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紧急补救
杨云帆正在座位上生闷气,一见吴楚楚,就冷笑说:
“许台长说,清平镇的镇长、公安分局局长等等轮番给他电话,说田凤珍断指事件只是个案,我们搬到电视上大肆宣扬,会影响他们全镇的形象。” “这是什么逻辑?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羊肠不对狗腿嘛!”她惊得肩上的挂包也没取下。 “清平方面说,本镇形象一旦受损,就会影响到投资环境,进而会影响到本镇的GDP,再进而,会影响到全镇居民的安居乐业……还叫嚷着要告到市里,最后连许台也顶不住了。”
“那,清平劳动管理所的梁所长怎么说?”她仍抱一线希望。
“别提了,正在给镇长写检讨呢。”
怎么办?楚楚将挂包往抽屉里一塞,沉重地坐在椅上,绝望地抱着头。这么荒唐的事居然发生了!
他们低估了对手的活动能力。
阮志强不失时机地溜了进来。
“帆哥,”他说,“今晚的《法制纵横》播什么?”
楚楚脸“唰”地白了:今晚的节目?天啊,这周她们都在跟踪田凤珍断指案,根本没有储备,今晚的时段拿什么填空?
杨云帆说已请示过许台,他会亲自操刀赶一期时事评论,把这十五分钟混过去。
吴楚楚的困境,却是阮某人的机会,果然他大摇其头,说:“老观众守在电视机前,就是想看《法制纵横》新案例的,没有任何预兆就换节目,小心被投诉。”
杨云帆和吴楚楚苦恼地对视了下。现在他们要怛心的倒不是未来的投诉,而是剩下这半天里,又要找资料又要写评论又要做后期的杨云帆,能不能赶得及?
“这事搁别人身上自是手忙脚乱,可是搁咱们的‘十大杰青’杨大记者身上,那不是小菜一碟?”阮志强笑着恭维。
言若有憾,心实幸之。做好的节目不能播,他损失的只是缺一次作品跟观众见面的机会,而对杨云帆,则是把关不严,用人不当。至于策划人吴楚楚,那是判断失误,考虑不周,是……无能嘛。
这人斜眼看罢那两位的窘态,借口去通知播出部换节目,径直离去。 吴楚楚很难过,“对不起,帆哥。”
“没关系,”这是中国国情,他真的不怪她。 “来得及吗?”
“没问题”, 他故作轻松地吹了声口哨,“只是,时间仓促,节目质量难免会打折扣。”
楚楚的脑袋嗡嗡作响,整个人呆呆的:无论有什么客观原因,节目没能如期播出,就是重大事故。发生这种事,对尚在试用期的制片人来说,其打击是致命的。而事故的原因,正是自己一意孤行,非要啃那块硬骨头。她有什么权利为了替一个人出头,拿整个栏目的声誉来冒险?她居然以为,她能战胜齐大力这种地头蛇……
她知道,杨云帆这副举重若轻的样子是装的,他不想让她太自责。他越这样,越让她恨自己,嗫嚅了半天,她终于说:“我能帮你什么?”
“如果真想帮我,就出去玩吧,我要干活了。”他说罢凝目稿纸,笔走游龙,将工作美发挥到极致。
临近周末,每间办公室的人都在紧张忙碌,期待着即将到来的假期。唯有吴楚楚百无聊赖,灰溜溜地骑单车回宿舍。
家里静悄悄的,庄婷自是在外面满天飞。她倒在床上,蝉儿的聒噪伴着艳阳蔓延进窗户,热风吹来菜市场永不停歇的声浪,这些热闹让她倍感孤寂,恍恍惚惚便睡着了。
醒来时,太阳已升过中天。
方便面泡好了,可哪里吃得下去?端着碗想,放下碗想。她不知该怎样告诉田凤珍,今晚的节目已更换,你不用守电视机了……想到自己所信奉的舆论监督呀,锄强扶弱呀,其实不过尔尔,连齐大力这样的土财主都对付不了,越想越沮丧。
她打开电视,一见“时政要闻”“热点追踪”之类栏目就转台,最后选了戏曲频道。才子佳人伊伊呀呀,演绎着千年的风花雪月,正好借此逃离这烦扰尘世。——承认吧,她本不是勇士,这近三个月的果决飞扬是工作性质赋予她的,一旦看清现实,她不想再直面惨淡的人生。 电视里在演《春草闯堂》。宰相女半月偕丫环春草出行,被吏部尚书之子吴独强抢,来了个薛玟庭英雄救美。薛义士后来又遇吴公子打死民女,将其击毙后投案。春草闯公堂冒认薛为李府姑爷,使薛暂免杖毙。草又说动半月在胡知府前默认薛为其未婚夫。胡知府修书向李宰相报喜,李宰相却致书胡知府,要取薛玟庭的首级进京领赏。春草与半月偷书改信,胡知府接信后,送薛贵婿上京……
楚楚早前看过这部传统喜剧,现在为了打发时间,不妨再看一遍。
屏幕上,半月和春草满头珠翠,一着红一着绿,扮得好似两只翠鸟,带着濒死的美丽,对着那封宣判薛公子死刑的信,焦急万分,不知所措。信是老相国的亲笔:
路人传言是我婿,老夫不取他东床,首付京都见我面,升官备宴将你赏。
心仪的救命恩人在劫难逃,半月小姐绝望地舞动水袖,抖成风中一片落叶。胆大妄为的丫环春草,却怂恿小姐改信。到底书香世家的女儿,半月略一思忖,提笔只给两个字加了几个笔划,便将那封信的意思扭了过来:
路人传言是我婿,老夫本取他东床,首府京都见我面,升官备宴将你赏。
“好了,薛公子得救了!”两个少女相视而笑,纯真的笑靥如穿过云层的阳光,照亮了整个荧屏。她们玩了一点文字游戏,就蒙过了相爷、知府、浩命夫人等老奸巨滑,救出她们心仪的少年英侠,确是应该得意。
楚楚又想,用文字游戏扭转战局的,还有《威尼斯商人》里的鲍西亚,这妞紧紧抓住“割肉一镑”的字面含义,逼得狠毒的高利贷者不得不松开手中的刀子……她突然灵光一闪,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文字游戏!将田凤珍断指个案跟清平镇的形象连到一处,可不正是一个文字游戏!
她拿起几上的电话,——她应酬少,这原是交游广阔的庄婷的业务电话,但广告女郎热心地邀她共用,她执意平分电话费,便成了这部电话的半个主人,庄婷遂将电话放在客厅这个公共空间。她拔通了办公室那头的杨云帆,气喘吁吁地说:“你不用赶工了,我们的节目有救了!”
“你说什么?”
她激动地说出自己的新发现。
话筒里静了静,突然传来杨云帆的欢声大叫:“我怎么没想到?你这鬼!我现在向许台汇报,你马上回来改配音……哎哟,快来不及了,我们尽力吧,快回来!”
他匆匆挂断电话。
她扫一眼桌上闹钟:已经四点半了,他们花了无数心血的这期节目如果要按期播出,必须在七点之前完成重新录主持、改配音、改字幕等一系列工作。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把抓起手袋,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