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城堡来客
夜幕已深,戈兰城堡也逐渐陷入了沉寂。城墙上的四个岗哨早已经蜷在瞭望口背后开始打盹儿,只剩下两盏鲸油灯吞吐着光亮。
“嗒、啪......”一阵石块的声响吵醒了城堡后墙值守的岗哨。
“妈的,又有石头被吹下来了......”卫兵嘟囔了一句,裹紧了外套再次睡了过去。
卫兵不知道的是,在石块声的掩盖下,一根绳钩从城堡后面的山壁飞出,挂在了城墙边。随后两个黑影顺着绳钩一直爬到了城墙上。随后,城墙连接城堡的侧门被轻轻打开,两个黑影闪了进去。
“瀚,你确定咱俩这么进来真能找得到你说的菲拉?”奥登扫视着城堡里宽阔华丽的走廊低声问。
“尽量找找吧。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之前跟卫兵打听,结果卫兵们也都没见过她。从小菲拉就一直很照顾我和丽瓦,没有她我们在这里根本活不下来。正好这几天岛上似乎有什么事,岛主的卫兵基本都被派出去了。不趁着这个机会进来打探一下,我实在是不放心。”城堡走廊的两侧每隔一段路就点着一盏小灯,李瀚拉着奥登贴在一片相对昏暗的墙边。
“可这城堡这么大,我们怎么找啊?”
“以前菲拉姐姐来这里表演过,她跟我说,这座城堡一共四层,最上面是萨尔曼的房间,不用找。平日里客人只会住在中间这两层,第一层小房间是仆人住的。最下面应该还有个地牢。我们先在这层找找,如果找不到就去下一层。小心一些,这里每层都有一个仆人。”李瀚小声说。
奥登点了点头。随后两人便轻手轻脚地开始在城堡第三层找了起来。尽管他从来没见过菲拉,可是从李瀚口中知道菲拉层给予丽瓦的帮助,他心里也十分感激。因此,当李瀚提出要来萨尔曼的城堡寻找菲拉时,他毫不犹豫地要求一起行动。
整个城堡三层只有守夜仆人的房间是开着门的。看到那个女仆趴在桌子上打盹儿,李瀚轻轻把房门带上,冲奥登比了个手势,开始一个一个房间寻找。戈兰城堡的客房平时很少有人居住,因此,两人就大着胆子悄悄地开门扫视。
很快,三楼便被找完了。两人向下观察了一下,顺着走廊中间的大楼梯往二楼走。奥登走在前面,他走下楼梯后贴着墙角小心地探头看了看,确定没人,冲着李瀚点了点下巴,向走廊左边摸了过去。李瀚也走下楼梯,准备往右边探查,忽然觉得有些不对,抬头望三楼回望,结果刚好与另一双眼睛对视。
“有小偷!”起夜的女仆看到了下方的李瀚,抬头尖叫了起来。李瀚不假思索地冲着奥登挥了一下手,转身就往一楼跑。奥登则赶忙沿着走廊跑了几步,躲在了拐角后。
女仆的叫喊声打破了古堡的静谧。很快,值守的几个卫兵便从楼顶走了下来。奥登贴着墙,控制着呼吸,仔细听着走廊里女仆和卫兵的对话。尽管女仆强调自己只看到了一个小偷,而且已经去一楼了,可是卫兵依然决定分出几人先搜查二楼。
耳听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间一间往这边搜查过来。奥登不得不往后挪动。很快,他就退到了走廊尽头。眼看没路走了,而卫兵们的说话声越来越清晰。情急之下,奥登试了试,就近打开了一扇房门闪了进去。
闪进房间的同时,奥登先环视了一眼。屋里的陈设很简单,除了床子柜子,就剩下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奥登看到床上的纱幔后面似乎有人正躺着休息,便非常小心地关上门。他一边心里想着这人会不会就是李瀚要找的菲拉,另一边把耳朵贴在门后,听着外面走廊的动静。
听了一会儿,似乎没有太大的动静。奥登稍稍放下了心,考虑要不要挟持床上的人,打听一下菲拉的下落,顺便计划一下怎么和李瀚会合。他刚要转过身,突然觉得背后一凉,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不想死就别动,双手抬起来,慢慢转身。”
