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往事随风（四）

这天晚上之后，如意便时常去观星台的楼顶，坐在那块石头上，看着那水里倒映着的月亮，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会和徐思琅或者楚灵君一起。

又一次祭天仪式要开始了，何嘉突然到访，国师府的众人都很疑虑，看人的眼神十分复杂。何嘉倒还是那副坦荡君子的模样，询问了几个人如意的去向，结果那些弟子互相观望几眼，都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无奈之下，他只好自己随便在国师府溜达。

当然稍显年长的很快就看出他的用意，哪有术士算不出个方位呢？何嘉转来转去无非是想打探下国师府的风水，便决定将人请进来，倒上杯好茶，不料对方并不领情，衣袖一佛，便径直去了练功房。

少女正在和楚灵君学习阴阳之术，徐思琅在一旁守着，顺带看看自己和大师姐的差距在哪里。也许是太过专注，何嘉进门的时候，三个人都没有注意。

“楚先生本事不错，就是心思不定，没使出这阵法的最大效用。”

何嘉轻笑了一声，如意抬头看了看他，有些奇怪：“何先生怎么过来了？府中无事？”

“有事想与小公主单独谈谈。”何嘉简明扼要地说了下来意，楚灵君不太情愿：“如意还在和我学习，不方便，何先生改日再来吧。”

“后天就是祈雨仪式了，再不让小公主准备准备，那可是会误了时机的。”何嘉没有让步的意思，嘴角轻微地上挑，神情有些轻蔑。

楚灵君本就因为他妨碍自己的继任之路，心存不满，今日又觉备受挑衅，语气便不太好：“何先生要说，直接在这里说便是，如意年纪小，我还能帮着参谋参谋。”

“楚先生参谋不了，还请小公主单独与我商量。”何嘉更了当，一双眼睛别有深意。

如意不想他们僵持不下，便开口道：“我可以和你单独商量，这隔壁的练功房是空的，我们就去那里谈谈吧。”

“好。”何嘉点头同意了，看看楚灵君，又拱手道，“那微臣先去隔壁恭候小殿下了。”

“嗯。”如意对于他态度的转变有些迟疑，但没有多说什么。

等人跨出这个房门，楚灵君将手里的龟甲往地上一摔，“啪”，四分五裂。如意劝道：“大师姐，你别生气，国师之位，非你莫属。”

“我气得不是这个。”楚灵君按住师妹的肩膀，目光如炬，“如意，有些事情你不懂，即使我坐上了国师的位子，何嘉仍然是影响我的最大一个障碍，朝堂之事，一夕风云变幻，他留在这儿实在是太危险了。”

“嗯。”如意垂下眼帘，“但是现在没有好的办法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我们一点都不了解他。师姐，你稍安勿躁，我去看看。”

楚灵君一愣，眉头微微蹙起。她轻轻抱住自己的师妹，叹息着：“如果他要你做什么让步，你千万不要答应，他嘴里说的黎民百姓，谁知道会不会是他为了一己私欲弄出来的借口呢？”

如意亦是叹息：“好，我会分辨的。”

说着，她就小心地挣开这个温暖的怀抱，抿抿嘴：“我好歹也要担待得起小殿下这个称呼。”

楚灵君忽然顿住了，她有些明白这个孩子的意思，又有些不明白，她试探着问了一句：“如意？”

少女只是歪着头笑了笑，便慢慢走出法阵之中。路过一言不发的徐思琅身边时，她微微张嘴，似乎喊了一声小师兄，对方的眼神瞬间沉了下来。

“殿下终归是殿下，与我们是不一样的。”徐思琅默默想着，不知为何，心里发酸。

如意推开隔壁练功房的门，何嘉正站在墙边，注视着墙上的一幅画。画上的是一位白眉老人，臂弯上托了一尾拂尘，仙风道骨的模样。

“那是我师父的师父。”如意说着，坐了下来，给自己和对方各倒了一杯茶，“何先生想要与我谈什么呢？”

“很多。”何嘉笑笑，坐到如意对面，“小公主看着和大公主很不一样。”

