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悲伤的爱情故事

老秦爷说得口渴，倒了一杯水，喝了两口，又续上了一锅烟，这才道：“孙景义愤怒的在他身上踢着，一脚一脚的像是雨点一般，我和慧珍吓傻了，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眼睁睁的看着孙景义残暴的殴打着康瞎子。

慧珍反应过来之后，奋不顾身的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孙景义的腿，苦苦哀求，可是孙景义像是疯了一样，将慧珍踢开，他从地上摸起了一块石头，扑过去拼命的砸在康瞎子的身上，眨眼间，康瞎子血肉模糊，变成了个血人。慧珍又扑了过去，抱住了孙景义的双腿，孙景义没站稳，摔倒在地，我怕他急红了眼伤到慧珍，连忙跑过去将他按住，哀求他饶了康瞎子。

孙景义两眼血红，恶狠狠的对慧珍说要是不同意嫁给他，他就活活打死康瞎子。

康瞎子一开始还在那边满地翻滚，可是这会儿一动不动了，慧珍吓坏了，连连点头答应了孙景义的要求。孙景义这才丢了手里的石头，踉跄着站起来，仰天大笑，然后重重的踢了一脚康瞎子走了。

我和慧珍抱起康瞎子，只见他双眼紧闭着，脸上的皮肤已经开始腐烂，吓死个人，我知道必须立刻把他脸上的‘三六粉’洗掉，不然不光脸没了，眼睛也保不住。我和慧珍把他拖到了东山南边的河边，直接扔进了河里，慧珍一把一把的给他洗脸，足足洗了一个多小时，我跑回村叫了人，用拖拉机将康瞎子送进了乡里的卫生院。

康瞎子不光是脸上挨了‘三六粉’的毒，而且身上被孙景义用石头打得不知还有多少伤，血一直从村里流到了乡里，你不知道那有多惨。他娘直接晕死过去了，他爹和他姐姐哭得跟个泪人一样。我和慧珍是跑到乡里的卫生院的，我们刚到门口，就看见有人强行将康瞎子的爹娘还有他姐姐给抓走了，他们的脑袋上扣着报纸胡的大帽子，那是我见到他们的最后一面。”老秦爷惋惜的说道，同时眼里露出难以察觉的愤怒，很多年前的往事，如今提起依然让他怒火中烧，他虽然没有详细的说起康瞎子家人的遭遇，但是那个年代的事情，董壮每次听到都会觉得心痛不已，那是个妖魔鬼怪横行的年代。

“乡里的卫生院看过康瞎子，都束手无策，只是简单的给他止了血，别的什么也干不了。你知道那会儿，其实根本没什么医生了，都被抓去游街了。一个小护士告诉我和慧珍，她们治不了，康瞎子只能等死。

慧珍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也没什么用，我就说能不能送到市里去，小护士白了我一眼，就像我的话是天方夜谭一样。现在想想我的想法的确可笑，从某种意义上讲，在那个环境中，康瞎子其实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恶徒，那里会有人管他的死活。卫生院逼着我们背走了康瞎子，我和慧珍欲哭无泪，又不敢闹，只好带着康瞎子回村，他肯定是活不成了，当时我唯一的想法是死也要死在九户村，将来还有个人给他上坟烧纸。

我背着康瞎子，慧珍在后面拖着，翻山越岭，我俩走了七天，走到一线天，低头就能看见九户村了，就见孙景义带着一伙人凶神恶煞般的迎了过来。

慧珍她爹和她二叔走在最前面，见了慧珍不由分说就是一顿打骂，硬生生的将她给架走了。孙景义给了我几巴掌，逼着我把康瞎子扔在了山坳里，他说什么也不让我把康瞎子带回村。我拗不过他们，被他们生推硬拽的带回了村。

可是，我放心不下康瞎子，那个时候山里还有狼，真怕他被狼给吃了，到时候连个全尸都没有。半夜的时候，慧珍从家里跑出来找到我，央求我和她一块去把康瞎子背回来，我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我俩揣着手电筒，不敢点亮，摸着黑爬到了一线天的山坡上，可是摸到那处山坳的时候，康瞎子却不在了。我俩打开手电筒，漫山遍野的找了很久，什么也没找到。慧珍坐在石头上一直哭到天亮，我俩又找了一天，还是什么也没找到。