奥登顿时肌肉紧绷,他感觉这声音有点儿熟悉,可是来不及思考,后背便碰触到了利刃的刺痛感。他把双臂摊开举起,随后贴着房门慢慢地转身,感觉到刀刃从自己的要害转移到了腰间,猛地挥肘一击,顺势拧腰闪开。
不料,背后持刀的女人反应极快,奥登势若雷霆的一肘竟然被她闪开了。不仅如此,在她闪开的同时,竟然还有余力抬刀上撩,削去了自己手臂上的一大片衣衫。右臂带着轻微的刺痛,奥登转过了身,摆出了一个防御的姿势,瞪眼看向方才的袭击者。
这是一个身穿白色睡袍的女人,她双手各持了一柄弯刀,伏着腰,昂着头做出了一个攻击的姿势,宛如一只捕猎的雌豹一般。因为背对着月光洒下的方向,奥登完全看不清她的面孔。不过看身形似乎有些眼熟,因此不由得怔了一下。就这刹那之间,这个彪悍的女人右腿用力一蹬,反手握着弯刀再次从奥登的右侧攻了过来,似乎准备趁着他右臂受伤迅速拿下他。
奥登闪过这一击,借着月光看到了女人的侧脸。他就像突然被重锤击到一般收回了蓄在左腿上的力道,以至于身形都打了个趔趄。他的收手走神让女人敏锐地捕捉到了,两柄弯刀像雪花一般趁势席卷而来。
“普瑞娅?!”奥登一边手忙脚乱地躲避,一边惊喜地喊了出来。原来房间里的女人竟然是他以为早都葬身海底的普瑞娅。
原本袭向要害的一刀堪堪停在了奥登的衣衫外,普瑞娅保持着攻击的姿势,抬起头;“大个子?怎么是你?”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小姐?”穆辛干枯的声音传了进来。
“恩?怎么啦,穆辛叔叔?”普瑞娅收起刀站直了身子,一边回答一边看向奥登。
“我听到外面有动静,出来看看。卫兵告诉我城堡里进来小偷了,所以我确认一下你的安全。”
“小偷?”普瑞娅挑着眉打量着奥登,表情有些玩味,伸手冲奥登指了指门外,又指向他胸口。
奥登赶忙冲普瑞娅摆着手,示意自己不是来偷东西的,他可不想这时候惊动穆辛。
“小姐?”穆辛在门外疑惑地问。
“啊?哦!我没事,穆辛叔叔。要不要我换衣服出去一起抓小偷啊?”普瑞娅说。
“那倒不用,这点儿事卫兵就处理了。我去看看,你继续睡吧!”
“好!穆辛叔叔你小心点儿。”
“放心吧!”
听着穆辛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奥登松了一口气。他现在有一肚子问题想问普瑞娅,她们怎么从“皇家船长号”手里逃出来的?又怎么会在这里?船上的其他人怎么样了?奥登准备开口问,结果一抬起头,他就怔住了。
皎洁的月光从窗口淌下,温柔地笼罩着白色的床幔。普瑞娅将一条腿支在床上,倾着身子从睡裙下摆撕下了一长条白布。调皮的裙摆顺着她光洁的大腿溜到了底,仿佛想掀开她的秘密,普瑞娅原本小麦色的肌肤也在此刻被映照得如雪一般。
“你...你们......怎...怎么会在......在这儿?”奥登低下头,又抬头看向一边,张口问道。不知为什么又开始结巴了,这让他很懊恼,左手轻轻捶了一下腿侧。
“过来。”普瑞娅抬起手臂,冲他招了招手。
奥登努力把自己的视线从普瑞娅皎白的肩膀上移开,嘴里问着“干嘛?”,脚下不由自主地移了过去。
“快点儿!”普瑞娅看他磨磨蹭蹭的,放下腿走上前,一把把他拽到了床边,把他的右臂抬到自己的肩膀上。奥登这时候完全是懵的,手足无措地任由普瑞娅摆布。直到普瑞娅系绷带弄疼了他右臂上的伤口,奥登才算是清醒了过来,看了看自己的右臂。
“好了。”普瑞娅拍了拍他的小臂,满意地点了点头,“大个子,没想到你没学过打斗,身手还这么好。当然,比我还是差了点儿!”
奥登有些憨憨地摸了摸后脑勺,点了点头。他突然又反应了过来,抬头问:“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因为这是我家啊!”普瑞娅手一撑,跃坐在桌子上,挑着眼说。
“啊?这......这是你家?”奥登惊呆了,“你......你不是不......不来迪戈岛吗?”
