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逝者如烟
突袭的人正是“忍者三人组”中硕果仅存的加藤阳也,原本一直倒在地上的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石井真的后面,在陆项二人准备进攻的一刻突然发动了对石井的袭击。滚滚雷声中,他对石井真大声喊道:“我是昭和六十年后出生的人,你离开日本的时候我可能还没有出生,但你知道吗?现在的日本已经不是你那个时候的日本了!它不是天皇一个人的,它是属于日本人民的!见鬼的组织,见鬼的任务!我绝不会成为你这样的人,更不允许你把这鬼东西带回去!”
刚才石井真杀妻女的一幕彻底把加藤阳也震撼了,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这个激进的年轻人根深蒂固的信仰开始动摇了。如魔鬼一样残忍,真的就是自己所追求的武士道精神吗?在这条路上走下去,自己会不会也变成石井这样的人?自己所在的,到底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组织呀?他扪心自问。天雷响起时,他彻底被震醒了,末日般的场景,让他开始相信乐雨的话,眼前这个东西,只会给日本带来灾难和战争。
“还愣着干什么?来呀!”加藤向着愣住的陆林和项昊叫道。这意想不到的援军让他们看到了战胜石井真的希望,陆林和项昊奋起余勇加快了脚步。
加藤并没能制住石井真多久,雷鸣的连天巨响中,一场搏命的乱战再次开始,每个人都拼尽了全力。四个人都不是庸手,招招瞄准对方的要害。刚才数轮战斗已经让他们的伤势沉重不堪,陆林和项昊伤得最重,如果不是靠意志支撑,怕是早已站不起来。这一轮战斗不如先前的激烈,却惨烈无比。斗到最后,陆项二人又被打下了台阶,项昊的一条胳膊断了,陆林也伤了根肋骨,两人彻底动不了了。加藤原本受了伤的喉结软骨又被石井一拳打碎,他趴在地上急促地喘息着。石井真则被定汉剑穿胸而过,终于轰然倒地,胸口血流如注。
大厅内再没有一个站着的人,只余下越来越急促的雷声轰鸣在众人头顶。石井真被打倒了,“灾星”却还没有被阻止。
“让我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周欣终于鼓起勇气跑了出来,整个大厅里唯一一个没有受伤的人就是她。看到石井真不再是威胁,她蹑手蹑脚地从两个日本人身边绕了过去,准备去拔那个灰球。
周伟看到后急了。刚才“灾星”没有启动,石井真拿着没事,可现在这满天的雷鸣都是它造成的,如此威势,又岂是说拔就拔得下来的?
“欣欣,别碰那个!”血脉亲情的力量支撑着周伟猛地站起了身。他只是一个普通人,山外是否发生了浩劫他可以不管,但不能让唯一的亲人涉险。
趁着周欣被他叫住发愣的工夫,周伟不知哪来的力气,几个箭步冲上了台阶,把妹妹远远推开,站在灰球面前做了一个深呼吸,仿佛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将双手向灰球的两只触角伸了过去。
周伟的手伸到灰球近处却停住了,隔着10厘米,他已经感受到球体表面的那股灼热。他猛然把手收了回来,开始脱罩在身上的连体服。雷声轰鸣的压迫中,他的动作有些慌乱,费了好大劲才把连体服脱了下来。周伟把它团成一个长条当成隔热垫,分别把两头垫在手中,去拔“灾星”的两个触角。
刚一接触,他就感到一股炙热从触点传来,隔着叠了数层的连体服都觉得烫手,甚至能感觉到手里厚厚的垫子正在慢慢变薄。“该死,烧透了!”周伟暗骂一声,再也不敢耽误,使劲攥住两支触角上下晃动。此时支撑着灰球两端的支架在轻微颤抖,这给周伟增加了难度。他好不容易才对准了上下的机簧,一推一拔间突然发出一声惨叫,终于把灰球拔了下来。
灰球刚一从支架中脱离,周伟就猛地松开手,把它甩了出去。在取下灰球的时候,连体服折成的护手垫已被高温彻底烧透了,周伟的两只手紧紧抓在灰球的两根灼热触角上。十指连心,一股钻心的痛从手上蔓延开来,这才疼得他刚拔下灰球就松开了手。
周伟的两手,有不少地方被烫脱一层皮,起了血泡,还有一些被烧化了的织物粘在手上。
“哥!”被推开的周欣跑了过来,看着周伟的两只手,心疼地哭了起来。如果不是哥哥推开了自己,那么现在受伤的该是她了。“哥你别动!”周欣边说边在身上摸索着,她还是有一点急救常识的,那些熔化掉的织物如果不及时清理,冷却之后可能会跟皮肉彻底连在一起。
众人紧张地注视着翻滚到一边的灰球,唯恐它会爆炸,同时还注意着石门后环境的变化。
好在灰球滚到一边再没了动静,人畜无害似的静静躺在那里。石门后传来的雷声也开始变得稀疏起来,动静越来越小,似乎少了“灾星”的支持,现在只是发泄着剩余的能量。等到雷声彻底隐去,众人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原本支撑起身体的那点力气也没了,都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
