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红绡香断 （六） 香消

韩星来到绿竹楼的时候，芷儿还嘟着嘴，像一个气蛤蟆一样。

胭脂水粉，衣饰茶具，扔的满地都是。几个侍女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想来是这位大小姐将从韩星那儿受的气，都发泄在这些东西和人身上了。

韩星无奈，只有千方百计地哄她。

韩星不知道芷儿入睡的禁忌中有没有不可以生气这一条。但不论有没有，他都不忍心见她不高兴。在内心深处，他早已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

好说歹说，芷儿嘟着的小嘴总算张开，道：“这次就原谅你。”

韩星立时松了口气。见午时将近，忙唤起那些侍女们端来午膳。哄着芷儿吃了些，然后送她上了床。

芷儿乖乖地钻进被子，枕好她的碧玉枕。开始还跟韩星嗒嗒咯咯地聊一些天寒谷里的趣事。午时一到，立刻闭上眼睛，再没有半点意识，整个人就像死了一样。

韩星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直到未时。

芷儿醒来后见韩星守在床边，立时欢心雀跃，早已芳心暗许。

总算让芷儿安全度过了这个危险时刻，韩星又松了口气。对芷儿道：“跟着星哥哥走！”

芷儿道：“星哥哥，还要去天仙阁守着那个女人吗？”

韩星当然要重返天仙阁，陪着姑姑。但是此时此刻，他更希望能够找到韩飞云。能让这两个苦命的人再见上最后一面。于是他拉住芷儿的手，飞下绿竹楼。在梅天寒这个偌大的花园里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

韩星自诩没有放过任何一个他觉得可能的角落，可惜一无所获。他甚至带着芷儿跑到了花园外的村庄去打听去询问。依然没有韩飞云的下落。

等到远处近处的灯光逐渐亮起，夜色将整个天寒谷笼罩时，韩星绝望了，更加的自责。他知道梅天瑶撑不过今夜，而自己竟然连他最后的心愿都满足不了。

走到天仙阁下时，芷儿又停下了脚步。

韩星知道她不愿意上天仙阁，面对梅天瑶，勉强不了。但是让她一个人独处，韩星又实在是不放心。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尽力地提醒她小心母亲和四大护法。

也不知道芷儿是真听进去了，还是为了不上天仙阁故意敷衍韩星，连连点头，便转身而去。

韩星怎能放得下心，但又无法兼顾。目送了芷儿很远，才重新上了天仙阁。

重返天仙阁，韩星不由得怔住。

梅天瑶不在床上，也不在地上，她突然不见了。

韩星呆呆地怔了片刻，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忙转身要下阁去寻，却正当此时，梅天瑶微弱的召唤传入耳际……

“星儿……”

韩星一惊，循声望去，又怔住。

梅天瑶在窗前，凭窗凝望。

更令韩星吃惊的是，她居然换了一套颜色很和谐的衣裳。重新梳理了头发，插上简洁大方的珠花。脸上涂了淡淡的脂粉，使她看起来月一般美丽娴静，温和端庄。

韩星不知道她是想欣赏人世间最后一个夜色，还是在这里孤独地期盼……忙走上前去扶着她。道：“姑姑怎么下床了，我扶您到床上休息吧。”

梅天瑶缓缓地摇摇头。问道：“芷儿回去了？”

韩星站在姑姑所在的位置，正好能清楚的看到天仙阁下发生的任何事情。当然也包括芷儿，不愿意上天仙阁，匆匆离去。

韩星忙道：“她……她困了，姑姑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她！”

梅天瑶缓缓点点头，她在韩星身上倾注了全部的希望。她用点头的方式给他鼓励和信任。这样鼓励和信任也让韩星感觉肩上责任重大。

梅天瑶目光又投向远方，脸上竟然露出一丝微笑。那笑容憨然甜美，她似乎正在面对朝思暮想的情人。而那眼中更泛着脉脉的情谊，像是有诉不尽的相思跟眷恋。

韩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前面漆黑一片。仿佛那有一座很高很高的假山。其余的什么也没有了。

梅天瑶缓缓地道：“星儿没找到他？”原来她知道韩星一个下午不见踪影，是干什么去了。

韩星一阵内疚，痛声道：“侄儿对不起姑姑。”

梅天瑶摇摇头，道：“也许我死之后，你娘会让你见到他的……”

韩星知道母亲就是存心不让姑姑死得安然，恨得牙根直痒，但无可奈何。

梅天瑶悠然道：“也许这就是天意。开始时我因为自己是梅天寒的妹妹，怕他嫌弃而疏远他；后来又误认为他杀了大哥，而远离他；到了这天寒谷，误会虽然澄清了，二哥也多次让我去找他。可我终究是因为有一个魔王哥哥的顾虑，拖延了这么多年……而今，渴望相见，却又没有时间了。”梅天瑶说着，气喘连连，整个身躯都在急剧地颤抖。

韩星鼻子一酸，双目晶莹。他不知道，姑姑何以极力地避免谈起韩飞云，此时此刻又主动提及。

也许，在这个孤寂的下午，她回忆起了太多他们之间的往事……点点滴滴萦绕心头，忍不住要倾诉吧。

韩星忙扶住梅天瑶，道：“姑姑，到床上去吧！侄儿……侄儿给你疗伤……”他每一个字都说得那样苍白无力。

梅天瑶眼中却满是欣慰和慈爱。道：“你疗不好我的伤。我希望自己站在这离去，你不要强求我到床上去。”

韩星泪流满面，跪在地上。低泣道：“侄儿可以试试，姑姑一定没事的。”不停的啜泣。

梅天瑶身体渐渐抖得更厉害，似乎顷刻间就会倒下，而且永远也站不起来。见韩星跪在地上，兀自流泪。道：“在你爹的书房里，有一种回魂丸。如果姑姑服下了，也许真的还有一线生机。姑姑不让你看着我死，你快去给姑姑取来。”

韩星闻听姑姑回魂有望，喜出望外，一纵身破窗下阁。举步飞驰片刻，才突然想起忘了问梅天寒的书房在哪？忙转头往回走。等到冲回天仙阁的时，不禁再度泪雨滂沱。

梅天瑶仍然站在窗前，嘴角含着笑，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

她依然那样美好宁静……

韩星再一次跪倒在她脚下默默地流泪，什么也没有再说。说什么，姑姑也听不见了。

她死了。

悄悄地死了。

韩星这才明白“姑姑不让你看着我死……”这几个字的意思。

梅天寒的书房中未必有什么“回魂丸”。即使有，任何的灵单妙药也救不活她了。她只是不想韩星看她离去……

韩星跪在那一动不动，也许动一动，他就会扑倒在地。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

韩星很想扑倒，紧接着人事不醒。但他知道即使扑到了，也还是要爬起来。人事不醒也终会清醒……

悲剧已发生，逃避得了一时逃避不了一世。是以他只有承受。默默地跪着，默默地流泪，默默地流血……

直到东边天际现出一抹红艳的光芒。韩星才意识到应该让姑姑入土为安了。强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去抱姑姑。却发现姑姑放在窗栏上的双手底下压着一块很大的白色轻纱。那纱上竟赫然写着三个鲜红娟秀的血字“活下去。”

梅天瑶临死都死死地按着这块轻纱，似是怕它被风吹落了……

活下去，她在叮嘱谁活下去。是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吗？是韩飞云吗？

她是要让韩飞云看见吗？可韩飞云在哪儿呢？

韩星再一次顺着梅天瑶的目光望去，看见的仍然是那座假山，只是分明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