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尔是山
临安峰顶,一大一小两个人抬头仰视着不住喷薄瑞彩的天空门户,没有跟着三公主而是独自登上山顶的乔姓女子款款站在后面,前面男子颠动折扇,低下头对旁边的小女孩说道:“按说苍山玄门还要过些日子才会开启,到时总惹麻烦的淮水前辈便要去上界向道君复命,按我的想法来看,依道君的性子,总要让淮水前辈回洞府面壁个三五千年才够。至于苍山,按例来说应当是洛水前辈下界执掌,但如今这世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不过早些换人也不错,哪个前辈都要比淮水前辈做的合乎情理,我这边也能少分担些。”
小女孩拨开一边一本正经说话,一边偷偷向自己脑袋探过来的手,嘴里咬牙道:“累死你这个挨千刀的才好。”
前一秒还趾高气昂的小姑娘回过头,瞪着大眼睛脆声问道:“乔未,你怎么来了?”
乔姓女子乔未浅笑道:“许久不见四姐,这不是来看看。”
小姑娘嘟着嘴,“来看我的才怪了。”回过头继续仰头看着这个被挨千刀的称作苍山玄门的狭长门户,怎么看都像是光芒四溢的萝卜,小姑娘不动声色的擦擦嘴角,正是顾辞修的男子回过身,“前阵子无笙找过你了?”
乔未点点头,“六姐向我询问近来阳青道突然流行起来的一种恶疮,这种病我没见过,准备过阵子去看看。”
顾辞修低头看见下面祭坛繁琐的祭祀仪式总算要到尾声,抬起头说道:“到时我与你一起去。”
交错的车辙被车队后面跟随行走的脚印慢慢抹去,百里成纪掀开车帘,天气一如既往的阴沉,全然没有清晨时候的样子。百里成纪怀中抱着做工精致考究的小暖炉,暖炉分内外两层,外层镂空雕花,饰以繁复的雕纹用来取暖,内层加以最上乘的火炭,可以支持几个时辰而不熄灭。透过内层的散热,外层不温不火,最适合用来取暖,因而在王公贵胄中间特别流行。又因其高昂的造价,稍稍有些家产的都不舍得购置,更罔论平民百姓了。
与来时不同的是,车上少了喜印,多了三公主百里鸿雁。
百里成纪放下帘子,双手捧在暖炉上,长吸口气问道:“我们兄妹多久没见了?”
三公主低着头,“约莫要一年了。”
“一年了啊。”百里成纪舒气说道:“大哥我们三个一母同胞,向来最受父皇疼爱,娘亲去的早,姜虞国就再没有了国母皇后。父皇把他对母后的爱都倾注在了咱们三兄妹身上,大哥去寻我姜家本家从来没有过的仙缘去了,这江山社稷就交由我替大哥看着。父皇虽然从没有跟你说过什么,但总还是想着你能多去看看。你也不小了,应当知道,自从母后去世,父皇很难再有笑脸了。”
喜印小太监在马车旁气喘吁吁的跟着,淌下的汗渍早已被冷风吹拂,贴在内衣上黏浊不堪。熟悉的安蓟城仍不可望,喜印抹了抹早就干了的汗渍,继续跟着走。
三公主马车里,宫女倚在车厢熟睡,嘴角弯起,显然做了个好梦。乔未跟前蹲着一位少年,少年抬着头,仰视着乔未,“方才使君忘了与您说,托我来知会您一声。”
乔未点点头,“你不必说,我自有计较。”
少年笑起来,看上去爽朗阳光,“那就好了,我走了七姐。”
车队一路由临安峰走到安蓟城,文武百官这才被各自府邸下人备好的马轿请上车,各自回府。百里成纪从南皇门下了马车,在车上就已经拢上了一件明黄色山蟒披风的他看着跟在自己身后下了车的三妹百利鸿雁,附过身附在百利鸿雁耳边说道:“过几日换上一件寻常人家衣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百利鸿雁看着说完就带着喜印往城门走的百利成纪问道:“见谁啊?”