项昊不知想起了什么,又挣扎着爬起身,艰难地走上了台阶。他走到加藤阳也跟前,检查他的伤势。此时加藤的呼吸已经弱不可闻了,喉结被打碎,他拼命想呼吸空气,却只有阵阵窒息的感觉,他快支持不住了。看着项昊走到身前,加藤眼中闪过一丝欣喜,这个很像大师兄的人,并没有忘记自己。
看着出气多、进气少的加藤,项昊心中突然掠过一丝悲伤。他对这个日本青年的感情非常复杂,去武当的路上,加藤的狂妄言论激怒了他,当时在心里给加藤贴上了“小鬼子”的标签。从武当山上一开始的较劲,到后来的相互救援,到对战时的以死相搏,再到刚才的舍命相助,项昊说不清是把这个年轻人当成了敌人还是朋友。
眼下看加藤阳也奄奄一息,项昊心中一阵难过。他抓着加藤的肩膀轻轻说道:“兄弟,刚才谢谢了。”
听了项昊的话,加藤目含欣慰。他努力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喉咙中发出一阵呜呜的沙哑声,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急促地喘息起来,看样子马上不行了,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是不想闭上。他还年轻,对这个世界充满了不舍。最终,加藤吐出了最后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一条鲜活的年轻生命就此逝去。
“唉……”项昊叹了口气,松开了加藤的肩膀。这时他突然感觉周围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举目四望,陡然惊叫道:“石井呢?”地面上只剩下一大摊血和染满血的定汉剑。陆林听到喊声一惊,也踉跄着站了起来,却只发现一条像被墩布拖出来的粗大血迹,从刚才石井倒下的地方一直延伸到台阶之下。
刚才谁都没有留意这边的情形,石井真不知什么时候拔出了插在胸口的定汉剑,然后匍匐着一点一点爬下了台阶。他的伤早足以致命,却一直支撑到现在,爬出了好远的一段,还在地上艰难地爬动着。陆林看了一眼他爬行的方向,并没有去阻止,只是深深叹了一口气——那是石井真妻女倒下的方向。
临死之际,那个谦恭礼貌的石井真似乎又回来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只是想回到妻子和女儿的身旁。泪水不停地流着,石井真爬完最后一段距离,抓住妻子和女儿冰冷的手,心中一阵安详,那是与家人重聚后踏实的感觉。他抓着妻子和女儿的手轻声地说着:“本以为要交接了任务才能团聚,我还真怕追不上你们,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又能在一起了。”那颗一直生活在双重身份阴影中的心终于得到了解脱,他面带微笑闭上眼睛,像一个疲惫的旅人终于在旅程的终点回到了家园……
陆林和项昊支撑着坐到了台阶上,看着一地的死尸,唏嘘不已。两大势力全灭,他们成了大厅里唯一的幸存者。
“我说瑞子,你趴得文明点好不好?赶紧的,换个姿势!”休息了一会儿,周欣对大家的伤势做了简单处理,众人的精神和体力恢复了一些,项昊又开始奚落罗瑞。
“你这才叫站着说话不腰疼呢,我能动早动了。刚才石井打了我两拳,跟被卡车撞了一样。”罗瑞不服气地回嘴,“包子”守在他身边。
“其实石井真也蛮可怜的,为了他们那个不知道什么组织的鬼任务,把一家子搭进去了。我觉得他本质上应该是个好人,要不是路上他一直拦着,没准儿我早就没命了。”周欣守在哥哥身旁说道。在她做人质的这一路上,石井真是最照顾她的一个人。眼下逝者已矣,她不由地心软起来:“他们过他们的,我们过我们的,不是很好吗?我觉得石井真也算是一个受害者。”
乐雨叹息道:“在国与国的博弈里,我们和他们只不过是一群被灌输了统治者意志的傀儡。两国离得这么近,碰撞是不可避免的,不同的只在于统治者想达到什么目的。你们知道唐朝时日本的遣唐使制度吧?其实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一制度在国内只有书面记载,直到2004年,在西安发现了一位唐代日本留学生的墓碑,这才算找到了遣唐使制度的实物证据。墓志铭上说这个留学生‘国号日本,才称天纵。衔命远邦,驰骋上国’。他在年轻的时候渡海来到中国学习文化,因为成绩优异被留在了唐朝做官,在中国生活了一辈子,最终埋骨在大唐的长安。他的名字,叫作井真成……”
千年前的井真成,眼前倒下的石井真,他们都是被上位者指派,抱着不同的目的来到中国这片土地,也最终都埋骨在这里。这跨越时空的巧合,让众人心中一阵感慨。陆林轻轻叹了一声道:“如果没有这档子事,石井真大概也会在北京终老吧……”
他忽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便问乐雨道:“我说乐教授,那个赵庆华到底是什么人?你们认识?”