“先生不用说其他的，我们聊最重要的事情就行。”如意捧着茶杯，眼神澄澈。

何嘉一怔，继而轻笑：“微臣此次前来，只是想要告诉小公主，后天的祈雨仪式需要您的鲜血。”

“为什么呢？前几次都没有要过。”如意并没有紧张或者慌乱的意思，反而十分平静，“我记得先生第一次求雨的时候，曾经对我父王说过，我是祈雨关键，所以要想彻底解决旱灾，就必须要我的鲜血？”

何嘉有些惊讶，他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女，笑着：“想不到小公主如此聪慧。”

“不是聪慧，是你的意思太明显了。”如意仍然是一脸的平淡，“我想要知道具体的流程和预期结果。”

“流程很简单，到时候只要小公主割破自己的掌心，放出一点血来就好。至于结果，”何嘉顿了顿，“我还不能完全预测，只能说会比现在好一点。”

“嗯。”如意没有追问，只是平静地喝了一口茶，说道，“那今天就聊到这里，我送何先生出门。”

“多谢小殿下。”何嘉很是满意。

如意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沉默地送何嘉出了门，便回去了楚灵君那里。

“怎么样？”楚灵君有些担忧，如意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没事，师姐你不用担心。”

“何嘉说了什么？”楚灵君不知道师妹是不是有意要隐瞒，便多问了一句，如意摇摇头：“他说祭天仪式需要我的鲜血，我答应了。”

“鲜血？”楚灵君顿时紧张起来，“血肉乃是人生之本，我很担心。”

至于担心些什么，她实在一时没法说清楚，只是直觉告诉她，这个问题很严重。

“众目睽睽之下，他应该不会对我做些什么的。”如意清楚师姐的意思，但她权衡之下，还是决定一试，“再看吧，我出去一下。”

“去哪儿？”

“观星楼顶楼。”

何嘉回了住处，一眼就看见自己的纸人坐在窗户边上，个头小小的，十分乖巧的样子。他捏起一只来放到耳边，明心的声音便传了出来。

“想要一支竹笛。”

竹笛？何嘉眉头一挑，深宫中的少女想必是看了什么书，觉得这些东西十分好玩吧。他想起自己的承诺，便直接转了个身，去外头的集市上挑竹笛去了。

如意站在那块映月石边，看着那盈盈的一汪清水，有些出神。

“师姐，这水面就跟一块镜子似的。”

楚灵君不能理解她的话，如意又道：“你说镜子里的东西，是真的，是假的？我现在看石水里的星象，和你以前看到的一样，一切太平。”

楚灵君有些头疼：“我算不透，我想师父。”

“师父去世之前，有没有注意过这个东西呢？”如意问道，忽然心神一震，她猛地想起那个老人临终前的那句“天命不足畏”，便起了个大胆的想法。

她爬上石头的边缘，将手放进了水里，搅和了两下。

“如意？”楚灵君十分惊讶，国师府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众人触碰石水，但是因为那个传言，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如意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被自己扰乱的水面，涟漪一层层地推开，直到再次平静，上头却映出了自己的脸，自己一张，哭泣的脸。

“嗯？”如意眨眨眼，很是惊讶，她趴在石头边上，指尖再次划过水面，那张哭泣的脸仍然没有消失，反而更加能看出细节来。

如意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她的脸，是姐姐的脸。

“如意，你看到什么了？”楚灵君站在她身后，有些担心，少女摇摇头：“没什么，我们下去吧，师姐。”

“嗯，好。”楚灵君点点头，两人便一道下去了。

何嘉买完竹笛，便送纸人送进了宫。

绕过重重守卫，避开无数耳目，小纸人们飞快地找到了明心所在地。

安静的公主殿下还在练字，突然听到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打开来一看，纸人丢进一根竹笛。

“这么快？”明心很惊讶，原来他所做的承诺都是认真的。

纸人完成任务，便钻进了书桌上的竹筒里，再无声响，明心抚着那根竹笛，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