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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2010年,国庆第二天
早上我刚走进楼道,就听到高主任暴怒的声音,好奇心驱使下加快了脚步。发现值班室的门开着,高主任双手掐腰站在门口,身旁站着张翠。明明看上去是张翠被骂成了孙子,但是他看到我的时候,眼角流出了一丝希望,嘴角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看得我一身冷颤,就好象冬日里被一条蛇爬进了脖子。
门口一个灰白色面袋,是昨天那位所谓的艺术家晚上派人送来的,听说是他下乡采风的时候从老百姓手里买来的纯绿色无公害有机玉米面。可惜此刻面袋上一道弯曲的浊黄色的痕迹,像一条晒干的蚯蚓趴在上面。而且,地上还有一些黑色的小颗粒,绿豆般大小。即使隔着些距离我也能闻到一股酸臭味,心中顿感不妙。
“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汤。不知道医院里有老鼠?啊!就不能走之前把门都检查一遍?给谁留门呢?耗子是你家亲戚啊?你咋对它那么好呢?”高主任看到我来了,愤怒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誓要把我们二人烧成灰烬。
“小杨,下次注意点。”张翠一脸的同情和遗憾看着我,让我也产生了错觉,难道昨晚我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吗?可我明明记得我出门时,张翠的内科书还扔在桌子上没有收拾,而此刻桌子上空空如也。
“不是我。”
“不是你,也不是你,都不是,是我?不是你是谁!就你们两个人,你推他,他推你,有完没完了?干啥呢?踢球呢?年轻轻一点担当都没有,学了一身老油条的作风,像什么样子?能干就好好干,不能干滚蛋!”高主任冲着我恶狠狠的骂着,就好似是我冲着他的宝贝玉米面撒了一泡尿。
可是话又说回来,这玉米面再高级,不就是个玉米吗?我在和平的时候,父亲说过,这玉米好伺候,小时候家家户户都种的有。现在有些领导和富商,被大鱼大肉塞满了肚囊,就喜欢找点粗粮清理一下淤堵的肠道。父亲有时候陪着那些人,看他们吃着自己从小吃到恶心的窝头和咸菜,也是心里狠狠的骂着“贱骨头”。
再说了,什么绿色无公害,不就是不洒农药不施化肥,使用的是农家肥嘛,有什么高级的?什么是农家肥?不就是些人的粪便、牲口的粪便、还有剩菜剩饭烂叶子吗?现在人吃的东西都有添加剂,动物吃的也是化学饲料,烂菜叶子上指不定有多少农药残留,你还真当自己吃的是什么健康食品呢?就算是农家肥,也是合成的农家肥。为什么现在癌症发病率呈指数上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都不懂还当主任,还骂我?
再说了,你堂堂一家医院,不是闹停电就是闹老鼠,基础设施跟不上,现在卫生也出了问题,你不去向上级领导反映,不去向保洁部门投诉,冲我这实习生喊什么喊?张翠一个月还挣你点工资,我呢?自从我手受伤以后,我可是滴水未进,眼看着天天只有出项,没有收入啊,你这大主任考虑我的感受了吗?
“主任,我手疼,请一天假。”说完我扭屁股就走。
“站住!你还来气了?咋,我说不得你?本事不大,毛病不少!你爹你妈就是这样教育你的,就让你这么顶撞师长?还有点尊卑没有了?”
这他妈的跟我的父母有关系吗?我都二十四的人了,难道我出门在外代表的不是我自己,而是我的父母,我这一辈子就为别人活呢?越想心里越不顺,虽然站在原地,没敢再往前多走一步,但是感觉右手就像又扎进了玻璃,到处是火辣辣的。
“主任,消消气。杨正还小呢,现在80后都是这样,独生子女,家里捧着、供着,难免有点个性。”张翠的话传到我耳朵里,一点感激的味道都咂巴不出来,说的他自己不是80后一样。再说了,独生子女怎么了,有必要被这个社会带着有色眼镜去欣赏吗?再说了,我们这些独生子女,难道不是响应国家政策的结果吗?难道不应该受到尊重吗?