“哎呀先别问我,你先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你想偷什么?我帮你好不好?”普瑞娅打断了奥登的询问,一脸好奇地率先开口问到。
“我......我不是来偷东西的。我是和......和...和瀚一起来找人的。”奥登结结巴巴地解释。
“他也来了?”普瑞娅从桌子上跳了下来,“那他人呢?”
“我们遇到守卫,他跑去楼下了,我被人追到这儿来的。”奥登终于又不结巴了。
“一楼?”普瑞娅神色一变,“你说还有卫兵追他?糟糕!”
普瑞娅抬腿就准备往门口走。奥登还没反应过来,她又停下了脚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
“你转身,不准看这边。我换衣服。”普瑞娅对奥登说。
“噢!”奥登下意识地答应,转身面对着墙壁。他听见背后翻找东西的声音,随后青灰色的墙壁上映出了红色的火光。红色的墙上出现了普瑞娅的影子,她弯腰提起群角,自下而上脱掉了睡裙。奥登的心怦怦直跳,低头闭上了眼睛,他不敢再看墙壁上曼妙的身影,脑子乱的就像一锅粥。
“你干嘛呢?”肩膀上突然被拍了一下,奥登啊的一声抬起头。
“还转着干嘛?”普瑞娅一把把奥登拉得转过身来。奥登下意识地闭上眼睛,随后赶忙又睁开。摇曳的烛火里,一个美丽无比的姑娘俏立在他身前,白色的薄纱遮住了她倔犟的唇角,一袭紫色的长裙勾勒着她玲珑的曲线,精致的蓝宝石耳环和华丽的银冠装点着她星辰般的眼眸。最神奇的是,普瑞娅竟然举手投足间都真的留露出一丝贵族才有的气质。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奥登绝对会误以为她是一位伯爵甚至侯爵的女儿。尽管他从未见过真正的贵族娇女。
奥登呆呆看着眼前的普瑞娅,耳边传来她的声音:“你呆在这里不要出去,我现在去楼下把瀚找回来。今晚楼下大厅有宴会,如果他闯错了地方就麻烦了。”
等奥登反应过来,普瑞娅已经出去关上了门。他好像猛然才清醒,暗骂着自己刚才怎么都忘了先提起李瀚,耽误了这么久时间。
尽管萨尔曼一手建立了这座令人闻之色变的海盗岛,可他本质上也是一个海盗出身。因此,戈兰城堡里最重要的会客大厅也被他装饰得金碧辉煌,充满了暴发户才有的气息。
此刻,这座华丽的大厅里灯火通明,悠扬的音乐声中,“印度洋之花”菲拉正带着三个舞姬表演着波斯舞。舞毯的四周摆放着一张张华丽的矮桌,们正在专注地演奏着精美的乐器。大厅的正前方,身形矮胖的萨尔曼岛主正端着一杯葡萄酒,殷勤地向自己左侧的一个年轻男子劝酒。这男子是东方人,一袭白色长衫,面容十分俊俏,眉宇之间有着一丝淡淡的傲气,似乎对萨尔曼的殷勤并不十分谦让。反而一边和萨尔曼碰杯说笑,一边不时地看向自己左侧的一名黄衫女子,凑趣上前说句话。这名女子也是东方人的面容,她皮肤白皙,明眸皓齿,气质十分端庄。最让人称奇的,尽管这黄衫女子全身上下只佩戴着一对玉镯,发髻上也仅插着一根玉簪,可她的神态中却有着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贵气,让人不敢亵渎。阿拉伯躺椅素以惬意舒适闻名,可这黄衣女子却能正襟危坐,意态轻松地欣赏着乐师们的演奏,观察着他们的乐器,不时与一旁的两个侍女低声交流。至于场中美艳的舞蹈,她反而毫无兴趣。
与黄衫女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坐在萨尔曼右侧的护卫队长西塞。他似乎对于萨尔曼卑躬屈膝的奉承态度非常不满,瞪视了那对年轻男女好几次。随后开始大口大口地喝着酒,炽热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舞毯上的菲拉,仿佛想要一口吞下她一样。
