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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 走近卖花女

作者:星空流沙 | 发布时间 | 2018-04-10 | 字数:3922

城区近郊石头村的一栋两层的旧民房里,张苗苗们迎来了到南方后最无拘无束的一天。她们一觉醒来,老板们仍旧无影无踪,没有人来命令她们扫地、做饭、洗衣、熨衣、包装花朵了。几位大些的女孩翻出老板的腊肉和鸡蛋,大家高高兴兴地饱餐了一顿腊肉饭,煎荷包蛋。不用工作了,回家有望,女孩们成了一群开了锁的猢狲,有人去逛街,继续睡,有人一会儿楼上一会儿楼下,嘻嘻哈哈地追遂着,打闹着。

《法制纵横》的记者们来到这里时,太阳已经升高,风不大,吹不走那栋砖木结构的出租屋的燠热。旧阳台上晾出的衣服在风中轻轻摇摆。吴楚楚眯起眼睛,用手遮住额头,打量着这片万国旗后面的颓垣败壁。木头门框已经变形,皲裂,似乎承载过一个世纪的风吹雨打。黑色的门洞,寂寂地敞开着。

“这是危房,”杨云帆边拍外景,边皱眉说,“那边墙上有个‘拆’字,这就是赵美萍口中月租八百块的地方?”

“你觉得,她们会接受采访吗?”据了解,这屋里的卖花女最大的十三岁,最小的只有六岁,楚楚没采访这么小的江湖女。

“小孩嘛,给点糖果哄哄,应该能哄出真话。”杨云帆扬了扬手中的装满零食的购物袋。

进得门来眼前一暗,待到眼睛渐渐适应黑暗光线,才发现这是间客厅,里头除了一张长长的旧沙发外,什么家具也没有。沙发上、地板上,胡乱地堆放着花花绿绿的衣裙、鞋子。突然一阵叽呱乱笑,墙角一堆衣物里冒出两颗毛蓬蓬的脑袋,原来是两个女童在衣物堆里躲猫猫。见到有客来访,停下嬉闹,转着骨碌碌的眼睛,好奇张望。

楚楚见这两个女孩十岁左右,都穿着运动套装,短袖短裤,一鹅黄一粉红,颜色半旧,一看就是地摊货。她正想着这些旧衣服才是这些花童的日常着装吧,一个女孩子已经欢呼一声,奔向她:“原来你是记者!”

“张苗苗。”楚楚惊喜。

那个穿粉衣的可不是张苗苗?虽然环境污浊,但她已恢复活泼天性,蹦蹦跳跳,笑得见牙不见眼。头发乱七八糟,跟昨晚那个化着浓妆,身着公主裙,羞羞怯怯的卖花女判若两人。楚楚、云帆没认出她,她却记得客人,从他们手上的器材,她猜出了他们身份。杨云帆从购物袋里掏出两袋话梅糖、两瓶酸奶,把它们分别塞到两个女孩子手里,对张苗苗笑了笑,说:“你真聪明,我们现在就采访下你俩。”

“怎么采访呀?”两个女孩“咂咂”有声地吸着酸奶,好奇地问,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兴奋。

“姐姐问什么,你们答什么就行”,因为不是暗访,杨云帆没带微型摄影机,他打开了摄像机的头灯。

听着两个女孩的诉说,吴楚楚好似进入了时光隧道。学龄农家女,异乡卖花;计划生育已经执行了这么久,那些农村家庭还要生这么多孩子;赵氏兄妹活脱脱就像旧社会的“拿摩温”,完全不属于二十一世纪……

采访完张苗苗们的经历,记者们要求参观她们的住处,于是,张苗苗和同伴领着他们上楼梯。

发黑的木楼梯又窄又陡,踏上去有咯咯吱吱的响声。 扶手上布满油泥,旁边的墙壁肮脏不堪,画着不知所谓的涂鸦。张苗苗们扶着扶手走得飞快,脚上的人字拖啪哒啪哒响,对这么崎岖的楼梯没觉多难,对她们当童工的生活也没觉多惨。吴楚楚极力不碰到墙壁,也不敢摸扶梯,小心翼翼地跟在杨云帆后头。却见杨主任左手拿机器,右手扶扶梯,丝豪不在意身边的污秽,健步上楼,边走边发议论:

