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还是老领导关心

从中心医院出来，天已经黑了，夜幕像一只不透气的罩儿只罩住了林瑛瑛一个人，绝望像水草一样缠住了林瑛瑛，这个世界已经不是林瑛瑛的了，换句话说，从今往后世间的好与坏都与她无关。比如此刻大街上的灯光，包括照明指引路人从黑暗走向光明的路灯，以及装点美化市容的霓虹灯，无论它们发出什么样的光芒，都照亮不了她黑暗的心灵，她要同死亡握手去了。

充其量林瑛瑛只是这个城市河流里的一个濒临沉没的落水者，游技低劣，没有速度也没有技巧，被水草缠住，很难脱身。林瑛瑛在茫茫人海中穿过，那些令她嫉妒的健康的人们，正露着整齐的牙齿说笑着，好象在议论她还能在这个世上活多长、多无助。偌大一个世界，尽管还有许多许多需要她去做的事情，但没有她立足的位置，她将是世间的一个匆匆过客，不久就将在这个地球上消声匿迹。

林瑛瑛掏出手机想给一个人打电话，一个关心她，与她有着某种密切关系的人。林瑛瑛想到她的前夫，那个精明能干却早已离她而去的生意人；想到陈洪伟，一个只知道吃和性的“新新人类”，又想到了她那些挣扎在爱情线上的女朋友们……可是，她又有些犹豫，她觉得没权力打搅别人，没权力打搅他们的痛苦、欢乐、有爱或无爱、幸福或不幸的平凡生活。想来想去，最后，林瑛瑛还是想打给那个和她有着志同道合的老社长，于是，林瑛瑛站在米市大街基督教协会旁边那条叫煤渣胡同的道口上给老社长打了电话。

接电话的是老社长的夫人，声音嫩得像二八女郎。当她听清了林瑛瑛要找老社长后，就亲切地呼唤老社长的名字，让他接电话。林瑛瑛一听到老社长亲切熟悉的声音，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握着那只小巧玲珑的新式手机，站在昏黄的路灯下泣不成声，泪流满面。

老社长的声音变得急切起来，他大声地喊林瑛瑛的名字：“林瑛瑛，我知道是你，看了手机号码，就知道是你了，你怎么了？快告诉我，听说，这些天你一直在医院看病，是不是查出有什么不好，你尽管对我说，你在哪？要不要我去找你！”

林瑛瑛从老社长的话里听出他对她急切关怀的心情，一瞬间，林瑛瑛感动了，感动得泣不成声地说：“老社长，不要了，我对不住您，我将不久于人世了，没法再跟您干活了，再也不能为你效力了……”

没想到老社长听林瑛瑛这么一说竟笑了，林瑛瑛听到他在电话的那头深深地喘了一口长气，然后，显得很轻松地说：“别再开玩笑了，杂志社的事情已经够让我挠头的了，你还没事找事，你还让我操心？”

林瑛瑛忍不住抽泣了起来，用一种平静的声音说：“老社长，我真的没跟您开玩笑，我得了癌症，而且是晚期，能活多久也很难说了。老社长，对不起，我很遗憾，我没有尽责，没完成你交给我的任务。”

林瑛瑛听见老社长紧张得开始喘粗气了，这回轮到林瑛瑛为他担心了，林瑛瑛怕吓着他，怕他会犯心脏病，就故意口气松弛半开玩笑地说：“这回可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就当体验一回生活吧，没什么了不起的。”

老社长问林瑛瑛在哪里，说他要见她，林瑛瑛说，不要来了，有什么话电话上说就行了，可他坚持要见她，就现在。说是不见不放心。有这样的领导，哪个会不安心工作，不踏实工作呢？

老社长约林瑛瑛一定要到东四肯德基见面，那里离他们最近，又是大人优待小孩抚慰小孩的地方，去那里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地方。林瑛瑛步行过去，老社长家住西四，现在又是下班高峰，她估计40分钟老社长能到就算不错了。

林瑛瑛不紧不慢地走着。黑暗和灯光交织的街道上，会走着几个像她这样的行将就木的人呢？上海对于她来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林瑛瑛像附在这座城市身体上的一只小虫，用她的触觉便能感觉到她的些微变化；然而林瑛瑛对于她来说，只是一粒尘埃而已，尽管她孕育和滋养了林瑛瑛，林瑛瑛的消失对她未尝不是一件乐事，因为林瑛瑛身上正生长着毒瘤，留着林瑛瑛有害无益。

可她是爱你的，美丽的城市。无论你怎样破烂，或怎样的辉煌；无论你对她严酷，或对她温存，她都像你的子民一样无条件的爱你，然而这次，你决定要抛弃她了；你扔掉她就像抹掉你身上的一抹灰尘，然而你却是她的全部。你不知道她内心的悲哀和凄楚，你怎么会顾及一个弱小女子呢？然而她这个弱小的病恹恹的女子还舍不得离开你。

过解放街那个丁字路口的时候，一辆白色宝马跑车闯了红灯，撞倒了一辆由北向南行驶的自行车，骑自行车的是一位戴眼镜的书生气十足的中年男人；林瑛瑛是被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吸引过去的，林瑛瑛一转头，正看到那个中年男人从地上狼狈地爬起来，然后就怒气冲冲地走到车门处高举着两只手大喊大叫。几秒钟的工夫，就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不一会儿，从车上下来一位美女，周围的人都被她的美貌惊呆了，一阵静默后，是一片吼叫声。美女一边向中年人道歉，一边掏出钱包抽出几张“100”递给中年人，却被那中年男人拒绝了。借着马路上方那盏惨白的灯，林瑛瑛看见中年男人脸上的怒色缓和了下来。周围的人群里随即又响起一片吼叫声，中年男人立即像一只惊慌小兽似的钻出了人群，从地上拉起自行车，往前推了推，然后，又向后退了退，试了试，发现车子还能骑，就迅速骑上车，一溜烟儿地消失在夜幕中。

看热闹的人却半天不散，香车美女，简直是天堂里的东西。他们盯着香车美女啧啧地赞叹着，欣赏着，直到美女发现被路人当作猴子似的围观、戏弄了，立即钻进车飞也似地跑远了，看热闹的人群这才象一群突然被惊动的栖鸟一样，哗啦啦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