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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两朵飘萍

作者:星空流沙 | 发布时间 | 2018-04-10 | 字数:3023

暮春,天蓝云白,窗外紫荆树的嫩绿已转深绿,树上树下繁花累累,鸟鸣从青枝碧叶间流出,愈加婉转动听。吴楚楚用手头大半现款,买了架古筝。晚餐后散一会步,便端坐在筝前,借铮铮淙淙的筝音平静心绪,沉入古代淑女的世界。
 她的闺房四壁雪白,布置简单,什么器具也没功夫添置,什么书画也无闲情把玩。春风轻叩帘笼,感叹电视上光彩照人的女主播,荧屏下的青春,居然寂寞至斯。

庭院深深门闭早, 满阶花落红不扫。

见室友似乎飘离俗世,庄婷便设法把她拉回来。她有一套餐具,周末总会买回一堆菜,邀她一起做菜做饭。要么,拉她去看电影,去迪厅蹦迪,去泡吧,去一些奇怪场所,倾听各种“成功学”讲座……吴楚楚勉强去了几次,便婉拒了女伴的好意。

她不喜欢庄婷那些一夜暴富的梦想,也不喜欢她那些哥们姐们,觉得他们像一只只到处嗅机遇的猎犬。另外,她认为到酒吧、迪厅去邂逅爱情,简直缘木求鱼。
 这个周末,庄婷穿上新置的连衣裙,坐在梳妆镜前,做着出门前的功课。

连衣裙是乔其纱的,玫红色,滟滟如多情的眼波。春夜仍有薄寒,她才不在乎,就要这美丽动(冻)人的效果。她边照着镜旁化妆书的标示刷腮红,边絮絮地游说着,希望室友陪她去见她的某客户,那位先生是《法制纵横》的粉丝。

吴楚楚坐在庄婷的床沿,脸蛋埋在一只玩具熊的长毛里,懒懒地说:“你饶了我吧,累了一周,我真的不想出门。”

“那你能不能帮个忙,介绍个人我认识?”

“谁呀?”

“雄图集团当家人,何雄才。”“成功课”上某推销大师讲过,每个人都是推销员,伟大的推销员要紧盯自己的目标,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脉。

庄婷素来热衷把各种理论应用于实践。

吴楚楚的面孔立即从小熊身上抬起,眼中射出愤怒的光:“拜托,我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对不起”,庄婷有几分窘迫,“我不知道你还在记恨他。” 


没想到,一向温婉的窒友居然说起了脏字:“这混蛋,把我当傻瓜耍了。” 


“其实,他也很可怜。” 庄婷叹了口气。

她试图平息楚楚的愤怒,便大展三寸不烂之舌,渲染她的目标客户的近况:何妻被判无期了,何母气病了,老何成了孤家寡人……庄婷比楚楚早毕业三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已是老江湖一枚。她劝室友放下旧恩怨,好好利用何雄才对她的歉意,同她联手,拿下雄图公司的广告,提成二人平分。她说:

“他老婆干出那么可怕的事,他还四处打救她,也没跟她离婚,光凭这一点,就是个好男人,何况人家还神通广大。”
吴楚楚大摇其头:“何家母子演技高得很,阿婷,我劝你少跟这种人打交道。” 
庄婷手中的唇膏刷一顿,正描画的花瓣唇豁了个口,她急忙补救,不再说话。

她是女主播,于荧屏前的观众来说,她就像天上的云彩,绚丽,神秘,高高飘荡;又像开在冰山上的雪莲花,美丽,纯洁,可远观不可亵玩……如此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人儿,自然可以任情任性,快意恩仇;而她呢?她是广告女郎,她就像一只野猫,风餐露宿,自己寻摸着一日三餐,眼里永远冒着饥饿的绿光。遇到金主,敢不做小伏低,一盆火似地上前讨好?

装扮好,庄婷揶揄地笑笑,向吴楚楚道别,“再见,林妹妹。”

“再见,卡门。” 她举起小熊一只前掌,向她挥动。


楚楚看了几页书,抚了一会筝,刚上床睡下,便听到大门响。接着,她听到卫生间的流水声,哗哗水声中夹着痛苦的呕吐声,她情知不妙,披衣起身。

客厅弥漫着残酒的臭气,楚楚一阵恶心。却见庄婷醉眼睲松,倚卫生间门框站着,满脸通红,口红半脱。

楚楚宁愿她全醉,一觉睡到天明,她这种半醉半醒的状态最麻烦。果然,来了——

她指点着吴楚楚,冷笑道:“人比人,气死人!同在一个单位做,为什么我要像只狗一样,为根骨头到处奔波?为什么你可以坐在家里弹琴,当淑女?我跟你之间,到底差了多少个杨云帆?”

