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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2007年,冬
“叶绍翁用‘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支红杏出墙来’感叹春天的生机勃勃,而今天太原市救助管理站的驻站社工与社内的受助人员一起通过折花来表达对春天的期盼之情。”
台上倪萍精神昂扬的朗诵着看场白,我却皱着眉头看着她的稿子。看望老人这么庄严的事情怎么能引用红杏出墙这样的诗句?毕竟出轨这个寓意已经大于了诗句在人心中的印象。何况,稿子上这个“支”应该是“枝”才对。
活动室的中央,四张桌子拼成了一个长台,坐着八位老人。每个人面前都放着几张三寸见方的彩纸,老人们已经忍不住简单的鼓捣起来。
八位老人都穿着色泽单调的呢子外套,外套掩藏不住的上世纪留存下来的毛衣在领口处露出一角。老人们的后背都有些佝偻,明明都是一头黑发,我却觉得他们都比祖父苍老许多。偶尔大笑暴露出那带着黄斑和黑斑的参差不齐的牙齿,让人也不知道是同情好还是敬而远之好。
我坐在李学优老师身旁,静静的看着倪萍带着刘一她们一群姑娘,手把手帮着老人们折纸。都说老人就像小孩子一样,撕纸的时候没有撕齐,他们会懊恼的坏笑一下,就像孩子在吸引家长的注意。而用到固体胶时,又恨不得钻到几个女孩子的怀里看个仔细。
虽然老人们时不时笑得像冬季里绽放的梅花,但是我带着一肚子疑惑不时和李老师交头接耳。“李老师,我就不明白了,这样的活动有什么意义?教老人折纸,提高动手能力,难道还指望他们再以此赚点外快?”
“小杨,意义和魅力这样的东西,和金钱是扯不上什么直接关系的。”李老师微微把手指向两个互相研究的老大爷,“你看,这个活动虽然简单,但是却让参与者之间拉近了距离,让他们能够像兄弟一样。”
“李老师,也不见得吧,也许等咱们走了过几天他们也就各奔东西了,也许今后真正老死不相往来。”
李老师却没有因我的冒犯而愠怒,反而用一种和他的年纪不相符的坦然向我解释:“小杨,人生是一个心理历程,而不是逻辑过程。就好象你一定听过这么一句话,叫‘听过很多道理,依然过不好这一生’,这就是证明了人生不是逻辑。我们人是有温度、有感觉的生物,我们需要被关注,也需要包容。人与人能够走在一起,是因为有一个看不到的关系,这种关系就是一种共同的经历。折纸虽然简单,但是在共同的感觉和目标下,他们会爆发出生命的力量,团结的力量。”
“当然你说的也对,折纸这个活动似乎有些太过简单。其实这也是我们从别的地方学习来的经验和技巧,虽然你不在我们这个学院,但是你要知道,很多时候经验和技巧不重要,人与人之间的配合才是最重要的。就好象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你将来你即使是全世界最优秀的外科专家,也救不活一心求死的病人,是吗?”
李老师谈到配合,再度让我想起家里的不愉快。似乎我的成绩单,而且是足够优秀的成绩单才能配合父亲的要求。“是,您说的道理我都懂,但是,李老师,真的我有时候觉得你们这样做,是虎头蛇尾。就像之前您还记得我和你们一起去聋哑学校吗?后来不知道你们还去没去?我觉得人生做好一件事就不错了,可你们这样东一枪、西一枪的放,最后会不会是拆东墙补西墙?”
