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黎明女神
“这是怎么回事？”众人围到窗边，好奇地看着那个兀自慢慢转动的璇玑玉衡。速度非常慢，如果不是有两个龙头朝相对的方向运动，他们可能发现不了。中间的三角石块也在被机关牵引着慢慢运动，可又与圆环转动的步调不一致，似乎是在相互作用。
洛雨把它拿起来，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端详。这一来那几个环转得更急，却变得杂乱无章。
“会不会是月球引力的作用？”项昊抓着脑袋，问了句很不靠谱的话。
“也不是没有可能。它能感应到灾星，也许就是因为感觉到灾星特殊的磁场。当夜晚到来，地球自转到近月面的时候，磁场会对它产生影响。”洛雨指着中心的三角石块道，“这几个龙头也很有讲究，似乎和中间的石块相互作用。你们先等等。”洛雨看着天空，一手托着最下面的支架，一手把球体上方刻着紫微星标记的圆锥对准北极星，又把最内一环标着月份的圆环转动到相应的月份卡在龙头里，然后轻轻松开手。
“紫微星就是北极星，这应该是一个固定的坐标，而月份则是一个固定的时间。从人类出现以来，千万年来天空中的星辰基本没有什么变化，这是一套亘古不变的坐标体系，只是不知道它会把我们指引到哪里。”
浑天仪继续转动，龙头既是锁扣，又是轨道，推动几个圆环的层次不断变换。终于，整个浑天仪停了下来，上方的圆锥依然向着北极星，但几个环的轨道却全变了。三角形石块最尖锐的一个角，朝向了西北方。
“大概就是这样！”洛雨兴奋地说道。
“这真是元代造出来的东西吗？也太精密了。”周欣惊叹道。
洛雨点头道：“千万别低估了古人的智慧，你们应该看看地动仪的原理图，那可是汉代造出来的。用最简单的结构得到最精准的结果，靠的只是与地面的联动，这是真正顺应自然规律的机械。”
“别吹啦，这玩意儿再怎么好，它也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陆林在旁边打趣道，“只能晚上用。”
众人想想果然是这样，观星工具嘛，当然要看得到星星的时候才能用。
“那接下来我们怎么做？用这个什么玉衡去找日不落之山？”陆林又问道。
“最好还是再等一等，这次的线索来得太快了，咱们还没有准备好。特别是你们的身体状况，养伤这种事是急不来的，现在是11月，怎么也要到12月再出发。而且，冬天进西伯利亚可不是闹着玩的。当年的日不落之山，也许现在就是荒原中的一座高山，别说找东西了，生存都不容易。”洛雨斟酌道。
周伟对众人说道：“那行，我可以先帮大家办俄罗斯的签证。但路线是个问题，如果只带普通的旅行用品，那当然怎么走都可以，可我预感这次的旅行会很危险，没准儿赵家人还会出现。出了国，他们会更加肆无忌惮。咱们要是想带一些防身的特殊装备，过边检就不容易了。”
周欣在网络上搜到了一张西伯利亚地图，大家都围坐过来。虽然过去总能从天气预报中听到“来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如何如何”，但这些一直生活在内地的人，对这片广袤而神秘的荒原以及它背后那个浴火重生的庞大帝国，其实一无所知。
陆林盯着地图，摸着下巴道：“如果能在出发前把赵家人甩掉，那后面就安全多了。你们看这样好不好？咱们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记得有一列北京到莫斯科的国际列车，咱们先大张旗鼓地订去莫斯科的机票，出发当天先去机场，上飞机的时候杀个回马枪，去北京站坐火车从陆路出发。而且坐火车还有一个好处，就算有人跟踪，咱们也可以找个小站，在开车前一分钟下车，随便换乘一班俄罗斯国内的火车继续走，再不行就多换两次。到时候往那儿一躲，打死他们也找不到。伟哥说的装备也不是问题，咱们可以过了边检再采购，不一定非要从国内带过去。这样正好，咱们出了国境先下车，然后大采购一番，再换乘俄罗斯的火车继续前往目的地。”
“嗯，这样好。”周伟点头道，“咱们可以坐火车到贝加尔湖附近，然后从当地租辆车或者买辆车，再仔细搜索那片区域。那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他抬头扫了一圈众人道，“会俄语的举手。”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竟然是洛雨和陆林举起了手。