慧珍伤心极了，一门心思的就想从山上跳下去，我没办法，就劝她，康瞎子还没死，没准被过路的人捡走了。我俩在山上一直找到天黑，不得不回了村。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俩天天去一线天周围寻找，却再也没有康瞎子的影子。我当时分析了几种可能，要么他被人捡走了，要么他被狼叼走了，要么就是孙景义趁着天黑把他又扔到了别的地方，我想他很可能是死了。可是我不敢和慧珍说，我要是那么说，她肯定就得寻短见，所以我给他撒了个慌，我骗她说，我听邻村放羊的人说见着有人背着个大高个往西山的方向去了，慧珍信我的话，就想尽办法的托人去西山那边的村镇打听康瞎子的下落。

好景不长，没过多久，在重重压力之下，慧珍嫁给了孙景义。”

董壮注意到，老秦爷的眼角含着泪，虽然他强忍着，还是有一滴从脸颊滑落，他第一次见老秦爷哭。

董壮的心里一阵阵酸楚，这是一个悲伤的爱情故事，要不是知道康瞎子还活着，或许他也会伤心痛哭。

“后来，再也没有康瞎子的信儿，我愈发肯定他是死了。大概有八九年吧，也差不多是十年，就是大运动结束后不久，突然有一天，村里来了个算命先生，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就是康瞎子。你知道我当时的激动心情噩梦，我一口气跑到了慧珍家，鞋跑掉了，满脚的血，吓得慧珍魂都没了，我啥也没说拉着她就往街上跑，就在村口的那个石碾子旁边，康瞎子盘腿坐在地上，耸拉着的大眼皮，眼泪像水一样。哎……”

董壮动情的落了泪，一别十年，生死两茫茫，再重逢，物是人非，她已经不是他的那个她了！

火炉上的药锅沸腾着、翻滚着，不少药水洒落在了炉子上，发出吱吱吱的声响，老秦爷和董壮都像是没听见一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当中，他们的眼前都是一副久别重逢却又无话可说的画面，那痴情的女人唯有庆幸，你还安好，我此生足已。

老秦爷手忙脚乱的揭了锅盖，本想将药锅端走，可是因为太烫了没办法挪动，只好添了一瓢水，一股糊味扑鼻而来，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哎，这锅药算是废了！”

“他被人救了？”董壮追问道。

“不是，后来我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不太愿意多说，只是说那天晚上，他自己爬了起来，他知道回九户村就是个死，所以就进了山，靠着山里的一些草药，他熬了过来，治好了身上和脸上的伤，唯独眼睛落下了毛病，幸亏当时他闭着眼睛，加上在河水里冲洗的及时，所以眼睛只是视力差了点，没完全瞎，但是眼皮上落了疤，眼皮堆叠到了一起，很是吓人。他说他像个丑八怪一样，别人一见了他就跑，没办法他只能流浪、要饭，像个傻子一样，任谁问什么他也不说话。

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整天在山里游荡，趁着晚上，才敢去附近的村里乞讨。后来，有个算命的老头可怜他，就把他收留在家里，给他吃喝，他非常感动，就把自己的遭遇说了，老人家把他留在了家中，教给他一些算命的学问，也算是给了他一口饭吃。他模样怪，当个算命先生最合适不过。再后来，大运动结束了，他就回来了，人们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就称呼他为康瞎子。”

听老秦爷说完，董壮觉得康瞎子挺可怜的，所有的亲人都没了，心爱的女人嫁给了仇人，他毁了容貌，没了尊严，可以说一切的一切都没了，能活到今天，真的就是个奇迹。

“听你这么一说，我挺佩服他的，他没去找孙景义报仇么？”

“没有！”老秦爷摇了摇头，“我当时也担心这事儿，所以问过他，他说过去的就过去了，他的事儿，其实只有一半是孙景义造成的！”

“嗯？”董壮不解，道：“那另一半呢？”

“另一半是环境，你应该明白！”

董壮点了点头，他当然明白，“哎，能那么想真的是太令人钦佩了，只是想想就觉得可怜！”

“后来，孙景义进山了，我张罗着要去救人的时候，康瞎子也去了，不得不佩服他，宰相的肚皮呀，能容下那么大的恩怨！”

康瞎子的形象一下子在董壮的心里高大起来，他对自己之前的很多猜测开始动摇起来，这样的一个人，可以说基本上已经无欲无求了，他怎么会杀人呢？可是，冷静下来，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康瞎子并不是无欲无求，他是贪财的，不然他为什么要骗光陈家旺所有的钱呢？

董壮费解的琢磨着康瞎子这个人，简直像是谜一样的存在，他无儿无女，孤家寡人一个，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呢？何苦丧尽天良的害了陈家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