百利成纪背对着百利鸿雁摆摆手,不曾回头。
年初一深夜,已经好几个年头不曾睡过觉的刘余逸突然困意难当,睡梦中,刘余逸见到了一个从来不曾有过面闻的单薄道人背对着自己站在一个从来不曾去过的山谷里。就见得这山谷岩缝间,有清泉脉脉下泄,如瀑布锤炼。山谷周围有三座山峰环绕,峰顶浮云缭绕,直插云霄。南面荆竹丛生,竹尾下垂着地,如碧带线。刘余逸左右一看,就见一岩立于山谷东侧,岩下有一山洞,日光斜照下,变得紫气缭绕,外侧宽敞明亮,有石田级级相承,水从岩顶落下,流入石田。
谷中有一水潭,由石田汇集而成,谭边建有翠竹小筑,此时道人正背手立于另一侧石亭中,刘余逸走上前去。就听那道人开口道:“我们多久没见了?”
刘余逸眯了眯眼,“前辈是不是认错人了?”
“认错人?哼。”道人回过头,朦朦胧胧中,刘余逸根本看不到那道人面貌,道人又说道:“你真的不认得我了吗?老友。”
刘余逸猛然惊醒,阳光透过缝隙映进屋里,刘余逸起身推开窗,天色正好,日头已经升到了头顶,心想今儿怕是赶不上早练了,草草的梳洗了一番,出门就看到很少见面的同一栋小楼里住着的二代弟子林师伯弟子赵玉正对自己招手,刘余逸凑过去,赵玉见到刘余逸,先是浅浅一笑,继而问道:“刘师弟如今什么修为了?”
刘余逸拱手答道:“前些日子才过了旋照。”
赵玉点点头,“旋照期啊。按你如今的年纪,应当算是出类拔萃了,难怪脉首会破例收你做关门弟子。本门的功法学了没?”
“还没。”
“是这样的,过几日我要带几个同门小辈下一趟山,寻思着找几个同辈师妹同行,你若无事,我与李师妹知会一声,便和我走一遭。”
刘余逸看看天色,“师姐打算什么时候走?”
“三日后。”
尔是山位于峄山以北,已经是仰天府境内,仰天府呲临隐幽道,姜虞国开国九十年以来,神扬、冀中、阳青三道均已稳定,唯独隐幽道,还有罗空国余党活跃,希冀复国。三代姜虞帝王,多年来横征四海,繁境周边小国均都以臣国附庸,隐幽道便成了历代帝王心上的一根刺。
尔是山地势险峻,再行西北三百里便是北芦境,东北直接隐幽道,多年来匪患猖獗,一直得不到根本治理,据说在这连绵的山体中,成了气候的寨子就不下三个。但不知是谁先开的头,尔是山匪徒从不侵临周边县城,最大的驼狮寨甚至还时不时的下山周济乡民,使得尔是山匪患更加难以根治。
聂旧符躺在铺满稻草的驴车上,嘴里衔着一根还带着枯黄叶子的草枝。已是正月初七,正是最寒时候,难得今天天气不错,裹在厚重棉衣里的聂旧符悠悠的晒着太阳。赶车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手里拿着用来督促同样年纪不小的黑驴赶路的皮鞭,鞭杆细长光滑,显然已经有不少年头,老人姓何,很健谈,是附近村庄的农夫,膝下三子,老大老二都在务农,算是子承了父业。
这当儿刚过一片枯树林,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茅屋交错的小村子,被聂旧符唤作何伯的老人手里传了三代的皮鞭轻轻敲打在黑驴的背上,用何伯的话说,除了自家老伴,还就是这个取名大黑的黑驴陪伴自己最久了,平时里别说用力打骂,就算一句难听的话都不舍得说,生怕伤了这个老伙计的驴心。拐过一个弯,何伯回过头招呼道:“我说小伙子,年纪轻轻的怎么还就想着上山了。这上了尔是山,可不是说下来就能下来的。”
躺着的聂旧符坐起身子,面带愁容道:“何伯您老想想,哪个在外面混的好了的肯来上山做匪。都是生活所迫,我这不是让人给逼上来了,听闻咱们尔是山名声不错,所以才想着来靠一靠,也就是碰着何伯您了,要不我还不知道这尔是山山门朝哪儿开呢!”
何伯哈哈一笑,用还算干净的棉布衣袖抹了抹浓密泛白的胡须,“上了山就好好跟着我家三儿干,干得好了,何伯帮你说个好话,混个小头目还是不成问题的。”
聂旧符连忙拱手奉承道:“那小子可就多仰仗何伯了。”
“好说好说。”何伯转身哼着调子,显然心情不错,驴车缓缓前进,两人又闲聊了几句,跨过一座河床干涸的小桥,这才到了小山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