“别看我，我俄语也就是看看路牌儿、买买车票的水平，对话就不行了。”洛雨抢先说道。
“那完了。”项昊和罗瑞一起失望道，看都不去看陆林。
“我说你俩什么意思？”陆林不干了，然后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似是俄语的东西。
“你以前真是养猪的？”项昊眯着眼问道。
“我边养猪边自学不行吗？”陆林回答完就迅速岔开了话题，“不过到达目的地之后，还是要找个熟悉当地的向导。”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点，那是贝加尔湖西侧一座叫作伊尔库茨克的城市。
终于看到了希望，周欣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喜滋滋地说道：“那就这么定啦！下个月出发，目标西伯利亚。给咱们这次的行动起个代号吧，嗯……咱们要找的是太阳升起就不会落下的日不落之山，那么本次行动的代号就叫作‘黎明女神’，Yeah！”
周欣举起手一个人兴奋了半天，却发现大家像看傻子一样看自己，于是噘着嘴放下了手。
“见笑，见笑。”周伟一脸戏谑地拍着妹妹的头对众人说道。
陆林玩笑道：“‘黎明女神’这个名字也不错呀，至少她没给咱们起个‘小白兔春风旅行团’之类的名字。”
“你们这群大叔，要是静静在就好了。”周欣有些想自己的小姐妹了。
结果两周以后，水静真的来了。
“静静！”
前来接站的周欣和洛雨远远看到独自站在站台边的水静，她身穿月白色道袍，瘦小单薄的身影在十二月的寒风中亭亭玉立。
“你怎么穿这么少？走，咱先买衣服去。”先跑过来的周欣抓着水静冰凉的小手，摸着她身上薄薄的道袍说道。
“没事儿，冬天山上没有暖气，我习惯了。你们北方人真怕冷。”看着快裹成毛球的周欣，水静笑着说道。
“那本札记的复本，用相机拍下来发邮件不就好了，何必还麻烦你专门送一趟。”洛雨也走到了跟前。
“师父让我来的，他说让我跟着你们一起去。”之前周欣给水静打电话，已经说了他们要去贝加尔湖的事。
“好啊！”洛雨似是想到了什么，一口答应下来，“别站这儿说啦，先去买衣服，这两天怪冷的，别再把你冻坏了。”
“不行，师父说了，出家人就得有个出家人的样子。”水静狡黠地一笑，“我得先去趟白云观办点正事儿，回头再换这身衣服。”
“你还有正事儿？”周欣一脸不相信的样子看着这个十五岁的小道姑，“白云观？路过好多次，我还真没进去过。”
“什么话，我也是有组织的人。白云观是我道门全真派的北方祖庭，中国道教协会、中国道教学院都在那里。”
五十多年来，每周都会有两辆国际列车往返行驶在北京与莫斯科之间的铁路线上，它们的编号分别是K3/4和K19/20，其中K3/4由中国方面负责。每周三的清晨，K3次列车由北京站发车，向西北经过张家口、大同，由二连浩特进入蒙古国境内，再经过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进入俄罗斯境内，并入西伯利亚铁路，一路向西开往莫斯科。
而K19/20则是由俄罗斯负责。每周六晚11点，K19次列车从北京站发车，下行至天津，之后一路北上，出山海关，经过沈阳、长春、哈尔滨，由满洲里进入俄罗斯境内，并入西伯利亚铁路。全程超过8000公里，经过六天六夜的旅程，到达莫斯科。
两列车一个出境到蒙古，一个出境直接到俄罗斯，众人出于出境后方便换乘和采购装备的考虑，选择了K19。
十二月的北京，气温已经降至零下，很多湖面开始结了冰。夜幕下，寒风中的北京火车站依然灯火辉煌，站前广场上人流涌动，半个世纪以来从没有过一刻停息。在交通不发达的年代，这里是绝大多数人进入祖国“心脏”的门户，很多人的旅途从这里开始，很多人的旅途在这里结束。高挂在车站顶部的两只四面大钟，默默见证着半个世纪里，曾经在这里上演过的无数相聚与分别。作为北京的十大建筑之一，它硬朗的线条、高大宏伟的俄式风格，即使到今天也不显得过时，反而总能让人联想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那激情澎湃的峥嵘岁月。
一行人站在广场上，每个人背着个不太鼓的旅行包。因为把采购地点定在了国外，所以大家没有装太多的东西。面对未知的旅程，众人心里既紧张又兴奋。
“欣欣，在这儿给我照张相吧。”水静突然说道。
