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特别面试
前盖上印有“NBTV”红绿蓝巨大台标的采访车，径直开进一个幽静可爱的小区，吴楚楚兴奋地观察着这个新的家。路边都种着开紫花的紫荆树，草坪边用矮矮的千里香作篱笆，还有一个幼儿园，旁边就是菜市场。她格外留意那一幢幢公寓楼，只有七八层高，白墙绿窗，阳台上探出姹紫嫣红的花朵。
比商报居住条件好多了。
七栋是电视台购下的员工宿舍楼。没有电梯，杨云帆和吴楚楚只好将肩背手提着大包小包，沿楼梯一直走到六楼。
601是套窗明几净的公寓房，楚楚一看就喜欢。有客厅，两间卧室，一间浴室。雨已经停了，长长的白底蓝波纹的窗帘，随着清风飘动，啊，这里真像一个家。
更让她有到家感觉的是，房间里飘着诱人馋液的菜香，一个女孩在厨房“刺啦刺啦”地炒菜。男仔头，鹅黄色的短袖短裤运动套装，身材健美，时尚活泼，她笑盈盈地转过头，自我介绍说：
“我叫庄婷，是电视台广告部的业务员”。
庄婷提出两位客人尝尝她的手艺，杨云帆谢绝了，说要跟新来的实习记者聊栏目呢。
两人把行李搬进那间空卧室后，吴楚楚洗了把脸，把头发绾成个髻，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跟着杨云帆出门了。
雨后放晴的天气，太阳正从破絮般的云层中钻出，路边的紫荆树，千里香，草坪上青草，莫不翠色喜人。花瓣和叶片上挂着千万颗小太阳，闪闪烁烁。
翠色怡人西餐厅坐落在小区后门外，此时午餐时间已过，顾客寥寥，轻音乐如梦如幻，室内愈加宁静温馨，。
两人坐在靠窗的卡座上，点罢餐，杨云帆俯过身，对吴楚楚咬耳朵：“这家店我们来过，——有人举报，这里用死海鲜冒充活海鲜，我们便来暗访。被曝光后，不光这家店，许多餐厅、酒楼的海鲜把戏一度绝迹。”
他嘴角含笑，眼中闪着捉狭的光。
楚楚注视着这执掌监督话语权的青年才俊，觉得他的工作高贵又刺激。她从昨天到现在几乎没吃什么，此刻由于高度兴奋，更是什么也吃不下。她命令自己松弛下来，可是成效甚微。
不管面前的男士如何随和，仗义 ，他很可能是她的新上司。
轻音乐换成邓丽君的老歌，如泣如诉，轻柔如梦：我有一帘幽梦，不知与谁能共，多少秘密在其中，欲诉无人能懂……
“听了那么多流行曲，还是她的声音最甜。”他设法使她放松下来，笑着说：“哦，流行歌手中，你最喜欢谁？”
“罗大佑。”
“我也是”，他说，“古代诗人里，你最喜欢谁？”
“李商隐和王维。”一说到本专业她就松弛下来，谈兴大发：“以前喜欢李商隐的‘此情只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经历了一些事又觉得，如果存心忘记，就没有什么需要追忆的，现代女性应该懂得放下。你呢，你最喜欢谁？”
他是学政治的，对诗歌没太多研究，胡乱应了句：“李白。”
他接着问起江浙灌汤小笼包的做法，楚楚便边吮奶茶边讲述那种繁复的制作方式。渐渐地，她侃侃而谈，天南地北，不觉时间在迅速而愉快地过去。
杨云帆问起她那篇“独家专访”的出台经过时，她一时还转不过弯来。
他呷了口咖啡，似乎漫不经心地说：
“我想知道你对何雄才的采访过程，请谈谈你的感受，你的判断依据，我想了解你的采访思路。”
换个人吴楚楚就叫他见鬼去，告诉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可是现在与杨云帆相对而坐，听他轻松随和地谈话，她的防线不知怎地就垮了。那天的采访真是丢脸，每每想起，心中说不出的难受。这些天来，她一直极力淡忘这件事，可是现在，他却要她细细再讲上一遍。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勉强地说：“好吧。”
断断续续地，她讲起那天在何雄才书房的对话，在丽人发廊的见闻。讲着讲着，回忆越来越清晰，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杨云帆呷着咖啡，静静地听她讲述，直到她讲完，他才开始说话。
