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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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风宴结束后,安若素原是应该出宫回自己的行宫的。
傅晓之正准备就寝,就听小豆子慌慌张张地敲了敲门,道,“皇上,不好了,王爷他……”
话未说完,傅晓之便推开门,“表哥怎么了?”
“皇上请随奴才来。”
小豆子一边领着傅晓之往光禄寺附近的泰华殿而去,一边向他解释着安若素此刻的情况。
当傅晓之到那时,太医已经为安若素诊好了脉,正在为他开药。
“太医,端王怎么样?”
“回皇上,端王只是近期劳累过度,稍做休息便可。”
太医恭敬地回答完之后,傅晓之挥了挥手便让他退下。
等到房内只剩下傅晓之和安若素时,傅晓之坐到床边,握起安若素的手。
他的手不像其他经历过战役厮杀的那些将军一般,而是白净纤细的。
此刻的安若素双眼紧闭,只着白色里衣,眉头却依旧皱着,令人心疼,“表哥,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他将那咸阳王、平王和瑞王,还有那朝中自恃自己权利大过天子的丞相除去之后,便可高枕无忧,便可护你一世安康。
“十四……”安若素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他反握住傅晓之的手,“我也会好好保护你的,十四。”
“表哥,你醒了。……对了,我去给你倒水。”傅晓之愣愣地站起身要去倒水,却不料被安若素拉住,“表哥?”
“让我……好好看看……你……”
傅晓之就这么坐在床边,安若素就这么注视着傅晓之,一遍一遍在心底里描绘着傅晓之的模样。
一遍又一遍。
两人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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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若素在宫里住了下来。
如同投石一般,在朝堂激起千堆浪。
百官纷纷测议新皇此举为何。
然后渐渐有流言传出来,称端王中毒了,而那毒,是宰相下的。
此言一出,便有原本同在宰相交好的官员疏远于他。
不论宰相有没有让人下药,这罪名,他是担定了!
半月之后,宰相正在家郁闷那流言是从何处传出的时候,皇帝便已经以迅雷之势下令派人抄了宰相府。
宰相一家上下几百口,男丁被流放至宁古塔,而女丁则是被卖到妓院为妓或卖到大户人家里为奴为婢。
有着端王安若素在皇帝背后撑腰,谅宰相如何的神通广大权势滔天也不可能和他对着干。
宰相他只是个文官,即使朝中如何有势力,也仅仅只是在朝廷中而已。
可端王他是真枪实弹在战场上成长起来的,可谓是手握重兵。
况且这次的形式明显不利于他,他也只能乖乖认栽了。
宰相被除,局势一下子紧张起来。
咸阳王,平王,瑞王,还有与皇帝一派的端王,四方鼎立。
其他三王皆处于敌不动我不动的状态。
若是想要打破现在这个局面的话,便只有……
传闻中中毒的安若素眯了眯眼,挑拨他们了……
笑得温柔而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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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穿着黑衣的少年走进大厅朝着坐在主位上的安若素点了点头,然后不语地站在那里等待着安若素的问话。
安若素示意一旁的侍女倒茶,看着茶杯内的水面不断升高,眼里晦暗不明,“回来了啊,咸阳王他……没有怀疑吧?”
“请主子放心,属下做事一向有分寸。”少年垂头,恭敬地回答。
“很好,你先下去休息。”安若素啜了一口茶,享受地闭上眼,朝少年挥了挥手。
“是。”
少年退下,安若素猛地睁开眼,眼里诡波云谲,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看向大厅门旁摆着的一盆花,声音放柔,只是语气里的疲惫与沙哑却是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的,“十四,出来。”
傅晓之从花盆后站起来,讪讪地挠了挠头,“表哥,又被你发现了啊。”
“是你的伪装太弱了。”安若素笑着让傅晓之坐下,“你怎么这么有空?那些折子都批完了吗?”
“我想表哥了嘛~”傅晓之笑嘻嘻地揽住安若素的肩膀。
“十四,”安若素顺了顺他的发,“真乖。”
“表哥,今儿是花神节,外面正热闹着呢,我们出去走走可好?”
花神节,又称花朝节,是戎月国的传统节日。每年的这个时候,各家未曾婚嫁的少男少女便齐齐涌上街头放花神灯,祭拜花神。这也被称为是情人节,若是在那天遇上喜欢的人的话,便可送那人一盏花神灯。若那人愿意的话,需将自己的信物给与那花神灯的主人;若不愿意,只需将那花神灯还回去便可。
“十四莫不是有了喜欢的人?”安若素的脸白了白,随即又恢复正常,宠溺地看着傅晓之,左手不停地摩挲着右手大拇指上的扳指,手指骨节泛白。
“还是表哥了解我。”
傅晓之羞涩地笑了笑,耳尖泛红。
看着傅晓之的样子,安若素之觉得心里仿佛突然被掏空了一大半,抑制不住的疼。
勉强笑了笑,道,“不知是哪家的闺秀能入得了十四的眼?”