一曲奏完,菲拉足尖轻点,柔软的身体在舞毯上弯作一轮月牙。西塞大声叫好,放肆地鼓着掌,萨尔曼也面露得意之色,可惜两位客人却依然神色淡然,只是颔首致意,仿佛这样的舞姿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原本面带得色的萨尔曼也不由得稍稍有些尴尬。
正在这时,几个卫兵急匆匆地从大厅门外跑过,似乎还撞倒了什么东西,引来了门外卫兵的斥责。萨尔曼登时垂下了眼角,示意身后的卫兵出去问问。那个高傲的年轻人也挑起了眉头,与身后水手打扮的一名壮汉交换了一个眼神。
不一会儿,卫兵快步跑了回来,弯腰小声地禀报了半天。萨尔曼冲着西塞说了句话,高大的侍卫长便站了起来,带着两个手下走出了大厅。
“城堡里似乎钻进来了一个小毛贼,守卫疏忽,真是坏了贵客的兴致。抱歉,抱歉,我自罚一杯。”萨尔曼岛主解释着原因。
“岛主哪里话。您家大业大,难免有些小毛贼觊觎,再正常不过了。我们兄妹岂能因为这个坏了兴致?何况,既然侍卫长都出马了,肯定是手到擒来。”年轻男子笑着举了举酒杯,一旁的黄衫女也随着颔首。
“岛主,我有个不情之请。舍妹素来喜欢音律,仰慕西方的各种乐器。她第一次踏足这海上岛国,听得这些乐师精彩的演奏,对于这些新奇的乐器充满了好奇。可否请乐师上前将乐器借来一观?”年轻男子突然笑着开口,用阿拉伯语说。
“当然,当然。”萨尔曼挥手让乐师们上前,对他们说了几句话。这几个乐师便弯腰双手举着自己的乐器走到黄衫女面前。
黄衫女惊讶地面露探寻之色,看到萨尔曼请便的手势,她有些欣喜。不过,她并没有急于欣赏乐器,反而先起身冲着萨尔曼和年轻男子分别行礼致谢,这才上前逐一仔细欣赏起了乐器,还不时用阿拉伯语同这些乐师进行交流,询问着演奏的方法。
不多久,西塞再次回到了大厅。他冲着萨尔曼禀报,说自己已经仔细搜索了一遍,可是没有发现任何小偷的行踪。
“谁第一个看见小偷的,有没有看清楚小偷的样子?”萨尔曼问道。
“第一个发现小偷行踪的是三楼的女仆,她发誓自己看到了一个小偷从二楼跑下了楼梯。可是,刚才我带着卫兵把一楼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却什么都没有发现。”西塞说。
戈兰城堡的大门就在一楼,可大门十分高大,门后还始终有值守的卫兵,小偷绝不可能深夜从大门逃出去。
“既然确定跑来了一楼,又怎么可能找不到呢?”原本耷拉着眼皮的萨尔曼突然声音一抬,眼神里闪过一道精光。
“大厅里所有人都不许动!西塞,搜查一下这间大厅,也许我们遇到了一个胆子特别大的小偷!很抱歉,郑公子,请两位不要介意,等处理好这只捣乱的小老鼠,我再向您赔罪。”萨尔曼手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弯着腰对年轻男子他们说。
那位郑公子楞了一下,似乎对老态龙钟的萨尔曼刹那间流露出的凌厉气息颇为惊讶。他和那位黄衫女子连忙起身还礼,口中说着不用。
随后,萨尔曼开始下达命令,门外的卫兵开始集合,准备进入大厅里搜查。
突然,从门后右侧的窗幔里跃出一个黑影,向大门口冲了过去,引来一片惊呼。
原本正走向门外的西塞一看到黑影闪现,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一步跨上前,一拳打向对方的后心口。尽管小偷身形敏捷,可是西塞这一拳含怒而发,出手极快,小偷完全闪避不及,直接被击倒在地,像虾子一样蜷缩了起来。
“哈哈,抓到了!”西塞一手握着小偷的脚腕,轻而易举地把他提了起来,转回身“啪”得一声丢在了舞毯上。几个乐师被身旁掉下的人吓得尖叫了起来,东倒西歪,那位黄衫姑娘正在观察的拉巴卜琴也掉在了地上。她皱了皱眉,抬头看向大厅中间。
西塞敏捷的身手和残暴的力量让郑公子抚掌赞叹。不过,萨尔曼却并没有露出笑容,他依然命令卫兵入内,把整个大厅仔细搜查了一遍,直到确定没有其他小偷潜藏,这才坐了下来。
萨尔曼冲着西塞抬了抬下巴,护卫队长走到小偷身边,抬脚踢了一下,让他平躺在地上。
“起来!”