“在这里？”周欣四处望了望，除了行色匆匆的旅人，这里好像没什么好照的。
“你不知道，”水静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除了上次去贵州，我几乎连山都没怎么下过，也从没来过北京。记得小时候我问师父，咱们国家的首都是什么样子，他拿出一张黑白老照片，说这就是北京。那是很早以前他来北京参加宗教界会议时，在北京站前拍的，就是这里，这是我对咱们国家首都的第一印象。今天我终于也来到了这里，也想在这里照一张，拿回去给师父看。”
“你早说嘛，早知道上次你来北京时，咱们就来拍了。”听完原因，周欣二话没说就掏出背包里的单反相机，“给静静拍完，咱们也来合张影吧，算是本次‘黎明女神’行动的出发留念。”她建议道。
众人欣然答允。等拍完了水静的单人照，大家聚拢到一起，周欣把相机交给一个路人，拜托他帮忙拍照。
“准备……一……二……三！”
“茄子……”
“咔嚓！”
快门声中，宏伟的北京站与众人的身影被一同保存了下来。画面上，大家欢笑着摆出胜利的“V”字手势，那灯火辉煌中的一张张灿烂笑脸，似乎把这个冬夜都温暖了。此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不经意间拍的一张照片，后来竟然救了大家一命。
“好啦好啦，别站这儿挨冻了，进站吧。”陆林招呼众人进站。
检票后走上站台，已经有很多人开始上车。与国内列车不同，外国人在这里随处可见，每节车厢门口站着的列车员，清一色都是俄罗斯人。
列车的车厢很新，据说前不久才把过去的绿壳车淘汰下来，崭新的车厢与内饰也象征着一个时代的终结。20世纪90年代，K3和K19这两列国际列车总会被装得满满的，连硬座车厢的过道上也挤满了人。那时，这是一段承载财富梦想的旅途。中国的倒爷们总是带着一个个几乎塞不进火车的大个包裹，里面塞满了服装和日用品，开始他们六天六夜的漫长旅程。新世纪到来之后，随着俄罗斯经济的复苏、亚欧间运输业的发展，国际列车的地位渐渐被公路、航空运输所取代，记载无数人艰辛发家史的绿壳车，也退出了历史舞台。
现在，乘坐国际列车的人比起那时少了很多，特别是在冬天这样的淡季。每节车厢上写着不同的目的地，安排卧铺时，似是为了方便管理，他们将中国人和外国人分开来。周伟给大家订的是四人一间的软卧，他们至少要在这个狭小的空间中度过两天两夜。七个人占了两个包间，多出的一张床位空着，显然人还没有来。
一上车，众人就闻到一股混合着酒精的烟草味道。洛雨说俄罗斯人不分男女，一律嗜酒吸烟。空调已经打开，配合着车厢里橘黄色的灯光和窗外的夜色，大家感到一阵舒服。两个房间自然而然地被分成男女生宿舍，四个男人一间，三个女人一间，趴在上铺的周欣说希望空出的那张床的主人也是个女的。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从房间门口经过，向内望了一眼，显然被房内的三个美女惊艳到。
“看什么看？赶紧走别挡道儿！”背后一个粗豪的东北声音喝道，中年人被吓得赶紧往前走。
一个拽着拉杆箱、个子不低的男子出现在房门口，他径直把拉杆箱放到空着的铺位旁边。周欣当时就噘起了嘴，失望到极点。
可没想到事情还没完，一个女声在房门外响起：“行啦，放下东西，给老娘滚蛋。”
男子快步走到门口，恭敬地说道：“那二娘我走了，您一路顺风。”之后便如遇大赦似的急急走了。在这女魔头的高压统治下生活了数年，这次她终于肯挪窝了，男子想着差点儿笑出声来。
“狗东西跑这么快，一定是回去庆祝了。”那女人又骂了一句，随即走进房间。洛雨三人不约而同地打量起这位新室友，只见她身材高挑，外面套着一件黑色裘皮大衣，内里穿着一套火红色的紧身皮装，一身打扮干练到了极点，也嚣张到了极点。惹火的身材，雕刻般的美丽脸庞，浅蓝的眼睛，黑黑的头发。
“好美呀……”周欣看得有些失神，不由得痴痴说道。
新来的美女抬头向三人笑了笑，眼神一滞，似乎也被洛雨等人的容貌震了一下，之后便低头收拾起东西来。
这时车厢一阵晃动，窗外的景物开始慢慢后移，列车终于启动。车站穹顶上的冷光灯化成了一道道蓝色流光，与车内房间的橘色形成鲜明的对比。23点整，开往莫斯科的K19次国际列车缓缓驶出站台。
不得不说，漂亮的女人总有过人的吸引力，而且吸引对象不仅仅限于男人。
“姐姐，刚才送你的是什么人呀？你男朋友吗？你是去旅行吗？”看着下铺的美女收拾好东西，周欣套近乎地问道。
