到了。

“张医生跟了我这么多年，好说歹说，才跟老院长要了个名额，还不是正式编制。我后来想，也对，老带着你东奔西跑，确实耽误了你的课程。有机会，你还是应该到更好的科室去发展才对，总不能像我一样，一辈子就搁这儿扯蛋玩。”说完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我一眼就认出，那是我们实习结束后，由实习生的老师填写的实习报告，就相当于别的大学生的毕业论文。“这个报告我已经签好字，盖上医院的章了，里面的数字，你回去自己填吧。”

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接过高主任手里的实习报告，确实，右下角的有一个黑色的“高”字，上面被一个圆形的鲜红色的印章覆盖住了。

“还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跟我说。”

“主任，我想去心内科查一下心电图，你能跟那边打个招呼吗？”

“这还叫事？没事，你直接去，就报我的名字，随后让张医生给你办手续。咋了，心脏不舒服？”

“有点。主任，谢谢您，那我走了。”我很自然的向高主任深深的鞠了一躬，起身的时候，似乎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层泪水。但愿这不是我的幻觉，留个好念想也是不错的。

当护士从我的手腕、脚腕取下冰冷的铁夹后，机器也默契的打出了一段图谱，心内科的王主任看了一眼图就递给我，“你也是学临床的，这心电图可是基本功，来，你自己看看，看能看出什么问题不？”

我仿佛再次回到了那酷热的两天，坐在那该死的教室里。此刻脑壳里就像灌了水，大脑快要被淹死了。我勉强回答：“有点心动过速？”

王主任笑着说：“心动过速是肯定的，还有窦性心律不齐。当然了，你也知道，窦性心律不齐，一般没有什么病理学意义。同学，你是不是最近休息不好啊？而且你这个心动过速，不应该发生在你这个年纪。家里人有心脏病史吗？”

“没有！”肯定的回答只是源于绝对的无知。“最近看书总熬夜，可能是这个原因吧。”我总不能说一个医学生不复习，天天晚上往酒吧里钻吧。

“唉，现在的学生确实辛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回去吧，没什么事，一定要按时休息，按时吃饭。身体是自己的，读书是个慢功夫，急不得。另外，我给你开点美托洛尔，感觉不舒服的时候吃一点。有问题了，再来医院。”

我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了，晚上还是去酒吧挣钱吧。突然又舍不得打车了，坐着公交晃晃悠悠回去后，我把心电图和药，随手扔到了枕头边。便四仰八叉的睡着了，等着刘一下班回来，再叫我起床。

这一觉，睡的格外的舒服。似乎缠着身上的蛛丝，又被扯掉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