小偷却毫无反应。
“还装死?”西塞抬脚欲踢。
“且慢!”一个声音传了过来,清脆悦耳,吐语如珠,动听至极。
话是那位黄衫姑娘说的,她向前走了两步,抬头对西塞说:“他应该是被大人一击打得闭过气了,我来试试叫醒他。”
尽管说的是试试,可她的语气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西塞迟疑了一下,抬头看了看萨尔曼,收手退到了一边。
黄衫女挥手让自己的侍女取来了一个匣子,随后半蹲了下来,命令侍女将地上的小偷扶起靠坐在地上。随后,她伸手拨开了小偷的头发。
“啊?”少女惊呼一声。旁边的乐师和舞者人群中也发出一声惊叫。萨尔曼的眼睛立刻像刀一样扫视了过去,结果看到菲拉正捂着自己的胸口,怒目看着一旁的一个男乐师。
“怎么啦?”郑公子快步走上前,随后他也咦了一声,引得萨尔曼和西塞有些狐疑。
“这小偷竟然是东方人!”郑公子抬头看向萨尔曼,解释道,他有些惊讶,“迪戈岛上还有东方人?”
“东方人?”萨尔曼愣了一下,眯着眼睛缓了缓说:“这里来往的船多,所以很容易出现极远之地的水手。郑公子如果有兴趣,过后可以盘问盘问。”
此时,黄衫姑娘打开了金匣,里面有一个针囊和几瓶药粉,她伸手从针囊中挑起一根金针,随后让侍女把那个小偷扶起,露出后颈,稳稳将金针插入,指尖轻轻捻弄。过了一会儿,她拔出金针丢掉,从药瓶里倒出一点儿药粉,用指尖挑着放在小偷的鼻孔下方。很快,小偷身体便开始有了反应,剧烈咳嗽了起来。
“厉害,厉害!东方的医术还是这么高明啊!”萨尔曼仿佛想起了什么,欣赏地望着黄衫姑娘。在印度洋上,任何一个医师都是极其珍贵的财富,受到所有航海者的尊敬。
“郑公子,请。”萨尔曼抬臂示意。
这“小偷”自然是李瀚。他从二楼下来之后,慌不择路,趁着卫兵们吹哨示警有些混乱,钻进了大厅里。一进来,他一眼就看到了正在跳舞的菲拉。想着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他便一直藏在窗幔的后面。后来听到卫兵的禀报,他知道只有自己一个人被发现,心下大定,不再担心奥登的安慰。开始观察着大厅里的动静,寻思着呆到宴会结束先跟菲拉见面,再拜托她去二楼寻找奥登。结果,没想到萨尔曼心思这么缜密,竟然让人连大厅里都搜查一遍,眼看没办法,他想着趁着卫兵们集合的时候赶紧冲回楼上,另找机会逃走。结果后背一疼,人便晕了过去。
被一阵刺鼻的味道呛醒,李瀚一边睁开了眼睛。还没能看清周围的情况,他突然喉咙一痒,咳出了一口黑血,原本胸口的沉闷感消失了不少。
“别担心,你刚才受了重击,这口淤血吐出来自然就没事了。”一个温婉的声音传来。
精致的波斯地毯上出现了一双金线勾描的绣鞋,覆盖在鹅黄色的长裙下摆。李瀚慢慢抬起头,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灿若星辰的黑色眼眸,两叶柳芽般的秀眉根本无法掩盖眸子的晶亮,她肤色白皙,却又与欧罗巴人的体白大不相同,显得细腻而柔美。尽管看起来年纪不大,但她的神态气度却十分高雅,甚至有一种让人心甘情愿为之驱使的拜服感。她的眼神很淡然,并没有对自己刚刚救治的病人有丝毫的关切,可李瀚却莫名地从中感受到了平静与安心。这是李瀚第一次看到东方女子,他有些震慑于对方的美丽和优雅。
“郑兄,你可以问话了。”黄衫姑娘冲李瀚点了下头,便起身走开了。她走路的姿势十分独特,双肩齐平,腰背笔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高贵和淡然。李瀚下意识地目光追随着看了过去。直到身旁的年轻男子发出一声怒哼,他才回过神来。
“管好你的贼眼!”那个郑兄用汉语对李瀚说。
尽管李瀚学了几个月的汉语,可是这句话他确实听不懂,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东方男子。这是李瀚第一次见到其他的东方人,他觉得有些莫名的亲切感,所以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丝微笑。不过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发现了自己当下的处境,不由得心里一沉。
“不要乱看,回答我的问题!”姓郑的东方青年看到李瀚不懂汉语,便换了阿拉伯语。可是李瀚却依然没有回应,原来他从人群中搜索到了菲拉,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嗞……”李瀚揉着自己的大腿吸了一口凉气,抬头怒视,他刚才被狠狠踹了一下。
“我在问你话!”郑海山面色十分不好看,眼前这个东方小偷不仅眼睛很不老实,而且胆敢无视自己,让他十分生气。
“不好意思,尊贵的客人,原谅我的属下没有礼貌,冲撞了您!”大门口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众人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华丽紫色长裙,满身珠光宝气的俏丽少女走了进来。她的背后还跟着一个消瘦矍铄的阿拉伯老人。
“大胸女!?”李瀚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还活着?不对,这个一身贵族气息的少女是那个彪悍的大胸女吗?
