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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一家人 三代事

作者:目览千载事 | 发布时间 | 2018-04-10 | 字数:2054

目送着大太监上了马车,年立长叹口气,回头看着刚刚回府不久就披麻戴孝不再年轻的公子,拢住袖子进了府门。

从西皇门出来,又往西城门去的马车上,大太监手里摩挲着从年立手里接过来的足锭黄金,脸上的肉扯了扯,“小家子气,打发要饭的还差不多。”

一直跟在身后的小太监是大太监三年前收下的干儿子,七八岁孩子,却灵头的紧,很受大太监喜爱。他空出的那只手摸摸干儿子的头,“康德啊,你觉得咱们姜虞国的新圣上怎么样?”

小太监康德瞪大了眼睛,怎么也想不出干爹怎么敢妄议当今皇帝。康德两手抓着衣角,低着头不敢搭话。大太监嘿嘿一笑,“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不是你那灵头劲儿,而是你懂得知趣,少看、少说、少做,你得记住了。”

大太监掀开车帘,小雨仍不停歇,他看着蒙蒙雨丝,“这可能是爹最后一次传旨了,你看镇西大将军怎样?二十出头就奔赴沙场了,如今回来又如何了?郡王?上柱国?哼,一朝天子一朝臣,从二品的镇军大将军,不还是没了兵权。”马车拐过街角,一位衣不蔽体的年迈老乞丐蜷缩在一户人家后门门檐下瑟瑟发抖,大太监长舒口气,扬起手就把才从年立手中接过来的金锭扔了出去。金锭滚了三滚,声响都被盖在了雨声中,老乞丐眨眨眼,随即连滚带爬的跑到车道中间,将那锭足金搂在怀里,朝着渐行渐远的马车不住磕头。

大太监没去看这一幕,天空突然炸雷阵阵,小太监康德依稀听见大太监自嘲道:“他年莫承好歹落下了一个郡王,我呢?”

仍是那个年府,只不过今天躺在里面的不是他那大娘,尔是年老郡王自己,才看了一个多月的重孙子惹得整个灵堂哭声阵阵。

天阴沉沉的,难得没有下雨,年家大爷从外面进来,这才让不停歇的哭拗有了一丝喘息,年大爷眼睛红肿,开口朝灵堂众人喝道:“都哭什么哭!像什么样子。”

自从送走了大娘,年莫承接回了自己在外多年的两个儿子,大的十三,小的七岁。七十七岁那年,年莫承老来得子,取名年文彦,可惜这文字都被如今做了教书先生的二子年俊勇拿了去,大爷从商,二爷从文,三爷年文彦成了安蓟城叫得上名号的纨绔。

前来吊唁的人不少,甚至当朝皇帝百里昌宏都差人送来了挽联,送行的队伍却很少,只有年府上下五十多口人。三爷年文彦跟在队伍前排,眼神清明,在安蓟城有些名气的二哥年俊勇抹着眼泪看着一无是处的三弟,悲痛中带着一丝悲愤。

年老郡王下葬了,依照国律,安葬在了忠昭山。

深夜,阴森森的忠昭山人影闪动,白天虽然阴沉但好在没有下雨,年文彦倚在刚刚故去父亲的墓碑旁,身前架起一尊精巧玲珑的火炉,上面蒸煮着热水。年文彦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将包中茶叶一点点洒在早就准备好的茶壶里,仔细的挑拣茶叶中成色不好的渣滓,年文彦慢慢问道:“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吧?”往自己嘴里放进一粒干瘪茶叶,年文彦伸手试了试水温,“你总跟我说,自己杀的人太多了,才让几位奶奶那么早就去世了,其实我知道,你一直都想着能早点死,甚至早点在战场上被人杀死。”

热水冲开了干瘪褶皱的茶叶,茶壶氤氲着热气,年文彦盖上茶壶盖子,“这是你生前最喜欢喝的武夷岩茶,今儿儿子煮给你喝。其实说实话,我是没觉得这茶有什么好喝的,还不如街边三文钱一碗的茶沫子来的清爽。”年文彦突然笑起来,“你是不是想说,因为你爱喝,所以才招惹的我不喜欢这滋味?也许是吧。”

“你说我们年家得以有今天的局面,都仰仗了开元皇帝的大恩,不然哪里有我们三个兄弟。你呀你,还不是因为一顶天鹅绒头盔就给人卖了命?到头来呢?老子死了,儿子就把账给你要回去了不是?什么郡王,上柱国,都是虚的不能再虚的狗灶虚衔。你是不是又要骂我小兔崽子了?行,随你骂。能起来打我才好。”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十五岁那年走丢去了哪里吗?嘿嘿,我还真不能告诉你,你就在下面猜去吧。今儿过来,主要还是跟您老告个别,年家我是不想待下去了,大哥的儿子都大我三岁,年家有两个兄长打理,垮不了,多我一个不多不是?您放心,孙女我都安排好了,孩子他娘死的早,这些年我忙着潇洒,丫头都是您老带着,丝衣也不缺我这个爹,我也做不好这个爹。来,茶开了,儿子以茶代酒敬您一个。”

年文彦擦干净两个茶杯,一杯放在身前,另一杯放在碑前,“您说过三十而立,文彦如今也正好三十岁了,虽然还没想好干什么,但总不能再流连花街酒巷混混度日了。儿子准备四处看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见着您,您放心,下次回来,保管要给你沏上一壶顶好的武夷岩茶。”捧着茶杯一饮而尽,年文彦笑道:“果然还是喝不了这东西。”俯下身吹凉碑前的那杯茶,年文彦将茶泼在地上。

“我一直都知道,你最疼爱的,还是我这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儿子。”

年文彦掏出一把做工粗糙的刻刀,绕到石碑后面角落慢慢的刻着字,“慈父见别,不孝子年文彦拜别父亲。”

方正劲挺的十四个小楷字。

拍拍手,收起刻刀,年文彦整理整理衣服,跪在地上在年莫承坟前磕了三个响头,从始至终眼泪没流过一滴的年文彦两泪纵横,“爹,您可以去陪爷爷奶奶和娘了。您可以歇着了。儿子走了。”

忠昭山一处不起眼的凸起岩石上,面貌中年模样的男子坐在石头上,身子前也摆了一壶武夷岩茶,他看着年文彦走远的身影,端起一杯茶遥遥相对着年莫承的坟冢,“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