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医生面对美与丑

三床静静地躺在床上输液。她丈夫今天没来，显得孤单无助，身体深深地陷在床里，几乎与床边平齐，就是说三床的人与她的床浑然一体，未尝不可将她看作那张死亡之床的附属物。她的目光是笔直而僵硬的，象两只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天花板上，一动也不动。

林瑛瑛走回她的床旁，问她的大叔父：“大婶身体怎么样啦？别让她知道我住院的事情，更不能透露我的病况。”大叔父点点头，默默地坐着，心情显得无比压抑，好象得癌症的不是林瑛瑛倒是他。三床和一床的吊瓶以一个速度滴着药液，在缺乏动感死气沉沉的病房里，那几乎就是两个充满活力的记时器，记数着病人住院或生亡的时间。

林瑛瑛对大叔父说：“大叔，您走吧，早点回家，天气不好，大婶也离不开人照顾。”

大叔父犹豫了片刻，站起来不无感触地说：“那我回去了，有什么事再打电话好啦！”然后，冲着一床点了点头，朝病房门口走去，与正往里走的陈洪伟撞在了一起，与世无争的大叔父只看了陈洪伟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林瑛瑛问陈洪伟怎么又来了，陈洪伟说：“想来呗，想来看看你……”林瑛瑛意识到陈洪伟的话里像是有隐藏的东西。等他坐下来后，白他一眼说：“小张好吗，在忙什么呢？”

陈洪伟摇摇头说：“不知道，已经三四天没见到她了。”

“是不是吵架了？为我？”林瑛瑛暗喜被她猜中了，就盯着陈洪伟继续往下问。

陈洪伟让她别瞎猜，对身体没好处。过了一会儿又补充说：“即便吵架也不是为你，完全是为了一些生活小事。”

“当然，我是癌症患者嘛，哪个女人还会吃癌症病人的醋呢？不值得啊！”

陈洪伟摇摇头说：“你太敏感了。你没必要想那么多。我们的事情不用你担心，现在你要紧的是治好病，养好身体。”

“好的，我太会管闲事了，自找烦恼！”林瑛瑛被陈洪伟这么一说，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不是。这样对陈洪伟显得很没风度，惹人笑话。

林瑛瑛看到一床支着耳朵听她和陈洪伟说话，就扯扯陈洪伟的袖子说：“走，出去说吧。不用问，当然是去“绿色阳台”，在这个到处印着死亡痕迹的医院里，“绿色阳台”是癌症病人唯一能让自己心灵流浪的地方。林瑛瑛走在陈洪伟的前面，脚步轻快，时不时回头让陈洪伟跟上她。

“绿色阳台”上已经有人了，他们隐藏在一棵铁树的后面，铁树宽大的叶子遮住了他们的身体，只能听到唧唧哝哝的说话声。陈洪伟想退出去，被林瑛瑛拦住了。林瑛瑛告诉他“绿色阳台”上的一切都是自由的，比你们健康人的世界还要自由，在这儿，你可以尽情地谈你内心深处难以启齿的东西。正说着，只听刚才那一片唧唧哝哝突然变成一阵“嘤嘤”的哭泣声。随后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

“别哭，我是跟你闹着玩的，我怎么会变心呢，我早就说过，爱你一辈子的，原来你健康的时候我都这么说，现在你生了这种病我就更能做到了。”

女声低低地唧哝了一声，猜是她在问为什么。

男声继续道：“要是真的像医生说的那样，你最多活三年的话，三年一辈子，那就太容易忍受了，所以，我一定奉陪到底。”

只听话音刚落，那边就噼里啪啦地打成了一片。男声在求饶，还没等林瑛瑛和陈洪伟反应过来，那一对男女已经冲着她们打闹着跑过来，林瑛瑛看见了一张极其美丽清纯的女孩的脸。她不禁深吸了一口气，人遇到极其美好或极其丑陋的事物反应是一样的。

他们打闹着冲出“绿色阳台”，陈洪伟低声咕哝一句“可惜”，林瑛瑛知道他说那个女孩。在死亡这个问题上，美丽总比丑陋让人感到怜爱，年轻比年迈更让人惋惜，林瑛瑛设想她是一名医生，在给病人治病的时候，是否会顾及生命以外的其他东西，比如美貌、丑陋、富有、贫穷以及社会地位。

后来林瑛瑛问过占孝通，是在一次病人与医生的联欢晚会上。占孝通穿了一套浅灰色西装，打了一条紫红色领带，看上去潇洒气派，细想，就是那一刻占孝通在林瑛瑛心里便占有了一个特殊的位置。他同黄莉跳完了第一轮舞，便目光闪烁、风度翩翩地朝林瑛瑛走去，离她一米远，伸出那只用手术刀挽救了无数女人生命的右手对她发出了邀请。

那时侯，林瑛瑛刚刚做完第六次化疗不久，身体还很虚弱，头发也掉光了，用一顶窄边牛仔小兰帽遮羞。面对这样一位气度非凡的男士的邀请除了受宠若惊，剩下的就只有自惭形秽了。占孝通见林瑛瑛在犹豫，索性就直接拉住了林瑛瑛的左手，在林瑛瑛碰到他的右手的一刹那，如同碰到了一根魔仗，林瑛瑛虚弱的生命立即强健起来了，林瑛瑛只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热力在她的身体里流动起来，由弱到强。

林瑛瑛身不由已的站了起来，迅速走到了占孝通身旁，立即感觉到她周围的世界不停地旋转，占孝通也在转，林瑛瑛伸手按着占孝通的右肩，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这时她碰到了占孝通灼热的目光。他此刻凝视着的只是她的眼睛，而不是她的病体。也许在医生眼里人的躯体和精神是永远无法混为一谈的，医生给病人动手术，就像一名屠夫，将肉和骨头精细地分离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你这样说不对！医生没有那么残酷。”占孝通放慢了舞步，目光里那种灼热变得有些冷峻，“医学的对象是人的生命，所以，我面对病人身体的时候，一种神圣的责任感便油然而生……那就是不顾一切地要挽救病人的健康和生命。”

林瑛瑛这才对医生的努力，有了更深刻地理解。称他们为白衣“天使”，无可非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