“普瑞娅?”萨尔曼今晚第二次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露出了宠溺的笑容,“你不是说今晚身体不舒服,没办法参加宴会吗?”
“是的父亲,刚才我确实有些不太舒服,不过休息了一会儿已经好多了。我听说今晚有来自东方的贵客,这怎么能失礼呢?所以特意来见识一下。”普瑞娅一直走到了李瀚身旁不远处才停下了脚步,提起裙摆向郑海山和那位东方姑娘行了个礼。
精心打扮之后的普瑞娅简直艳光四射,完全不输给大厅里这位典雅的东方女子,以至于郑海山都一时有些失态。不过他失了一下神便立刻反应了过来,连忙还礼,趁着起身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幸而,李小姐神色平淡,似乎完全不介意看到他刚才的失态,郑海山松了口气,可随后又有些失落。
“可是我刚走进来,就发现自己的手下不知怎么得罪了贵客,惹得贵客如此生气责罚他。如果是因为我管教不严,请客人务必要告知我,我一定会狠狠责罚他,让他承担给您的损失。”普瑞娅抬手指着地上的李瀚,对郑海山说。
“女儿,这是你的手下?”郑海山还未开口,萨尔曼先说话了,“可你活着的手下不都带回来了吗?我不记得有这个东方人啊!”
“是的,父亲。这个东方人名叫瀚,是我在航行途中招收的新人,连个标记都没还没来得及烙。我当时看他是‘萨拉丁的弯刀’号上的幸存者,才招收了他,结果他和另外一个蠢货跟我们竟然失散了。不信您可以问问穆辛叔叔。”普瑞娅的目光从李瀚身上移开,无意间瞟到了李瀚身前不远处的那位黄衫姑娘,不由得愣了一下,显然她也因对方的神采容貌颇为震慑。
听到是“弯刀号”上的幸存者,萨尔曼和西塞十分惊讶,因为“弯刀号”遭遇风暴失踪的事情他们都知道。
穆辛从普瑞娅背后踱了出来,饶有深意地看了李瀚一眼,对着萨尔曼点了点头。
“那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偷东西?还是来偷听?”萨尔曼似乎非常信任穆辛,他完全不再怀疑李瀚的身份,不过郑海山似乎对李瀚颇为厌恶,这时插嘴问道。
“尊贵的客人,是这样的。穆辛叔叔白天在岛上遇到了他,把他带回了城堡,安排在二楼。谁知道这个愚蠢的东西晚上自己从房间里跑出来了。要不是我正好来参加宴会,他被打死都是活该。对了,他偷东西了?偷了什么?这里可是迪戈岛,要是真的手脚不干净,我可不会为他求情,直接送去地牢吧!”普瑞娅一边说一边冷冷地看了李瀚几眼。
“呃……这个我还真不清楚。”郑海山发现萨尔曼这个气质高贵的女儿很不好应对,所以向后退了一步,侧身看向萨尔曼。
“这个倒是还真没来得及搜,毕竟有客人在嘛。”萨尔曼挥了挥手,“这样吧,反正是我们的家事,就不要败坏客人的兴致了。穆辛,你把他带下去搜一搜,再盘问盘问,手脚真不干净就别让他留在普瑞娅身边了。对了,郑公子还想问他一些事,可别把他弄死了。郑公子,今天就暂时这样,过后你想问我再让人带他去见您,您看可以吗?”