“吴楚楚，按照负面新闻采访中的对等原则，何雄才母子提到的那些事，你为什么不去找他老婆核实下？”
“她老婆讲的你们已经报道过了，我只想报道何某人的看法……好吧，我承认，我当时只顾抢新闻，抢发稿，顾不上核实细节。”
他又问她，为什么不去核实何雄才跟那个阿霞的关系……等等，他思路清晰，问的都是要害问题。吴楚楚渐渐感到，何雄才之所以同意派一个新手来采访他，没准就是别有用心，甚至……跟报社有关人士早达成某种默契。
“做负面报道，最容易被人抓住小辫子。调查不谨慎，立场不中立，造成的恶果你算是尝到了。老实说，我费了好大劲才说服台长接受你。”
她心中一凛，小心翼翼地问：“你们《法制纵横》有几个主播？”
“就一个。我们打算，从这一批刚招的新人中挑出三四个来培养。实话说，我已经面试了三人，你是我见的最后一个。”
啊，这顿表面轻松的“便饭”，竟是决定她命运的面试！
他把她放在最后，对她的失误反复盘问，显然是对她最乏信心。委曲的眼泪又汪起来，还苦涩地从鼻腔顺着咽喉倒灌，她突然好想一个人静静地呆着，好好地哭一场。
“对不起。”她带着歉意说，“我……我有点不舒服，我能不能先回宿舍躺一下？”
杨云帆看似在专心致志享用牛扒，实则在细细观察她。女孩的表情、谈吐、体态……看得出受过良好的教育与训练，她此刻表情大变，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他自然明白是为什么。
他轻轻地说：
“如果我告诉你，我决定只带你一个，你会不会开心点？因为，我精力有限。”
几秒钟后，吴楚楚才明白过来。她顿时全身松软，心脏跳起了快步舞，——当年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才有这种感受。
窗玻璃尚有雨点残留，经阳光一照，闪着钻石般的光彩，同家中那架紫藤上的露珠一模一样。她顺着记忆的通道往回走，看到了手植紫藤的父亲，看到父亲怀才不遇终日郁郁的面孔；她看到自己在浦大读书的岁月，那时的自己清新如荷，才华横溢，在校剧团演戏都是演主角的；她看到她在《南滨商报》苦捱的那些日子；她还听到系主任“好心老太”的谆谆叮嘱：
“吴楚楚，你宜静又宜动，古典又现代。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新闻人。”
……
“栏目组只有你、我、阮志强三人，你不光是主播，还要负责现场采访，所以你要懂策划，会写稿，必要时，还要能独立拍摄，剪辑。而我的任务，就是让你尽快成为一位业务娴熟的主播。”
“谢谢你给我机会，我一定努力！”
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句话：我一定努力！她没摸过摄像机，不懂策划，不知道如何在荧幕上展现自己……可这有什么要紧，她会向他证明，她是最好的学生，她是这一行的佼佼者。
她心潮激荡，美好的未来如同春日的飞花，在她四周翩翩起舞。在突如其来的幸福中，她差点流下了眼泪。
服务员送来了水果。吴楚楚觉得应该讲点什么，可是她的声音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杨大哥……”
“叫我帆哥，新闻部那帮家伙都这么叫我。”
“帆哥，我不知该怎样感谢你。我只能说，我不会让你失望的……喂，等一下……”她突然叫住正在收拾餐碟的侍者：“别收这个意大利面，我还没吃几口呢。”
“是该多吃点，吃饱饭才好干活。因为，你这个主播和我这个制片，都只有三个月的试用期。如果我们不能通力合作，交出一份漂亮的成绩单，你我都要下课。”
杨云帆说罢，叉起一块牛肉，大块朵颐。
吴楚楚略一楞神，也叉起几根意大利面，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