“小孩子的适应性真强,没有家人管教,没有作业和父母老师的唠叨,她们这个暑假倒是自得其乐。”

二楼有两扇窗,采光条件比一楼好些,楚楚立即看到二楼是一个大通间,没做间隔,想来是为了排散闷热的空气。水泥地上是一排排脏乱不堪的铺盖,旧蚊帐上的大补丁,散放一地的碗筷,半盘吃剩的咸鱼炒辣椒上,有苍蝇在飞……处处显示着赵美萍经管的失败。

隔壁传来清脆的麻将声和笑语声,不知谁家的夫妻在拌嘴,声调高亢,也没人去劝。
 “喂,喂,快点过来,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我们。”张苗苗和同伴大声宣布。

地板上四个正在玩扑克的小姑娘一齐住了手,脸上露出兴奋又扭捏的表情,半信半疑地说:“采访?我们不知怎么采访啊?”“今天晚上就可以在电视上看见我吗?”

杨云帆又一次扮起了圣诞老人,从袋里掏出大白免奶糖、果冻、五香豆腐干……边分糖果边解释:“姐姐问问题,你们回答就行了。

吴楚楚说:“今晚看不到,星期五晚上七点半,你们锁定南滨台一频道,就可以看到。”

女孩们一阵欢呼,接过客人的糖果和点心,也不说“谢谢”,就塞到嘴里吃起来。

这里没有椅子,吴楚楚看看了采光,让女孩们排排坐在正对窗户的一张铺盖上,她和杨云帆则坐在她们对面的地上。

采访快结束时,女孩们身后的蚊帐一揭,一位短发支楞的女孩子探出头来:

“你们采访我吧,我做这行三年了,什么都懂。” 她大刺刺地挤坐进女孩们中间。

她躲在帐子里不知偷听了多久,一脸促侠。年龄跟张苗苗相仿,眉梢眼角居然已有沧桑。豆儿眼里有狡黠,亦有冷漠。橄榄色皮肤,笑时左嘴角歪歪。一脸惫赖相。

一个活泼老练的小江湖。

女孩们争相把手中的糖果献给新来者,她也不客气,拿过一瓶汽水就喝。

吴楚楚饶有兴趣地问:“你是她们的头?”

她自豪地晃晃睡得像刺猬般的脑袋。

张苗苗神秘地说:“你们肯定想不到,其实他是男的,叫王小山,不过在外面他让我们叫他王小姗。”

她,不,应该是他,他见“画皮”被揭穿,在客人面前卖不成关子了,狠狠推了多嘴的张苗苗一把。

听王小山吹他的“威水史”,记者们像是回到了《三毛流浪记》的年代。男扮女装闯江湖,辍学为哥弟读书卖花,最高战绩一个月往家中寄180元……小江湖身世坎坷,经验老到。至于这次“江西帮”要在家乡组建南下卖花队伍,赵美萍专程去王小山家邀他“出山”,担任这拔卖花女的“头领”的经过,简直可以写一出《三顾茅庐》。

“生意好吗?”吴楚楚跟他侃生意经。

“不好,”他遗憾地摇摇头,“因为是暑假,来这边卖花的小孩有好几拨,竞争激烈,没赚到多少钱。”

“想家吗?这边好还是老家好。”

他大咧咧地说:“当然这边好,一点也不想家。”

“为什么?”

“因为嘛,在家也要做手工赚钱,完不成任务还要挨爸妈打。这里多好,有漂亮衣服穿 ,不用天天吃青菜,回家干什么?”他老道地分析,不做梦,不自怜,对现实认识清醒。“张苗苗想回家读书啊,你不想读书吗?”楚楚心里酸酸的 ,这个年龄,城里的孩子还在看童话、在父母身边撒娇呢。

小江湖头一低,第一次露出迟疑的样子,淡淡地说:“有钱就想,没钱什么也不想。
 这里楚楚身后的被子蠕动起来,转头一看,差点笑了起来。床上有个囡囡醒了,张开惺松的睡眼,正在那里叫着“姐姐,姐姐”呢。她的个头是所见的卖花女中最小的,只比她枕着的那只旧枕头高半个头。