“就那货？我呸，他就是我的一个下属。”美女似乎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姐姐我是去做生意的，这次要做一笔大生意，如果成功了，马上升职加薪。你们去哪儿啊？”对眼前这个瓷娃娃般的小姑娘，她的态度远没有对下属那么严厉。
“我们的票买到了伊尔库茨克，不过可能出了境就会下车吧。姐你到哪儿？”周欣没心没肺地把自己的底儿交了出去。
“哈，我跟你们差不多。认识下吧，我叫萧卓。”美女说着向对面的洛雨伸出了手。两个风格不同的美女，年纪又差不多，都注意到了对方。
“我叫洛雨。”洛雨笑着与她握了握手，力度很轻，似是蜻蜓点水般的试探。
“你姓肖？小月肖？”洛雨突然问道。此言一出，周欣和水静也猛省了过来，之前肖青给她们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其实洛雨也是有意提醒她们：想想上次旅程中的肖青和赵庆华，不要太轻易相信人。
“不是，契丹萧太后的‘萧’，卓越的‘卓’，萧卓。”美女答道。
洛雨笑笑道：“哦？萧太后姓萧名绰，深沉干练，巾帼不输须眉。你姓萧名卓，似是把巾帼这最后一点牵绊的绞丝也去掉了，只为追求卓越呀。”
“哈哈哈，你真是我家老爷子的知己。”萧卓爽朗地笑着回答道，“妹妹好学问，这是要去做学问吗？”
上铺的周欣和水静突然感觉气氛好像有些不对，轻言浅笑中，下铺两人的眼神间似有电光流动。
“姐姐，你对俄罗斯很熟吗？”周欣岔开了话题。
“熟，常去谈生意，姐姐我是这白山黑水间土生土长的哈尔滨人。”萧卓答道。
“你是中俄混血儿吧？真漂亮！”
隔壁的男生宿舍里。
“我说，‘上校’真的能跟上来吗？”陆林担心地问道。
“没有问题。我配了个高频鹰哨，咱们听不到，但它能听到，哪怕相隔很远。”罗瑞很有把握地说，“而且就算它跟丢了，也能自己回家去。”这次跨国的火车旅行，“包子”是不能再跟着大家了，不过“上校”可以，罗瑞干脆让它跟着火车一路飞到西伯利亚去，那里本就是大金雕的家园。而且最重要的是，带着一只几乎没有天敌的猛禽进入辽阔的荒原，既能一定程度上保证大家的安全，也能在需要时充当“天眼”，等于带了架侦察机。
“怎么老毛子火车的卧铺也这么窄？真难受。”项昊抱怨道，1米98的身高加上壮硕的身材，他被这小床挤得受不了。
“我说你慢点儿，别把人家的铺弄坏了。”陆林打趣道。
静悄悄的夜晚，K19在车轮与铁轨的碰撞声中向北行驶。众人沉沉睡去，不知不觉火车已经出了山海关。待到第二天早上醒来，列车驶入了沈阳站，站台上已经有不少人在等候了。众人洗漱完毕，项昊提议去餐车吃早饭，实际上是想赶紧换个宽敞的地方，他快憋屈死了。
在众人离开卧铺找餐车的时候，一个从沈阳站上车的男子敲开女生宿舍的门，此时只有萧卓还在。
“二姐，您这次自作主张离开北京，二老爷听了很生气，想让您给个解释。”
“回去告诉我爹，我是为了他。这些年咱们家一直被大老爷他们压着，这件事之前一直是他们家在查，这么久了也没有头绪，偏偏老不死的对这事儿非常重视。如果这次我能成功，咱们就能反压大老爷他们家一头。告诉我爹，这次我如果成，下届的当家就是他了。”萧卓说道，“好了你下车吧，我要找那帮人去了。”
“好的，那我走了。您自己也小心点。北京刚传来消息，今天早上赵家人也动身了。”男子说完就离开。
陆林一行人来到餐车，餐车此时坐了不少人，大多是老外。几个人挑了两张相临的桌子坐下，点好了东西正在聊天，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带北京口音的声音：“哥们儿，这有人吗？”
众人回头，看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站在他们后面。男子微胖，大光头，额角有道两寸多长的疤痕，脸上的横肉笑起来有些狰狞，不过最引人注意的，是他指着座位的那只手没有小拇指。
男子不待众人回答就一屁股坐了下去，自来熟地对众人说道：“哥儿几个也是去莫斯科的？买卖人？我也是，嘿嘿，叫我老赵就行。”
“噗！”周欣把才喝到嘴里的一口水喷了出来，然后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不似善类的大光头。自从洛雨讲了世家的故事之后，众人对这个“赵”字就格外敏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