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许台长的茶经

沿着长长的走廊，杨云帆向着尽头的台长室走去，在这个和风习习、阳光明媚的春日上午。他神情庄重，步履轻捷，恍如刚挫败刘易斯的矿工罢工的杜鲁门总统，“两只睾丸碰得叮当地响”。

要不是台里试行制片人制，他挟《法制纵横》主创之荣光，成为全台第一位制片人，许台怎么会邀他上八楼来品茶呢。

台长室进门那个黄杨木茶几上，摆着一套紫砂功夫茶茶具，电水壶的壶嘴上，一线白烟袅袅上升。许台长一身白色棉麻唐装，加上身后的红木家具，墙壁上的字画，一室中国风。他热情招呼杨云帆坐下，接着是烫壶、洗茶、倒水、冲泡，一串眼花缭乱的动作之后， 将茶注入半上乒乓球大的茶杯，说：

“这是一位台商朋友送我的茶，叫‘兰贵人’，你来试试。”

杨云帆见那茶汤褐绿澄澈，尚未入口，已觉清香扑鼻。品一口，果然舌底生津，不由赞道：“好香！配得上这么香艳的名字。”

他不太懂茶，可是为了让老板卖弄他的茶经，含糊夸了一句。

许台长脸上浮起得意之色，笑道：

“说是‘兰贵人’，其实就是人参乌龙茶。这种茶五百年前是专给皇帝喝的。不过，我得的这盒，添加的香料重了点，盖住了茶叶本身的味道，算不得极品。”

“这么说，极品茶只需天然的味道就够了，人也一样，”他是老板的红人，说话勿需顾忌：“台里既然同意我的设想，让《法制纵横》换用女主播，请允许我自己挑人。”

看着踌躇满志的年轻制片，许台长笑着摇摇头。他是电台名DJ出身，从基层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的。他有一双犀利的眼睛，一张能言善辩的利口，虽然年过半百，身材依然保持得不错。全台人都知道，老板是才子，平日亦算和蔼可亲，但遇到手下捅了漏子，比如晚间新闻里写错领导职位啦，比如漏报了高层会议某个重要信息啦，他被上头抓包的时候，大家要尽可能远地避开台长室，以免撞上他的雷霆之怒。

他提起电水壶，倾出一线水注冲向茶海，心想：你小子要挑的，是才貌双全，主持、策划、撰稿甚至摄像样样能扛，无论白天黑夜，刮风下雨，随叫随到的……女超人，笑道：

“全台女主持由你挑，谁也不入你的法眼。”

“问题不在我，”杨去帆叹了口气，“现在的观众对主持人的要求越来越高，尤其是跑我们政法线的，不光需要勇气，还需要深度。”

许台点点头。《法制纵横》是一档聚焦法治领域热点，揭示人与法、人与社会复杂关系的专题节目。高度决定深度，担岗这种栏目的主播，不光要会念稿，还要充当调查记者，因而对其现场应变、精神意志都有要求，还有她的知识面及业务素质。

他呷了口“兰贵人”，悠悠地说：“既然现成没有合适的，只能在新招的那批员工里面培养了。”

杨云帆故作无奈地点点头，其实心中窃喜：他本来就是来向老板要新人选择权的。

许台边给他续茶，边给他打气：“好好干！台里现在管理人才紧缺，你是全台第一位制片人，这是学习做一个管理者的好机会。”

他知道杨云帆的潜质。四年前，是他从人才市场把这孩子招进来的。看到这位从湘西大山走出的雄心勃勃的小伙子，他便想起同样出身贫寒农家的自己。他完全理解他作为一名非新闻专业的大专生，要在那帮名校生中脱颖而出所付出的努力。因为许台长的学历也只是中专，今日的地位全靠他后天的打拼，——忍不住对他着意栽培。

杨云帆让他满意的还有：这小子仪表堂堂，但对于某些过于多情的女采访对象，他知道保持距离。许台是老派人，他知道杨云帆是带着大学女友张莉一起南下的，两人一直同居，已是众人眼中的老夫老妻。电视台的年终联欢会上，张莉每每代表电视台家属，向他敬酒。他对她那四处周旋、出口成章的本领印像深刻。

上司的期许在耳，香茗在肚，杨云帆感到一股带着茶香的暖流自咽喉流向丹田，又自丹田流向四肢百骸，顿然全身真气鼓荡。

啊，不是猛龙不过江，哪个来闯南方的年轻人不想出人头地、功成名就？人们只知道，他是全市新闻系统唯一拥有“南滨十杰青年”桂冠的幸运儿，有多少人知道他的付出？他是新闻部头号“拼命三郎”，曾有过为剪一部参评片两天两夜不睡的纪录。

而许台长，可是南滨新闻界的重量级人物，跟本市的方方面面头头脑脑熟得很，得到他的青睐，自可以平步青云，一展抱负！

许台给自己又斟了一杯“兰贵人”，对着爱将发起了牢骚：

“你看看那帮去招聘的家伙，都给我荐来些什么人。”

“怎么啦？”

许台说起《南滨商报》那个吴楚楚，这个妞刚刚被报社炒掉，老秦居然把这人的资料送到他案前了。这话从传媒界大佬口中说出，杨云帆省到，那个吴楚楚可能从此跟南滨新闻界绝缘了。他也是从内地到南方打工的寻梦人，不禁为她辩了几句：

“我在新闻发布会上见过那个女孩子，对她印象不坏。何况，秦主任推荐的人，自然有他的理由。”他想起招聘会上那双带着忧郁和期盼的毛眼睛。

他知道，当“无冕之王”是许多刚走出校门的孩子的梦想，他不想轻易剥夺一个人圆梦的机会。

“那好，我就看看她的资料，”许台长皱眉说，“不过，这个吴楚楚惹出的轩然大波虽然会平息，但是，公众的关注还是会持续好一阵。”

杨云帆肃然端坐，脑海里翻腾着各种决心，各种计划，都是在换上女主播后，如何让收视更上一层楼的。

“你跟我一起，过一下这些新人的资料，挑几位有前途的苗子。云帆，你放着好好的红花不做，非要当绿叶，那就要多累点了。”

“我年轻，累点没关系。”云帆接过许台递来的一叠照片。照上大多是俊男美女，或坐或卧，或矜持，或开朗，或妩媚地笑着。

“再来一杯‘兰贵人’怎么样？”

“不了，谢谢您。”

“哈哈，其实我跟你一样，还是比较喜欢纯天然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