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谁是聂小红
发廊已给警察们扫荡过,此刻,一群洗头妹灰溜溜地蹲在左角的墙根前,一脸惊慌。人人尽量低头,让脸周的头发垂下,以便遮住自己的面孔。右边墙根则蹲着四位男客,有头顶半秃的老翁,有戴金边眼镜的斯文人,还有一个半醉的壮汉,全都衣衫不整,耸拉着脑袋。
吴楚楚说:“周队,我建议检查所有人的身份证。”
老板娘静静地乖觉地走过来,奉上一叠身份证。身为老江湖,她当然知道此时要做小服低。一抬头,发现适才的寻春的美少年,居然是个满脑袋小辫子的姑娘,惊得两眼发直。
经过警方一一核对,这些女郎中,的确没有聂小红。
这就怪了,那个求救电话,还有那封求救信,难道是一场梦?
吴楚楚的眼光,扫过蹲着的发廊妹们的一张张面孔,每个人都长发遮面,垂首低目,不跟她的目光接触。
或许,那个被逼入虎口的女郎受到了巨大的胁迫,正像她电话中说的,她怛心事后会招致报复;或许,她已认了命,习惯了绮糜流金的花国生涯;或许,她正在心里一个劲地恨她:你怎么现在才来……
那个阮志强神气活现地走出来,双手捧着“老板包”,一路不停地拍着,他大声说:“聂小红,我知道你在这里,不要怕,我们……”
楚楚真怕他把什么都说了出来,急忙向他使了个眼色,说:“你喝口水吧。”
阮志强适才受的惊吓不在吴楚楚之下,现在终于回到明亮的灯光下,正要显显真身,摆摆威风,哪理会她的暗示?径直把摄像头对准丽丽,质问:“你为什么要干这个勾当?”
“我没钱呀。”丽丽咕哝。
阮记者大声训斥她:“没钱就能出卖灵魂了吗?”
丽丽翻了翻白眼,不吱声。
这么弱智的提问!楚楚给这厮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这些跟她几乎同龄女孩,这么青春美丽,这么原始无知,以为靠天生的本钱,就可以赢得世界,殊不知,这条捷径越成功,回归正常社会的路越狭窄。
虽然知道阮记者这样乱问,给她后期写稿带来麻烦,但她静立一旁,并未跟他抢话。在外头,她跟他是一体的,代表着栏目的形象,栏目的水准。
回来时夜已深沉,仍是阮志强开车。因为适才越俎代庖地展示了一把名记风采,这人一脸得色。街头灯火辉煌,商场、酒吧传出劲曝的音乐,节奏分明,快快乐乐。珠三角灯红酒绿的夜生活,已经进入高潮。
只是,经历过适才千钧一发的危险,眼前的一切跟平日已不一样了。霓虹灯看起来更璀灿,行人看起来更亲切,音乐更加激动人心。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阮某人摇头晃脑,哼起了一首欢场老歌,“今霄一别后,何日君再来……”
等这个假冒的采花大盗抒情完,吴楚楚委婉地说:“强哥,刚才你的提问……好像有点过。”
“什么?”阮某人自信地摇摇头,“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妥的。“
“我们是记录者,不是法官,无权去审判别人的生活方式。”
“对于这些自甘堕落的女人,提问带上带点倾向性,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妥”,阮志强不以为然,“当然,你是策划人,是出镜记者,你才有采访权。” 她觉得胸口堵得慌,唯有大口喘气。这拍档,越来越难沟通了。
可她是撰稿人,她知道后期写稿时,她绝对不会用阮某人那几句现场采访,虽然这更会招致他的误解,以为她在打压他。
“这是两回事”,她耐心地解释说,“我们不能站在道德制高点,俯视采访对象。 将你我放在她们的处境中,我们未必比她们高明。”“这根本没有可比性,我们怎么跟她们一样?”“那是因为我们的运气好,身处强势媒体,而她们……强哥,你没飘泊过,不知道飘泊异乡的苦。”
“拜托,你愿拿自己跟这种女人比是你的事,请别拉上我。”
风从敞开的车窗扑进来,将楚楚散开的一头曲曲折折的头发吹得飞起来,她咬着嘴唇,心中委曲无比。不用看,也知道开车人亦是面沉似水,郁闷填胸。
掠过的路灯太亮,风中的打击乐既暴躁,又俗气,车内一片死寂。
她在机房看场记,杨云帆走过来。他脸色苍白,一个劲地摇头,好像刚咽下一味很苦的药,他的眼睛闪着后怕的光,气急败坏地说:
“吴楚楚,你前两天的行为太危险了!”
“当时我也是没办法。”从“花域姐妹”出来之后,她耳边就时不时响起一声惊呼:“你是记者”,伴同想像中的拳头与大棒……梦里,依稀嗅到一股血腥味。
然则这场冒险是值得的。这是本城权威媒体首次聚焦色情场所,这给愈演愈烈的地下情色市场敲了一记警钟,传媒界将这场化妆暗访当作趣闻,传来传去。“花域姐妹”是否真有大后台,她们无法查实,但所有的发廊妹已经交到了警方手里,如果聂小红愿意,她可以借此脱离苦海,回到她原先的生活轨道里。
“万一露馅,后果不堪设想。我要为你们的安全负责”,杨云帆摇摇头,不依不饶地说,“今后所有的暗访行动,事先必须跟我通气。如果可能,我要跟进现场。”
半个月之后,她再次收到了聂小红的来信,信是从四川某县某村寄出的。信中,她由衷感谢吴记者的仗义相救,她说她那天就在那些被警方抓获的女人里,因为怕老板娘事后报复家人,她不敢站出来承认自已就是报料人。在信的最后,她颇有学生气地写道:
因为你们,我决心这辈子做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