楚楚正打算返回房间,却被她一把抱住,她号啕大哭,“那首歌唱得好,‘我用青春赌明天’,一旦青春没了,我们这些浮萍,会是怎么样?”

楚楚任她抱了一会,然后半抱半拖,将她弄到床上,倒了杯开水给她漱口,替她卸妆,换睡衣,盖上毛巾被。

她凝视着躺在床上的室友。她眉尖痛苦地跳动,像在思索什么问题。平时看她大咧咧,一派运动风。卸下时髦女的面具,她跟她一样,不过都是无依无托,自己靠自己的浮萍。

第二天,两个女孩蹬着自行车,并排骑着去上班,庄婷突然对楚楚说“昨晚让你见笑了”,显然酒醉时发生的事,她仍有印象,但她就是不说“谢谢”,吴楚楚也觉得她勿须说。

两个女郎相视一笑,知己似的,难友似的。

蛇有蛇路,拐有拐路。庄婷不知通过什么路子,没多久,居然真的拉到了雄图集团两个P的广告,吴楚楚对她叹为观止。

《法制纵横》三人组一直高速运转着。

又有被现实欺负得走投无路的人找上门来了。过时的衣服,鼓囊囊的大包,包里装着一堆申诉材料,一脸的愁苦惶惑。楚楚给来客倒一杯热茶,看罢材料,然后遗憾地解释:

对不起,你的冤曲必须到法院解决,我们只是宣传部门,没有执行权。

来人终于听懂,愁苦的脸愈加茫然。她心中不忍,便写下车单,找杨云帆签了字,让台车队的司机将求助者送回家。

她知道,个别求助者为了省几元钱的车费,是走路来的。她的能力有限,但是,她要尽力给这冰冷尘世送出些温暖。

亦有熟人来访,谈笑一阵,图穷匕现:某大款托本人捎话,若《法制纵横》帮他那单涉及大宗财物的纠纷做期节目,愿付重酬。杨云帆便打哈哈,婉言谢绝:老兄,法院判决之前,我们不方便插进去说话,要不,不就成了舆论绑架司法了么?

年轻的制片双手抱臂,目送游说者悻悻离去。楚楚觉得这姿式挺帅,忍不住在旁喝了声彩。

两人相视一笑,心意相通:法律把守的是社会的底线,媒体是舆论监督的工具,若是媒体人的良知屈从于金钱和权力,则在这人人竞先“奔小康”的路上,我们遗失的东西就更多了。

现在杨云帆已不太写稿,大多是楚楚写稿,志强摄制。对她的每篇稿件,他总是细细修改,认真点评,不时对她谆谆教诲:“干得不错,不过还可以更好。”

他陶醉于自己的眼光,只是这副高高在上的架式,着实托大。

楚楚某日忍无可忍,挤眉弄眼地说:“帆哥,你不过比我大五岁,恁地一副爸爸腔?”

新闻部里一片笑声。

不时地,吴楚楚在报纸杂志上看到何雄才的名字。

《南国风流》杂志登载过一个专版,介绍何董是如何从一个高考落榜生到地产大享的创业史。楚楚还在市报上看过何雄才的一张照片,是他的一个什么项目落成,跟副省长在一起剪彩的。照片上的何总西装革覆,笑容可掬,看不到半点家中人伦惨案的阴影,图片下的文字说,何总正在竞选“南粤十大诚信企业家”。

这人如此反常地高调亮相,显然在努力洗白,让公众淡忘那场家庭悲剧。

在《南滨时尚》杂志上,她还看过一篇对何董生活情调的专访。文章末尾提及了他那场家庭悲剧,把何某人说成了受害者。该妙文通篇洋溢着对成功男士风采的欣赏,对不自信女人报复丈夫的谴责。楚楚怀疑,那位女同行是否边写何总的古龙香水,优秀马术,红酒收藏,边憧憬跟她笔下的“钻石王老五”浪漫约会。

这篇专访让楚楚瞧得面红耳赤,周身不舒服。说到何某人的品味及风采,她宁愿一辈子也没瞻仰过。

短短两个多月,吴楚楚熟悉了整个南滨司法系统的运作,记下了全市三十二个镇区公检法宣传线负责人的联系电话,采访了许多被生活愚弄的人,被生活催毁的人,深切接触了人性的弱点。

她也付出了代价:清减了小腰围,睡眠不足,偶尔感到头晕目眩。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当她把话筒伸到那些被命运征服,或想凭作奸犯科来征服命运的人面前时,她并不感到自己比他们优越,她不会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来俯视这些人。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与这类采访对象之间,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她不会向生活屈服,无论何时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