“那你希望怎么做?让这帮学生没日没夜的想办法为那些聋哑孩子分忧吗?或者去给他们洗洗衣服、裤子?”李老师好奇的看着我,我却语塞的说不上来。
“杨正,不同的环境有不同的应对方法,方法不是定型的。上次我们去看望那些可怜的孩子,我们要做的其实已经做到了。借着这个机会我也提醒你,将来你走上社会,工作时有工作关系,工作结束后没有关系,工作和生活是分开的。”
这点我更加不能苟同,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中午从来没有回家吃过饭,晚饭也时有时无,而问起来,他总是说有事,这事,自然都是工作上的事。似乎祖父那一代人,下班后能够准时回家。而我在三年后,又会走上谁的路,自己并不清楚。
“不管是做社工还是做普通人,都不应该把期待强加在对方的身上。或许你在学生会,难免会时常给学生们下命令。但是杨正,既然你有心这么积极参与我们的活动,我希望你多一点团结,这对你将来是有帮助的。”
李老师的话我觉得适合告诉父亲,因为他就是把他的理想蓝图,强行包裹在我的身上。我也有些不耐烦了,虽然我知道李老师是好心,但是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让我想到父亲的影子,我只好也参与到折纸中去,去感受所谓的“团结”。
我和一位年纪最长的老大爷一边配合折纸,一边聊起来。这位大爷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一股酸臭味,而他的门牙已经掉了,看上去嘴巴似乎塌了一段。虽然李老师提醒过我,不要去问太多过去的话题,因为他们的目的,是引领大家向更好的未来。但是我实在忍不住心中的八卦,尤其我想知道这大爷为什么会独自呆在救助站。
结果说起家人,这位大爷突然就变得支支吾吾,甚至还有些着急,忍不住轻轻敲到脑袋,想要倒出点有用的信息。我突然明白,这些老人都是和亲人走失的,他们不同程度上都有智力障碍。我想到祖父,随着年事增高,他却越发的注意锻炼身体,时常要到大街上走动走动。会不会有那么一天,突然祖父找不到回家的路?
活动结束后回到学校,我第一时间给祖父打了电话,电话那头一个苍老的声音问:“谁呀?”
祖父家里不是有来电显示吗?难道祖父忘记了我的号码?难道担心的事情这么快就露出了苗头?“爷爷,我,杨正。”
“哦!怎样,最近没有和你爸吵架吧?”祖父颇有点吼的腔调听的我有些不适应。
“没有,他说啥就是啥,我不听也不和他当面顶。”
“对,这就好,你有你的想法我不管,但是,这个面子上,一定要做到一团和气。何况,都是为了你好,你也要理解。”明明是隔着电话,我却感觉像是和祖父隔着一道山沟在喊。
匆忙中一时想不到什么话茬,随口说道:“爷爷,您觉得我入党有必要吗?”
“不知道!真不知道。我们那个年代,对毛主席他老人家是有点那种过度崇拜的,就像歌里唱的,他是人民的大救星,他老人家说啥就是啥。我们总感觉,入了党,就和他老人家站到一块去了。所以我当初,对入党这个事,是很积极的。”祖父说的那种感觉我却一点也体会不到,记得当初上学背诵《沁园春》,我觉得主席的诗一点也不像唐诗那般工整,祖父还教训我,主席的诗要多读多想,慢慢你就感受到那种气势了。我还觉得这不过就像是班里的丑女,看多了习惯了。
“但是了,到了你爸这一代,就不一样了。因为什么呢,毛主席他老人家七六年去世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天要塌了。你爸还问我,电视上天天喊毛主席万岁,这还没到一万岁,他老人家怎么就不在了。突然之间,你爸就觉得,好像入党变得没有意义了。”原来父亲小时候也是个天真的人,万岁,哪有人能活到万岁,彭祖也不过八百多岁。
“八九年的时候,你爸还差点坐上绿皮卡车去天安门,被我硬生生给拦回来了。后来听说咱们和平有好几个工人,都没有回来。这下可把你爸给吓住了,工作以后,规规矩矩入了党。但是对于我来说,他并没有太多感情,完全是一种工作需要。”
“你爸也跟我说了,说你不听话,让你入党你也不入。倒是当医生靠手艺吃饭,好像不入党也问题不大,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我觉得,有机会,还是入一个吧,俗话说艺多不压身,多一个红本本又没有坏处。”
看来我是多虑了,祖父连绵不绝说了一大堆,思路情绪,还能回忆起往事,我是杞人忧天了。“爷爷,入党的事随后再说吧。”
“行,你说随后就随后!”祖父一点也不介意我的拒绝,但是他下一句话却让我无语凝噎。“你爸说你和你的那个小女朋友分手了?我觉得也是,不要太着急。等你稳定了,再谈不迟。我和你爸,都是工作以后才结的婚,上学期间不着急。”
着急?我从来没说过我要结婚的话啊!虽然学校里,确实有人在读期间领了结婚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