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二访腾达厂

凌晨四点吴楚楚就醒了，她感到浑身乏力，一时搞不清身在何处。恍惚中她忆起夜里的噩梦，梦中全是采访中不愉快的事。有两次齐对她吼叫，挥动老拳，那只拳头看起来力大无穷，吓得她心慌意乱，拼命闪躲。有一次她正对着采访对象提问，阮志强在一旁冷言冷语：“无能！怎么提这么没水平的问题”……后来她梦见一脸绝望的田凤珍，一个激灵，自床上坐起。

这下明白了，这是个凉爽的星期三黎明。

昨夜噩梦并没无痕，相反，在清晨的宁静中回想起来，个个都令人沮丧。在最后那个梦中，田凤珍悟着右手的伤口，无声地哭着，当楚楚走向她想安慰她时，却见她连连摇头，单薄的背影在她眼前渐渐消逝……吴楚楚就是在这时醒来的，这梦在向她喻示什么呢？她心慌意乱，浑身颤抖。

四周静寂无声，窗外，缺了一角的月亮睡在一片薄云中。

她却再也睡不着了，索性拧亮台灯，摊开采访本，为再次拜会齐老板作准备。她一行行地查看采访记录，分析自己提问的得失，寻找新的突破点。她一丝不苟地做着功课，直到清凉暗淡的晨曦被朝辉照亮。

楚楚洗罢澡，换上白T恤，工装牛仔裤，心里充满了临战的紧张。她没像往常那样将头发扎成马尾，而是由它们散在肩头，在额头扎条红色的发带。对镜细看，这发型像“不成功便成仁”的忍者，那神情也是狠霸霸的，一脸决绝。

上午九点钟，吴楚楚一行再次来到清平镇劳动管理所。

梁所长依约坐在办公室里等他们，这是个豪爽的本地人，热情干练。他一见吴楚楚那个“忍者”头，不由笑了，说：“早啊靓女，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我若是你老板，一定给你颁个‘精忠报国’奖。”

“什么嘛，早起的虫儿被鸟吃，”楚楚呻吟道，“今天这块骨头啃不下来，耽误了周末的播出，我们老板就要炒我鱿鱼呢。”

梁所长哈哈大笑。

女孩子央求： “梁所，你现在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她那对清澈无邪的大眼睛楚楚可怜。

阮志强斜着眼，看着老梁那大包大揽的架式，有点明白杨云帆为何坚持用女主播了。政法线一头连着民生，一头连着黑白两道，在荷尔蒙满满的黑白两道之间走钢丝，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显然更得心应手。什么理想与正义，什么法理与规则，在漂亮女郎的笑靥面前，统统是狗屁。

五分钟之后，她已坐上所长专车的副驾，老梁则咧着嘴坐进驾驶位，给她当司机。那老梁一脸英雄救美的正气，兴兴头地尾随着阮志强的采访车，往腾达鞋厂进发了。

一行人斗志昂扬地开到厂长办公室，二访田凤珍工伤赔偿纠纷。这回，齐厂长不再屁股钉在椅上朝客人喷烟了，他皮笑肉不笑地站起身，给每人倒了杯热茶。

吴楚楚一见气氛松动，向田凤珍使了个眼色。田凤珍便从兜里掏出《工伤申请表》，那张表因为辗转多人之手，早已皱皱巴巴，像张饱经摧残的老太婆的脸。

梁所长大笔一挥，《工伤申请表》当场签字生效。这时，屋中所有的眼睛，包括那支藏在阮志强腋下的“枪”，都瞄准了屋主。

但见齐某人撇撇嘴，往椅背上一靠，右手打了个榧子，贾主管便像只机灵的猎犬，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齐老板冷冰冰地指示：立即补发田凤珍五千元工伤赔偿金。

贾主管闻言便出门了，当他再次出现时，手里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牛皮纸大信封。田凤珍接过信封，眼圈马上就红了。贾主管提醒她：“你点点看，少没少。”

田凤珍十指颤抖，把信封里的钞票点了一遍，带着哭腔说：“没错。为了讨要这笔工伤赔偿金，我跑了整整四个月。”

没人说话，连一直沉着脸的齐厂长也有点恻然：

在厚厚一叠崭新钞票的映衬下，女孩右手那两根残指十分醒目。两个丑陋的伤疤，彻底破坏了这双修长的、创造财富的手的美丽，让其主人点钞票的简单动作，也显得迟缓而笨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