“到时候表哥就知道了。”傅晓之故作神秘地说。
“我很期待呢。”这是……不肯告诉他么?是啊,哪怕十四说过要保护他,他和十四不过是表兄弟而已……
安若素垂眸,却忽略了傅晓之眼里那抹奇异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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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街上已是处处张灯结彩,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如今这百姓的生活可是渐渐好起来了。”傅晓之一袭水蓝色长袍,腰间束着三指宽的束腰,入鬓的剑眉勾出淡淡的压迫感。
而他身边的安若素则是身穿月白色长袍,腰系白绫长穗绦,与袍齐。
傅晓之心里突然冒出一句话: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安若素道,“十四只不过是看到了表面而已,这天下断不像你看到的如此平静。”
“不过我相信十四一定会好好管理这天下的。”
说完,转身看向街边卖花神灯的摊子。
“我要那个。”安若素指着挂在最高处的一盏花神灯。
“公子您的眼光可真好,那是我家娘子亲手做的,这条街上绝对是一顶一的好。”小贩将花神灯取下,递到安若素手中,还不忘夸赞自家的灯笼。
傅晓之看着在灯影斑驳下的安若素,心神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
“走吧。”再回过神时,安若素已付完钱,提着那盏花神灯,向前走了几步,又复转身,牵起傅晓之的手。
人流逐渐变得密集,傅晓之觉得自己的手被握得更紧了。
安若素头也不回道,“抓紧些,莫要走散了。”
“嗯。”傅晓之怔了怔,扬起笑回道。
安若素与傅晓之两人错肩而行,行至一座石拱桥上,看着河边那百姓们放花神灯。
“晓之。”
身后传来急促的一声呼唤。
转身望去,是一个十五六岁左右的少女。
那少女身着一袭石榴红裙,腰上系着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动若脱兔。
来人将手中的花神灯递给傅晓之,与他耳语一阵。
傅晓之朝着安若素抱歉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么表哥我先走一步。”
然后便与来人一道离去。
安若素站在原地,看着傅晓之与那人的身影愈走愈远,直至消失不见。
心里突然揪心的疼,拐到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微仰着头,背抵着斑驳的墙壁。
仿佛以一种天荒地老的姿势,诉说着他那无法言语的情绪。
他的十四,已经不要他了吗?……
“给你,表哥。”
周围熙攘嘈杂的喧嚣声仿佛渐渐被隔绝,安若素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将花神灯递给他的青年。
“十四,你不是……”不是已经和那个人走了吗?
“表哥,我爱的人是你啊。”
傅晓之抚眉一笑,牵起安若素的手,向着人潮之中走去。
戎月国民风开放,即使是两个男子牵着手走在街上也不会有什么奇怪的。
安若素呆呆地任傅晓之牵着他的手,他看着走在前面的傅晓之,他记得以前十四才到他的腰腹处,每天总是用他特有的软糯的声音,拉着他的袖子,甜甜地喊着表哥。
他现在好像才到十四的肩膀处吧?不知不觉,原来十四已经长得这般高了。
就连那性子也变了,好像是从那年他中毒之后开始的吧?
那毒极为霸道,若不是发现得早,恐怕世上早已无了他傅晓之。
不过想来,那也只是个警告罢了。
他的舅舅,十四的父皇,断不敢为了陷害他而惹怒皇后一族。
他的舅舅啊,只不过是想警告他离十四远些,还有让十四失去上位的可能。
只要他离了十四,他的舅舅便好下手,而十四如果废了,他的皇位也能够坐久一点。
可惜却被先皇后查了出来。
呐,那个揭发的人好像是母亲早些年安排进去的吧?
先皇后和先皇相斗,结果两败俱死。
先皇一死,先皇后立刻毒发而亡。
这一切,却被无知的世人称作是鹣鲽情深,可笑。
还是他的十四聪明。
安若素回过神,凝视着不时回过头看他的傅晓之,眼里幸福满满。
十四刚才说爱他呢。
车如流水马如龙的街上,两个男子,一个温润如玉,一个阳光爽朗,一前一后,却毫无违和之感仿佛是天生一对。
两人慢慢化入人海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