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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面对关心的包围
也许,疾病会赋予病人一种权力,那就是说重病患者面对严酷的生活不再卑躬屈膝,不再小心翼翼,不再瞻前顾后,而是变得放肆和狡黠,胆大妄为,敢说敢干;因为他对人生不再有任何指望,等待末日来临的人,还会在乎谁对他(她)的态度吗?只要想说,就大胆说,只要想干,就放手干,无所畏惧,甚至会表现得十分没修养,对谁都会竭尽刻薄讥讽之能事,但很少有人和她(他)对着干,谁都会让他(她)三分。
这种情况,林瑛瑛就有过深刻的体验。那时,林瑛瑛不仅对自己的康复失去了信心,也对别人的关照心怀不满,甚至目中无人,蛮横无礼。任凭她周围的人花言巧语,软硬兼施,我自岿然不动。林瑛瑛尝到了沉默的乐趣。林瑛瑛漠视她的环境,主要是她周围的人,他们的一举一动很滑稽。首先是大婶,拖着一条瘸腿在院子里遛来遛去,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透着焦急,时不时地往她的屋子里观望。看也白看,她把窗户用厚厚的窗帘遮着,她透过窗缝向外看,像是看一出戏,尽管这出戏的主角是林瑛瑛。然后是她大叔父。他与大婶的表现形式不同,也许是性格和性别的原因吧!他假装扫院子,朝林瑛瑛这边偷窥,装作晾晒被子,多次进出屋子,漫不经心地朝林瑛瑛这边看。
堂哥旦旦不掩饰他的坐立不安,他生来就不会掩饰什么,此刻他正叉开双腿站在他的屋门口抽烟。他的另一只手揣在裤兜里,鼻孔里的烟雾持续不断地往外冒,和着嘴里的哈气混合在一起,笼罩了他整个上半身,以致他的脸也模糊不清了。所以,谁也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想干什么。
小婶找来吴文民做说客,林瑛瑛也没给他脸色看,吴文民讨了个没趣,走出门外,站在林瑛瑛的屋外一言不发,像个木头人。小婶埋怨他没把林瑛瑛劝进医院,他低声说了句什么,两人就争吵了起来。
占钱、陈洪伟和老社长都像轰炸机似的天天轮翻来。他们就像加足油料放纵的机器,在林瑛瑛的身旁团团转,林瑛瑛摆手,他们就停下来;林瑛瑛招手,他们就站起来,林瑛瑛躺在床上,他们就伏在“摇篮”上象看婴儿似的看护着她照顾着她。而她却已失去了感受世俗快乐的能力,丝毫没有感恩之意。
林瑛瑛感觉到她周围的人因为她而改变了他们的日常生活,夜以继日或日以继夜地用他们健康人的意志左右她这个病人的意志。林瑛瑛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健康人对重病人夜以继日或日以继夜地看护和关爱,是世界上最无私、最纯洁、最真实的爱,比男女之间的爱情还要高尚,还要珍贵。
人一但患上了重病,就得到了无微不至的关爱,比如,林瑛瑛上厕所的时候,小婶就会上来扶她,甚至会看到叔父的身影在窗前晃动,密切关注着她;林瑛瑛一旦走出院门,堂哥就会马上从后面跟上来,在离她大约一米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随行。可能,他们怕她会突然晕倒或想不开去自杀,毫无疑问,一个身患绝症、生活不幸的女人如果想不开走上自杀之路,没人觉得奇怪。据不完全统计,我国每年自杀未遂的人数达200万,每年自杀成功的人数为28.7万,仅南京长江大桥自1968年建成至今,跳桥自杀身亡的就累计超过2000多人。
但林瑛瑛没想到自杀,她绝不会自杀,因为她觉得那太不值得了,那太对不起关爱她的人了。没到穷途末路的地步,她绝不自杀,她拒绝自杀。
电话是一律不接的,无论电话铃响多久,但林瑛瑛不拔掉电话线,她要保持正常的周围环境。电话打到大婶的房间里,让大叔喊她接电话,也徒劳!她就是不去接。
半夜12点的时候,林瑛瑛的电话又响了,使林瑛瑛想起了日本的一部恐怖片《午夜凶铃》。这个联想并没能唤起她丝毫的恐怖感,这个世界上没什么比癌细胞更可怕了,它只是引起了林瑛瑛残存的好奇心。林瑛瑛拿起了听筒,想不到就拣起了林瑛瑛后来心中的另一个太阳。
由于四周非常安静,话筒里的声音显得十分清晰,那是一个好听的男中音,他说他是占孝通。
林瑛瑛想了想不怎么客气地说:“对不起,我不认识什么占孝通,我没有结交过叫占孝通的朋友,你打错电话了。”
那边却还是不气不恼地说:“严格地讲不是你的什么朋友,是你的大夫,妇科大夫。”
林瑛瑛想起了中心医院那个文质彬彬的妇科大夫占孝通。林瑛瑛笑了,转而柔和地说:“您电话里的声音跟平时不太一样,所以,我没听出来,再加上咱们统共只见过两次面,不够熟悉,听不出你来了,请多多包涵。”
占孝通非常热情地说:“以后,我们一定会熟悉的。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林瑛瑛问他怎么知道以后会熟悉的。他也笑了,他说她迟早要做他病人的。林瑛瑛说:“我想都还没想好去不去治病,你怎么知道我会做你的病人,怎么做你的病人?”
他机敏地说他刚做完一个手术,很累,回答不了这么多问题。改日抽时间再好好商讨商讨。明天他在病房等林瑛瑛,认真复查一下她的身体,还要商量住院的事情。
林瑛瑛拿着话筒愣愣地站了好长时间,她猜不透占孝通这个电话是不是家里人让他打的,家里谁让他打的?是小婶,还是小婶托吴文民让占孝通打的?占孝通的做法完全不象一个医生的传统做法,哪有医生给病人打电话求病人让他治病的?也许占孝通是个例外?是个货真价实的人道主义典范?
电话里传来了“嘟、嘟、嘟”的忙音。林瑛瑛连着喂了几声,可就是没有回音。显然,占孝通把电话挂了。林瑛瑛还处在一种亢奋的叙述状态里,就象奔驰的马儿突然被勒住了缰绳,一下回不过神来。林瑛瑛真想象马儿一样仰起脖子嘶鸣两声,但她最后还是摩挲着手中微微发热的话筒,对自己说,算了,他早就不耐烦了,能听她说这么多已经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