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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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若素去从军了。
“舅舅,端亲王府是在战场上建立起来的。作为王府继承人的我当然不应坐享其成,让黄泉之下的父王寒了心。所以,舅舅,我想去从军。”
中秋家宴上,安若素毫不犹豫地提出这个要求。
坚定地站在先帝面前,定定地直视着他。
这一瞬间仿佛一切都静止了。
傅晓之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身形单薄的男子,手中的酒杯晃了晃。
耳边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那个在家宴上提出这种要求的端亲王之子——安若素。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京城的生活如此舒适,而他安若素偏偏要到军营里去吃苦头。
傅晓之眨了眨眼,眼角突然落下一滴泪,掉入酒杯中轻轻荡漾开来。
军营是升职最快的地方。
只要你有军功,什么都好说。
他突然想到前几天安若素那个郑重回答前的沉默。
傻瓜,明明我都说了会保护你的啊……
那里很危险的啊……
先帝沉默了一阵,大手一挥,“朕准了。”
“多谢舅舅。”
“素儿你有志重建端亲王府是好事,不过切不可太过心急啊。”先帝意味深长地看了下面站着的安若素一眼。
“是,舅舅。”安若素拱手,坐下。
宫女的工作效率很快,或许说是先帝的手下的工作效率很快。
不到一天的时间,便将安若素的东西收拾好,剩下的便是等待安若素出宫罢了。
当安若素找到傅晓之时,他正坐在一棵桃花树上。
正值秋天,桃花早已凋谢碾落成泥。
傅晓之就那么坐在树干上,看着他。
呼吸有那么一瞬间停滞。
傅晓之向安若素伸出手,“表哥。”
“不高兴吗?”安若素将傅晓之从树上抱下来,看似瘦弱的少年却轻而易举地将小他四岁的表弟抱起。
“表哥,”傅晓之蹭了蹭安若素,搂住他的脖子,“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希望你能平安。”
安若素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会的,一切都会好好的。”
“……”
傅晓之没有回答,安若素偏头,才发现傅晓之已经睡着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
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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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说长很长,说短却也很短。
不过眨眼,时间便已经匆匆而过。
十年的时间可以改变一切。
先帝的皇子个个才华横溢,卓尔不群,除了傅晓之。
即使先帝已经半个身子进入黄土,却仍然没有立下太子。
这让他们不论是在朝堂上还是在哪里明争暗斗得异常激烈。
直至半年之后先帝未留下遗诏便去世。
他们斗得就更加激烈了。
京城百姓民不聊生。
最后鹬蚌相争,却让傅晓之这个渔翁得了利。
傅晓之上位,百官自是不服,冷血无情,残暴好色而又喜怒无常的十四皇子又怎配得上做他们的皇帝,只是,皇室之中,十四皇子是唯一仅存的成年皇子了。
几个月后,傅晓之登基祭天,龙袍加身。
而此刻的安若素已是镇守边疆的将军,战功赫赫。
世人都道虎父无犬子,安若素像极了已经逝去的端王爷。
但却比端王爷多了一丝杀伐果断和狠厉,还有多了那一份温润。
即使是面对着尸骨成堆,血流成河的战场,也依旧是谈笑自若。
那一抹淡然令人心惊。
似乎什么都不在乎。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乎的是什么。
便是那如今已是九五之尊的傅晓之。
城门之上的安若素负手看向东南方向,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一袭青衣,遗世而独立。
他在乎的,只有傅晓之一人,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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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皇登基,各方诸侯来贺,唯独镇守北疆的安若素没有来。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新皇的笑话。
安若素的权利代表着一切,他不来,就说明他不承认傅晓之这个新皇。
其实先皇给他留下的江山早已是千疮百孔。
东有咸阳王,西有平王,南有瑞王,北有安若素这个端王之子。
各方势力虎视眈眈,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但只要安若素与其他各方相互牵制,便能守一时平静。
傅晓之一袭明黄色龙袍坐在大殿之上,看着底下百官不一的表情,鄙夷庆幸皆有。
这,就是他的父皇留给他的……
烂摊子。
明明说了要好好保护他,到最后却还是要靠安若素来保护他。
傅晓之苦笑一声。
他突然想起,九年前的那场战役。
那是安若素参加的第一场战役。
那时候,安若素差点死掉。
安若素作为前锋部队的一员上战场,明知是先皇要他死在这里,却依旧去了。
那场战役由于指挥不当,安若素所在的队伍死伤过半。
而安若素命好,只是被砍了一刀,从左肩道右后腰,躺了快半年才好。
这期间先皇不断派人暗中送来掺有毒的药,幸亏他识得一些药理,才躲了过去。
可以说是九死一生了。
再后来,安若素经历了不少战役,也受了不少的伤,却也没有如同先皇所想的一般死去。
傅晓之想,大概先皇薨的原因应该也有这个吧——气急攻心。
他那时收到安若素的信,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也终于是放了下来。
只是没想到他的父皇竟然还没有放弃对安若素的暗杀。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巍峨磅礴的太和殿上回荡着百官们的请安声。
“众卿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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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
虽然安若素早已继承了端王的头衔,但他更愿意别人叫他将军,因为这是他自己挣来的,而不是靠祖上蒙荫。
“小豆子。”安若素坐到太师椅上,看着下面跪着的人,“晓之说了什么,嗯?”