这出闹剧已经持续了挺长时间,郑海山也觉得颇为不值,何况他现在也觉得,从这个贼眼小子身上也问不出什么来。此时面对萨尔曼的询问,他自然笑着点头同意。
“岛主您太客气了。我也不过是因为难得在这里遇到一个东方人,有些好奇罢了。无非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刚才您能给予我方便已经很通融了。您说的对,别让这点儿小事影响我们的兴致。这是令爱吧,果然优雅大方,您可真是教育有方啊!”郑海山顺水推舟地转移了话题。
郑海山地这句话正好搔到了萨尔曼的痒处,他哈哈大笑着起身开始介绍普瑞娅。而李瀚根本没跟普瑞娅说话,只来得及看了一眼菲拉和那个气质独特的东方少女,便被穆辛揪出了大厅。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被拖出大厅的时候,阴影里的护卫队长西塞始终在用阴冷的目光注视着他。
直到踏上楼梯,穆辛才松开了抓着李瀚脖领子地手。李瀚开口要问,看到穆辛制止的眼神,还是乖乖闭上了嘴。他们走上二楼,进入了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
“瀚,太好了,你也没事!”李瀚一进门,奥登便从床边站了起来。
“哥,是穆辛叔叔救了你?”见到奥登没事,李瀚也放下了心。
“你们先跟我解释一下,为什么你们会在迪戈岛?”穆辛抽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顺手抽出短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抬头看着兄弟俩。
看到穆辛的脸色,李瀚顿时想起了自己抛弃“虎鲸号”逃离的事,心里不由得一沉。他从小在迪戈岛长大,本来真没觉得自己当时有什么不对,可是后来却很多次为这个心里很不舒服,连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
李瀚把自己和奥登的身世,以及那天命令“贼鸥号”起帆后的经历都讲了一遍,只是跳过了迷失岛的部分。穆辛听完之后沉默了很久,突然开口问:“你是不是想回东方?”
李瀚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如果你想拥有可靠的船员完成前往东方这种漫长的旅途,就永远不要随意抛弃自己的伙伴。在大海上,很少有人给你第二次信任的机会。”穆辛收起短刀,意味深长地说。
房间里的气氛有些沉重,李瀚和奥登都陷入了沉默,李瀚开始有莫名的愧疚感,这是他从小在海盗岛上就不曾感受过的。穆辛的话也让他开始发现,目前的自己还远远算不上一名合格的船长。与此同时,穆辛似乎也想起了什么事情,陷入了回忆里。
“穆辛……叔叔。”奥登突然开口说。
“嗯?”
“您和大.....普瑞娅船长怎么会在这里?她竟然是萨尔曼岛主的女儿?那她为什么之前说什么都不愿意往这里航行呢?”自从昨晚进入戈兰城堡之后,奥登遇到了一堆出乎意料的事,现在还有些转不过弯。李瀚也在一旁连连点着头,他也有些犯懵。
“现在告诉你们倒是也没什么关系了,不过你们要学会管好自己的嘴。”穆辛想了想,开口说。
之后,穆辛给两人讲述了普瑞娅的故事。
原来,萨尔曼中年丧妻,只有普瑞娅一个女儿,被他视为掌上明珠。作为父亲,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跟自己一样,一辈子只能生活在偏僻的小岛上,整天跟肮脏的海盗混在一起。于是,在普瑞娅很小的时候,他便在巴士拉附近的一个镇子上买了一座大宅院让普瑞娅居住在那里。他打点好了当地所有的官署,并且把自己最信任的仆人穆辛派了过去,以亲叔叔的身份照顾普瑞娅。萨尔曼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像那些公主一样幸福长大,能够真正成为出入上流社会的名媛。为此,他还花了不少钱,专程请来了教养老师,每天教授普瑞娅各种礼仪知识,学习识字、音乐、舞蹈和礼仪。萨尔曼计划等到普瑞娅十八岁的时候,为她寻觅一门上好的亲事。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也许是萨尔曼的血液里流淌着海盗的野性。普瑞娅稍大一些之后,就开始明显地抵触循规蹈矩的生活,她抗拒父亲给自己安排的教养老师,对于音乐、舞蹈和礼仪毫无兴趣,反而痴迷于击剑、马术和刀术,整日缠着穆辛教自己搏击技巧。穆辛也是真心疼爱这姑娘,几乎是把自己的本事倾囊相授。结果,普瑞娅学了一些日子之后,竟然把自己的教养老师给打跑了。