“小咪,你快起来,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我们了!”张苗苗边说边来到吴楚楚身旁,把小囡拉起来。她向楚楚和云帆解释:“这是我三妹,今年六岁,我出来卖花,妈要我也带着她,看能不能也挣点钱,反正在家也没人看她。”

小咪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瞧瞧电视台的哥哥姐姐,又瞧瞧摄像机,最后还是觉得话筒最有趣,因为它能让她的话在电视上放出来。吴楚楚将话筒伸到她面前,问:“你那么小,会卖花吗?”

“这有什么难的”,小咪骄傲地挺起小胸脯,得意地说,“把花举一举,说‘哥哥给姐姐买朵花吧’,就行了。”

云帆问:“哥哥不买怎么办呀?”

“多说几遍呀。”

“说了还不买呢?”

“嗯……再找下一位哥哥吧。”

“你一般晚上要找几位哥哥呀?”

“不知道,记不清了。”她真的太小,对于南下打工,对于工作的内容等等都没有概念,对整件事都是迷迷瞪瞪的,她皱着鼻子说:“我想帮姐姐的忙,可是我们忙了这么久,才赚了四十块钱,姐姐怎么交学费呢。”

趁着杨云帆在指挥孩子们拍现场,吴楚楚向张苗苗招招手:“你过来一下,我有话问你。”

她领着女孩走到阳台上一角,这里,隔着万国旗般的衣物床单,屋里的人们看不到她俩,也听不到她们的话。她轻声问:“苗苗,你很想回学校上学吗?”

“当然啊,在外面打工多累啊,不读书什么也做不了。”张苗苗的豆荚眼中似有泪光流动。

近午的阳光将阳台晒得发白,楚楚斜倚栏干,出门至今天滴水没进,让她又渴又倦。更让她难过的是,她已感受到,这些小女孩初涉江湖,尝到了太多这个年龄不该尝的艰涩无奈。对这些孩子,她几乎没有什么力量帮她们,唯一能做的,只是呼吁社会关注。

而社会呢,它是一部按照自己的节奏缓缓运行的庞大机器,任何一个个体就是这部机器上的一粒微尘,它才不会在乎它们的命运。

“读了书以后,想做什么呢?”

“以前我想当老师,我们农村的孩子太需要老师了……”,张苗苗的眼睛看天边的一缕白云,“不过现在我的想法变了,姐姐,万一,要是……当然,这太难了”

“要是什么?”她向她投以鼓励的微笑。心中暗暗诧异,她明明知道这是社会的错,她,一个连编制都没有的电视台合同工,一个连恋人都不能公开的南飘女,无法为她们做什么,为何还要给她希望?

那张黑黑的小脸突然涨红了,腼腆的眼睛里闪现出希翼:“万一我能读完高中,不,我一定要读高中,读大学,我要考新闻系,我想,我想像你一样!”

楚楚心头一热,她第一次得到采访对象如此明确的肯定,如此纯真的崇拜。

“你的理想真了不起,坚持下去,你会成功的。”她从坤包里取出五百块钱,塞到女孩手中:“姐姐帮不了你什么,这点钱给你做下学期的学费。”

泪水在女孩子眼中打转,“谢谢你,姐姐,我会永远记住你。”

“我也要谢谢你,张苗苗,你让我明白我的工作的意义。钱缝在内衣口袋里,不要搞掉了。好啦,我们要回去吧。”

吴楚楚和张苗苗回到房内,见杨云帆已收好机器,正在跟孩子们宣传读书的好处。太阳已经移到中天,蝉儿在窗外的龙眼树上鸣叫,给孩子们送饭的民政人员就要到了,他俩便告辞了。

尽管吴楚楚不知道,那个叫张苗苗的江西妹子又回到课堂了,带着愉快的回忆,带着火热的上进心。张苗苗却知道,在遥远的南方,那里有蓝得透明的天空,有炎热的太阳,有伸向空中的凤尾巴一样的棕榈树,有个美丽的姐姐就在那里,为了她和她的伙伴们过得好些,勤奋地工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