“这是个性?这是任性!还有,你说他了,你自己好?职业医考三年了还没考上,我这可是不养闲人啊,你能行你就上,你要是不行,明年小杨毕业,让他替你。不给你点压力你就不知道用功,天天就不知道瞎忙乎什么?去,给我去找个干净的卫生袋,把这个口袋拆了,把上面这层倒掉,看看下面是不是干净的,都扔了太可惜。”
结果这一上午我和张翠啥也不干了,所有的病人主任一手大包大揽。幸好是节假日,没几个人,靠着一个笨手笨脚的胖护士还应付下来了。但是我和张翠彼此心中似乎有了芥蒂,我觉得是他告我的黑状,而他肯定把我视作了竞争对手。两个人合力抬一袋不足五十斤的面,力气也用不到一个统一的方向。
但他毕竟年长我几岁,又比我多着一份收入,看我闷葫芦似的低着头,他的嘴里反而叨叨个没完。“杨正,你说咱这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看看我,在这任劳任怨干了三年,连个编制都没混上。门口一个卖茶叶蛋的都比我挣得多,你说,咱还有必要坚持下去吗?”
少跟我来这套,你要是想走你不早就走了吗?这不明摆着是套我的话再去主任那里黑我,我是年轻,经历的社会上的东西比较少,但又不是傻子。“卖茶叶蛋一个月挣多少钱?”
“啊?你说啥?”张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像只猴子似的搔了两下。“不是,不是说真的卖茶叶蛋,我哪知道卖茶叶蛋的一个月挣多少钱,人家也不告诉我啊。再说了,他告我,我就信,我是不是傻?”
那张翠说的我是不是也没有必要相信了?可惜,嘴长在他的脸上,我控制不了啊。
“对了,你考过执业医师没有?我告你,可难考了!尤其是咱临床,分为实践技能考试和医学综合笔试,考试全部采用客观性选择题,书面考试,总题量为640题,别说检查了,有时候做完都不容易。我去年是栽在实践技能了,本来就是个简单的心肺复苏,我怕把那个假人给摁坏了,没敢用太大的力气,结果老师说我动作不规范。就差这一下子,不然我去年就过了!”
看着张翠惋惜的蹲在地上扫着粉末,对着一个劲儿哭诉衷肠,相信我看起来一定是个不通情理的面瘫男。
“有时候想想,真的还不如回老家呢,俗话说了,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咱好歹在省城也是见过世面了,回去以后,哪个医院不得考虑用我。将来医院要是想和省里的医院有个交流活动,我还能牵线搭桥,这不都是优势?跟我一届的一个孩儿,人家就精,早早就回去了,现在已经是副主任了。你看咱们这,太原房价还高,租着别人的地方,总是心里不踏实。就怕哪天下班回家,发现被子褥子被人家卷好给你撂门口,让你滚蛋。回了老家,最起码房子不用愁吧,你说是不是?”
“你老家哪里的?”我对口音天生有一种愚钝,连我们和平周边几个县的口音都区分不出来。
“忻州,偏关,穷地方,听说过黄河入晋第一县吧,就我们那。除了有个老牛湾,啥也么有。你呢,你是哪里的,听口音像是山西南边的。”
“和平,更是个穷地方。老话说了,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不,刁民落在‘屌’科室里了。”张翠的呱噪让我渐渐产生头疼的感觉,我真想把地上的玉米面兑上点口水,捏出一个窝头塞进他的嘴里,只为换取哪怕一分钟的安静。
“你俩有完没完,干这点活还磨磨蹭蹭。普外科孙主任那缺个帮手,你俩谁去?”高主任突然从身后出现,依旧掐着腰,似乎看到地上的残留,心中也是不忍。
“主任,让小杨去吧,人家是正经本科毕业的,懂得多,我去了怕也帮不上忙。我还是干点力所能及的事吧,一会儿我这收拾完了,赶紧给您送家去,别放这里又被别的东西糟蹋了。”
我也不管张翠说的有没有道理,此刻他在我心中已经和更年期妇女没什么区别。但我还是没想到,原来这个孙主任,做手术出名的细致,但也是出名的慢。等手术结束的时候,所有的饭店都进入了午休模式,连门口小卖部卖方便面的大爷,也回家睡觉了。
头顶的太阳在我的身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又窄又长。有的人喜欢在别人的故事里找到自己的影子,而我在自己的影子里却看不到属于自己的故事。记得看过这么一句话:永远不要忘记,在上帝揭露人的未来以前,人类的一切智慧是包含在这四个字里面的:等待和希望。在等待中积蓄能量,充实自己;在希望来临时,我们才不会不知所措。
可如今,我是否有希望?我确实在等待,等待的又是什么?或许张翠在无形中还是影响到了我的情绪。既然没吃的,那就多坚持三个小时吧,正要返回医院,一声熟悉的喊叫将我钉在原地。
“杨正!”
回头看,李阳穿着一件淡紫色的衬衣,上面一个金光闪闪的胸针刺的我赶紧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