迪戈岛与巴士拉相隔数千海里。萨尔曼把普瑞娅安顿好之后便开始忙着自己的事,经常好几年才能去陪女儿一次。普瑞娅渐渐长大,她记得自己的母亲死于海盗交火,也慢慢了解了自己父亲的身份,开始对他产生了越来越重的埋怨。有时萨尔曼难得回到巴士拉,她也不会表现得十分热情。
庄园里有一个书房,萨尔曼在那里存放了不少有关航海和海盗的书籍资料。十二岁那年,淘气的普瑞娅撬开了书房的门,发现了那些航海日志和海图。按道理来说,她应该十分厌恶海盗。可神奇的是,从那之后,普瑞娅便开始对海盗和航海有了莫大的兴趣,整天痴迷于航海图和操船,动不动就偷偷乔装跑到码头酒吧听水手们吹牛。穆辛本身就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海盗,他实在拿普瑞娅没办法,就自己出马给她讲解这些知识。几年下来,普瑞娅对于海盗的生活工作样样精通。
这几年迪戈岛的生意越来越难做,萨尔曼脱不开身,已经三年多没有回过巴士拉了。普瑞娅闷在家里受不了,一直跟穆辛闹着要离家出走,加入海盗船开辟自己的“事业”。穆辛被她缠的受不了,又担心她真的自己偷偷跑了。最后就背着普瑞娅给萨尔曼送了一封信交代了一番,出手买了一艘商船,和普瑞娅一起改造成了海盗船,带着从小在普瑞娅身边当仆人的胖子和瘦子出海,真正当起了海盗。
不知道送信的人出了什么问题,反正萨尔曼始终没有收到穆辛的信。不过,穆辛素来行事谨慎。普瑞娅想招募船员,他想到了解救被俘的海盗的主意。船员招募了一批之后,普瑞娅开始了自己的“海盗生涯”。反正穆辛不太在乎抢掠所得的多少,便为了安全指导着普瑞娅只抢掠没油水的小商船,避开热闹的航线,以最稳妥的方式销赃。如果真的遇到对付不了的海盗或者对手,他就打算付出钱财的损失,然后亮出普瑞娅的真正身份,在这片海洋上,一般也不会有人随意撩萨尔曼的虎须。然而,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因为招募海盗,间接打死了萨利,得罪了“音乐总督”库桑,最后竟然引来了“皇家船长号”的追捕。这可是印度洋上少数完全不畏惧萨尔曼的海船了。
“那你们后来是怎么从‘皇家船长号’炮火下逃出来的,其他人呢?”李瀚坐在地板上,靠在奥登的腿上问道。
“逃?直接被俘虏了。‘虎鲸号’都被击沉了。我亮出了普瑞娅的身份,他们后来就把我们放了,还派人把我们送了回来。”
“就这么简单?”
穆辛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一群完全不畏惧迪戈岛的人,冒着‘音乐总督’的怒火放了一群海盗。只能说明,他们希望从我们身上得到更多的东西。只是这些东西,他们不会找我和普瑞娅要,而且具体要什么,也不该我们知道,更不该你们知道。”
“哦!”李瀚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尽管他也不太明白穆辛话里的意思,可他知道,肯定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侧过脑袋,李瀚发现奥登满脸的迷茫,似乎还在费心思考,不由地笑了笑,拍着奥登的腿让他别胡思乱想了。
过了很久,天色已经有些微亮。宴会结束,普瑞娅回来了。进门之后,她顺手先取下自己头上的银冠,丢在一旁的桌子上,随后抽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下,翘着二郎腿伸了个懒腰。一副十分疲惫的样子。
李瀚抽了抽嘴角,心里暗暗地想:“如果萨尔曼看到自己宝贝女儿现在的样子,会不会气得吐血。”想到这,他的眼前莫名地浮现出了刚才那个黄衫姑娘的样子。
“你们怎么会半夜溜进城堡?想干什么?”普瑞娅打断了李瀚的遐想。他抬起头,那双熟悉的大眼睛正盯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