这几年安若素和傅晓之的通信都是靠小豆子来传送的。
先皇和现在的太后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将军,这是皇上给您的信。”小豆子双手呈上信,然后便退下休息去了。
“表哥,展信佳。见信如见吾,自上月以来已有数十日未曾相见,吾甚是想念。不知表哥何日归京,与吾共叙夜话?”
安若素瞥了一眼落款:“你最最亲爱的表弟”,无奈地笑了笑,前几次傅晓之来信时总是抱怨那些仗着自己是三朝元老的官员逼着自己上位,害得他都没有时间给自己写信。
而这一次……
十四,我也想你啊。
研墨,提笔,作画,不一会儿,傅晓之披着狐裘回眸一笑的形象跃然于纸上,栩栩如生。
摩挲着画的边缘,眼里思念满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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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即上京。”傅晓之展开字条,字条上熟悉的字迹跃然于眼底,脸上的笑意一圈又一圈地荡漾开去。
“表哥,你终于要回来了。”
小心翼翼地将字条展平,放入桌上的小匣子里。
那匣子里竟满满的都是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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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安若素安排好军务,只带了十余人,便匆匆往京城方向赶去。
端王上京这一消息传开,立刻震惊了所有人。
不是传闻新皇与端王素来不和吗?
不是传闻新皇与端王一见面就剑拔弩张吗?
很可惜,那只是传闻而已。
有些曾经做过一些小动作的官员在考虑要不要辞官回家种田。
端王上京而且还只带了十余人,不正说明了端王其实是很信任新皇的吗?
而且端王可是继承了老端王的小心眼加护短,并且有将这一血统发扬光大的表现。
五年前安若素刚成为端王,就有人不服挑衅外加打伤王府侍卫若干。
结果第二天那个人就被在城外的乱葬岗被发现。
据说苦胆都破了,是被吓死的。
这消息一传出,就再也没人敢惹安若素身边的人了。
如果被端王知道他们暗中做了什么的话,恐怕第二天就等着人来收尸了。
傅晓之很满意,因为最近京里处处好风光,就连那群讨人厌的大臣们都没再上奏折说什么端王功高恃主必除无疑的话了。
他很讨厌他们。
因为他们说安若素的坏话。
表哥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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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王进京,新皇亲自迎接。
阵势极其浩大。
早已超出了平常接待亲王的规模。
“臣安若素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袭戎装的安若素从马上下来,单膝跪在傅晓之面前。
傅晓之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有种很陌生的感觉,又恍惚觉得他是跨越了千年的时光,向他而来。
岁月静好,恍若隔世。
“爱卿平身。”
“谢皇上。”安若素眼里含笑,站起来。
“既然端王已经到了,那接风宴就开始吧。”
傅晓之坐上高位,大手一挥,摆在光禄寺的接风宴开始。
底下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不少人来向安若素敬酒,却被冷冷地挡了回去。
傅晓之一边喝酒一边偷偷瞥着下座的安若素。
几年不见,安若素的身形抽长了不少,脸色也柔和了不少,一身戎装更添肃杀之气。
不经意间,对上安若素略带笑意的视线,脸腾地红了,连忙低下头猛喝酒。
安若素眼里笑意更胜。
他的十四,永远都是那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