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刑场枪声
刑场在荒郊,面山背水,山脚是“打靶”场,隔着十多米河面,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地,此时聚集着一大群看行刑的观众。楚楚立即想到那段国人看行刑的著名描写:
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似的,向上提着……
水静河飞,无人说话,唯有小鸟在自由鸣叫。十多名死囚面山而跪,每一名死囚的后头,对着一管黑洞洞的枪口。
吴楚楚和阮志强逆风站在河边一棵柳树旁,柳树在观众群的左上方,这里他们拍下人犯的最后结局时,镜头不会被人遮挡。阮志强肩扛摄像机,目不转睛地盯着取景框。肩和手有些酸痛,但他维持着这姿式,一副勇敢的嗜血的模样,笑着说:“哇,我第一次拍打靶,——可惜,画面太刺激,肯定不能播。”
其实是强颜欢笑,惨白的面色,出卖了他的心跳。当时已近正午,深秋的太阳凄厉地悬在头顶,楚楚的心情愈来愈灰暗。心想,难道我们是生活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么?怎么还会出现鲁迅先生笔下那种场景,这是要学习古人的“刑人于市,与众弃之”吗……
却听得“呯呯呯”一阵惊心动魄的枪声,待她凝神细看,那一溜跪着的人已经倒下了,好像一排被齐根砍倒的小树。
慢着。
血泊中依然跪着一个女子,全身好像通了电,在作大幅度弹动。黄衬衫泡在血里,山风吹起她的长发,飞舞如黑色火焰,诡异无比。
是曲艳。
惊疑像从地底冒出的凉气,顷刻淹没了每一位观众。
楚楚也不由一震:这女子中枪不倒蹊跷啊,莫非真是量刑过度,天意怜幽草?突然,一声惨叫撕裂了凝固的空气,人们寒毛炸开,赶紧扫视四周。
是哪个孬种那么失控?
楚楚很快看到了人群最前排的曲一锋,他浑身抽搐,一点人的声音都没有了,他在喊:
“冤枉——”
然而子弹的速度比他的声音更快。
“呯!呯!”
枪声响了一下,又一下。
那个垂死挣扎的身影就像电影中的慢镜头,缓缓倒下了。
四野重归沉寂,正午的太阳,好像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阴阳怪气地看着这荒诞的一幕。
“真吓人”“可怜那两个靓女,那么年轻”,打靶结束了,观众们议论着这比电影更刺激的场景,纷纷作鸟兽散。
当天晚上,吴楚楚采写的《最后的采访》专题出了街。刑场的冲击力(虽然是远景),死刑犯的遗言,家属的眼泪……种种惨烈之状,令许多观众耸然动容。
节目已经播完,电视机前的观众仍在唏嘘感慨,电视台的观众热线几乎被打爆,都是谈观片感想的。有说对那些年轻的死囚的采访太深入了,让他打消了给仇人放血的念头。有人感叹常去玩的风月场,竟然会藏有这么可怕的红粉骷髅,不会再去放浪形骸了。有人说他看哭了,因看到了罪犯跟父母的永决场面,既揪心又发人深省……
因为人们都聚集在电视机前,往昔车水马龙的南滨街头,居然车流见稀,行人廖廖,唯有秋风在叹息。
阮志强打来电话,兴高采烈地向吴楚楚报喜,说这期节目刷新了南滨台的收视纪录。放下话筒,楚楚也放下憋了一天的郁闷和紧张,居然像个生番似地大叫一声:
“嗷---”
“4·11”大案的系列报道,大大震动了南滨色情业。以前荧屏上那些小偷小摸打打杀杀的个案,毕竟离大家的生活有一定的距离,而这个“4·11”,就发生在人们常去的娱乐城,就发生在寻欢客与小姐之间。纯粹是败坏南滨色情业的声誉,破坏小姐与客人之间的信任。
何雄才眉头紧锁,端坐董事长办公室,周围一圈亲信,大家都苦着脸,纷纷向他汇报他们辖下的娱乐业遇到空前的困扰。
“才哥,公审大会第二天,澄塘镇台商联合会就召开了反思会,那班咸湿佬,一个接着一个地上台,检讨寻花问柳的种种坏处,有人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这阵都不来帮衬我们生意了。”
“才哥,那帮台湾佬检讨完,那班香港佬也开始反省了……这些倒还没什么,最糟糕的是,省台播了《法制纵横》那几期追踪报道,影响太坏了,弄不好要砸我们南滨‘性都’的牌子。香港还在筹拍一部电影,叫什么《南国红罂粟〉〉,就是以曲艳做原型的。”
“才哥,吴楚楚去‘花域姐妹’暗访以后,我们平时不光要提防警察,还要小心记者了。现在又出了‘4·11’,我们新世界大酒店歌舞厅、沐足城的客流量,一减再减。再这样下去,我们就得歇业了。”
“才哥,我们梦巴黎夜总会的小姐,收入下降得厉害,我们好容易捧出的那几个红牌,都在想跳槽呢。”
“才哥……”
“别怛心,这些都是一阵风”,何雄才胸有成竹地说,但在他旁边的阿豪发现,老板的双手已经握成拳头了,“我不要再听到谁说,要给那些搞事的记者一点颜色什么的。官方媒体不同于地下势力,跟它打交道太复杂,弄不好羊肉没吃着,倒惹来一身骚。”
“那我们怎么办?”
“等风头过了,舞照跳,马照跑,该怎么办还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