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杨云帆的斗争

尽管这几天杨云帆都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但是，当他被传到台长室时，他想到的还是晚间新闻的排单可能出了问题。所以，当老板劈头就问：“张莉和吴楚楚，你究竟选哪个？”时，他呆了一呆，一时还反应不过来。

当他得知张莉一家刚走时，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他虽知张莉是个地道女文青，喜欢扮演爱情故事的女主角，可没想到她如此戏剧化！她甘愿放下女白领的清高，把自己降到农村担粪卖菜扯是非那种愚妇的水准，可见她为拉回自已，是什么都敢豁出去的。

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他知道退无可退，当即表态：“我选吴楚楚。”

“那，你是选择被开除还是自动离职？”

“我会给您一份辞职报告。”

他躹了个躬，扬长而去。

走到门口，他又被叫了回来。许台盯着义无反顾的楞小子，声音温和了些：

“别冲动，你回去跟吴楚楚商量一下，张莉那边也看看能不能安抚，明天再给我答复。”

“谢谢您这些年的栽培。”

许台再器重他也没用了，杨云帆意识到自己无力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张莉带父母告到台里，那是铁了心要玉石俱焚了。他不能让楚楚跟着自己受委曲，不如双双辞职，离开南滨。

为什么他的孩子在张莉腹中，不在楚楚腹中。孩子……这些生长在计生高压下的孩子，许许多多，都是听天由命，如飞絮飘落……他一旦跟楚楚离开南滨，张莉自会选择人流，生命是一种多么可怜的浪费。

主意拿定，他回到办公室，开始收拾私人物品。

书架上各种专业书，热门书，都是他给新闻部的名义买下的。桌上一堆巧夺天工的摆件，都是采访大型活动时主办方的纪念品，其中几件有收藏价值的带走，其它的只能留给别人了。椅背上的风衣，衣架上的淡蓝衬衫，都是台里发的工作服，这些也不用带走。他把抽屉一个个拉开，每个抽屉里都是用过的采访本、策划书，在最底层的抽屉底下，躺着一张他刚来南滨时的照片，他拿起那张有点褪色的彩照，看着照片上那个眼睛明亮一脸青涩的傻小子，坐在沙发上，对着照片沉吟起来。南国的绿化带上，玉兰树、芒果树的蛋形片伸向天空，在水泥板路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天天都是这样热。大毒日头下，三五成群的年轻人在工厂的围墙外徘徊，争看着贴出的招工广告，交换着工作的信息。遍地黄金的珠三角，然而杨云帆找不到工作。住在逼窄的出租屋里，买瓶冰冻桔子水都要权衡一下口袋里的现金，——他不想多花女友张莉的薪水。

夜里睡不着，屋里的电风扇翁翁地响着，好容易睡着了梦里还在人才市场转。电炉子上坐口小锅，炒菜煮面都靠它。昏暗的出租屋，常常是各种声音的合唱，麻将声，女人淫荡的喘息，孩子被打骂的哭叫……这些年，他早已翻过去那狼狈无比的一页，因为辞职，他不光要重新面对，还要拉吴楚楚一起面对，于是那段苦难的日子愈加鲜活，愈加可憎。

难道说，他又得重新回到那个蝼蚁竞血的行列中，重新开始烈日下的奔波，中间这五年从没存在过？

而且，张莉当初是以无比的勇气陪他承受这一切的，他有什么权利在功成名就之后抛下她，让她和他们的孩子（他其实对张莉会主动人流并不有把握）独自面对这个世界。

他双手颤抖，搬出抽屉里的全部采访本，一本本地排在桌上。他翻看上头的日期，扫过一行行潦草的采访提纲，回忆自己当初在现场的种种。他要借这堆工作记录，证明在南滨这五年不是梦，没有白过。

选择吴楚楚，就意味着他和她都要失去一切，这一切是他们日复一日的奔波劳碌斗才得到的；意味着他们的恋情被过度解读，他们将无法在南滨新闻界立足，意味着他们又要到某个城市，从头再来……

有下属进来，来向他请示今晚的新闻头条，杨云帆不动声色地作出指示，看着手下敬服的表情，他突然觉得，今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这是多么可惜的事。许台要他再考虑考虑，显然对他仍是相当器重的，假如，他能稳住张莉，台里肯定会帮他把事情压下去。

他把采访本等物又放回抽屉里，开始意识到，一走了之绝固然潇洒，但不是最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