乐雨此时也坐了起来:“我不认识他,至于他是什么人……怎么说呢,在武当山的时候,咱们发现了卢象升的石碑,项昊给石碑磕了个头之后,赵庆华也磕了一个。你们还记得他当时说的什么吗?”
“那谁记得住呀?”项昊叫苦道。
陆林苦苦回忆着:“他说‘祖师爷保佑,保佑我家业兴旺’,等等,祖师爷?”有太多古人被今人供奉成祖师爷,当时大家没有在意一个民工的祷辞,以为他就是随口说说,但现在联系到赵庆华不一般的身份,陆林突然发现了不妥。
乐雨答道:“嗯,我先前也不知道他的身份,直到刚才他再次出现,结合那句‘祖师爷’,我才终于确定了。你们还记不记得,当时我曾经说过,卢象升曾经上书崇祯,想组建一支1500人的‘特种部队’,专门用于奇袭和偷营,只是不知后来建成了没有。现在看来,他建成了。”
“等等,这也太混乱了,那可是明朝的事儿!”罗瑞在旁边听得头大,难道赵庆华还是从明朝穿越过来的?
“别急,听我慢慢说。这背后牵涉到非常古老复杂的一些事儿,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咱们还是先从赵庆华的身份说起。明末卢象升组建了他的特种部队,但最后他还是因为失去兵权战败身死,这支特种部队在满清入关后就销声匿迹了。现在看来,他们没有解散,而是被收编了,成为一个大势力的私人武装力量。这个大势力至今仍然存在,这支私人武装力量也因此延续了下来,赵庆华就是他们其中一员,而且好像地位不低。”乐雨说道,她似乎不愿透露太多。
“什么大势力?就是你刚才说的赵家?”陆林步步紧逼。
乐雨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回答道:“没错,赵家,一个扎根在华北地区的大势力,他们的历史比那支特种部队还要古老得多。明末,卢象升组建的‘天雄军’可以说是当时‘天下三大强军’之一,而他募兵的兵源就是河北邢台、邯郸一带,那里正是赵家的势力范围。不知是在‘天雄军’组建之初,赵家就已经打入这支部队的内部,还是在卢象升死后,赵家利用地缘关系收编了这支本地军队的精华。其实之前我也不知道这些,只知道赵氏在元末的战乱中丧失了原本的武装力量,终明一代,他们一直在不断寻找一支战斗力强、可以信任的劲旅。要知道,这种地方势力大到一定程度,如果没有自己的武装力量保护,那就等于是待宰的羔羊。之前我只听说清初他们才又秘密组建了自己的地下武装力量,并没有想到‘天雄军’身上。直到赵庆华身份暴露,联想到他那声‘祖师爷’,我这才想通。这支部队战斗力强,又建成于赵氏的地盘,再混以赵氏子弟……血脉相连,没有比这个更好的选择。”
“这个‘赵’,不会是‘燕赵’的那个‘赵’吧?”罗瑞在一旁惊问。
“是,也不是。”乐雨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那这个赵家到底是好是坏呀?”不待罗瑞再问,项昊抢着说道。
乐雨笑了笑:“天下事哪有非黑即白的?什么组织都是既有它好的一面,又有它坏的一面。它的好坏,我真不好说。不过这次‘灾星’没有落到他们手里,绝对是件好事。”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似是不想多说。
“是呀,”陆林赞同道,“不过这地方已经暴露了,难保不会还有人来,咱们还是把它带走吧。也不知道地面上怎么样了,好在现在一切结束,不然刚才那‘灾星’如果真的发动起来,附近可都要遭殃了。”
“都结束了吗?怕就怕一切才刚刚开始……”乐雨皱着眉,有些担心地自言自语。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我想起些其他的事。”乐雨沉默了,好像在想什么事情。
陆林可不想放弃追问,又接着问道:“那赵庆华的事先不提,乐大小姐,你是不是也该跟我们说说自己了呀?大家同生共死了,你就别装了。那个姓赵的怎么说认识你家大人,看来你也不简单吧?”
终究还是没能躲过追问,乐雨暗暗叹气。陆林说得没错,大家已经同生共死了,而且都牵涉进了这件事里,她只好答道:“好吧,我会告诉你们的,不过这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事,你们身上的伤也需要及时治疗。我们还是先出去,到时我再给大家细说。”
乐雨整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又说道:“你们听过一个笑话吗?前任美国总统克林顿下台后,为了偿还自己的债务,满世界地收费做广告。国内一个历史悠久的酒品牌曾经邀请过他,在发布会上,克林顿的演讲稿里有这样一句话:‘这个品牌的历史是美国建国历史的6倍。’念到这里的时候,他摇着头笑了,似乎在笑这个已经老到步履艰难,被一层层祖宗的枷锁套住的古老国家,还在倚老卖老。呵呵,他不知道的是,我们这个有五千多岁的古老国家,从来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