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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2007年,7月3日
三百四十八元,是我第一次靠自己的双手领到的工资,本来这个数字应该是四百四十八元才对,可惜就在月底的那天,在煎鸡排的时候,我一时托大忘记了按下提示器。结果当手里的汉堡全部摆入恒温箱,闻到了异常的味道时,煎盘上已经黑成了一片焦炭。还好不是高峰期,不然我的罚款说不定还会更高。
三百四十八元,也可以说是七天的酬劳,这七天里,我多少个烈日下顶着破旧的鸭舌帽在公园的门口散发传单,碰到同学还要强颜欢笑,或许在他们眼中我还有点自强不息的味道,可是我却觉得自己过得实在太丢人。而这笔钱,就算我在食堂吃饭,也未必能坚持过半个月。而这笔钱,对于父亲而言,不过是一天的工资罢了。
我无数次的提醒自己,他有奋斗二十年的基础,我是从零开始,没有可比性。但是如今在太原,月薪五千只是一个国企员工的正常工资罢了,而我的状态就像草根一般。俞敏洪曾在电视中说过,如果我们甘愿过草一样的生活,尽管活着,尽管吸收着雨露,但我永远长不大;如果选择成为一棵树,即使被踩进泥土,吸收了营养,我终究会让人仰视。
也许就是太多人被这番话感染,暑假里打工的人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不过多数人还停留在发传单、快餐店、家教这三大类,唯一例外的相信就是李阳。李阳居然给我送来了整整一箱洗头水,据说是一个新品牌的试用装。我姑且不论他赚了多少钱,就这袋装洗头水就算卖一块钱一袋,这也是一千块钱的人情。
我不禁再看看手里的三百四十八元,瞬间觉得是那么的一文不值,这里除了我的汗水,似乎还混淆了很多耻辱。随着钱在手中慢慢捂出了温度,我恨不得立刻将这笔钱花个精光!于是拿着这卑微的钱和刘一来到柳巷,试图放肆一把。
可惜我发现就连放肆也是那么的廉价,走进第一家商铺,随便的一件衣服,处理价99,然后再花一块钱买一个纸袋子,一张红色的毛爷爷就会从我的手里跳入对方的黑色小腰包。犹豫再三,我俩还是慢慢走了出来。
一周没见,刘一还是像往常一样迷人,而我原本淡黄色的肤色却变得加深许多,也许来自于紫外线的作用,也许来自煎盘前的劳作,一度觉得我的毛孔都被黄色的色拉油堵住了。刘一虽然并没有正式承认我俩的关系,但是看到我如今活脱成了一个小老头,也不禁有些心疼。
可是,钱就这么多,如果发挥出最大的效果,是我在心中纠结的一个问题。来的路上,我其实也曾明确,要给祖父和父亲一人买一件礼物,这也是过去父母给我报夏令营我必定完成的任务。而且,越是和父亲争吵,我越要拿回自己的面子。可是,这点钱,连买一支钢笔都显得紧张不已,何况我还想给刘一准备一件礼物。
而走进柳巷刘一却在第一时间走进了一家金铺,吓得我差点没流下口水。哪怕一条细若丝绳、薄如蝉翼的手链,相信也要花上千元以上。她这不是给我下马威吗?我倒不是买不起,毕竟家里汇给我的生活费还有剩余,但是我总觉得从今天起,我的钱和他们的钱,要格外明确的划分开。用他们的钱给刘一买礼物,就像是她也欠了家里的人情,手短的人也多了一个。
幸好刘一走了一圈很快就出来了,出来之后她的心情似乎爽朗了许多,我却不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这样吧,我也赚了点钱,咱俩互不相欠,你请我吃我喜欢的,我请你吃你喜欢的,怎么样?”好笑的是,最后的最后,我请她吃了三个圣代,她请我吃了四个纯瘦夹肉饼,而我给家里买的,也不过是一袋子六味斋酱肉。这一袋子还没我脑袋大的肉,却把我的工资花的只剩下一份打车钱。我把肉送上了回和平的大巴车上便返回了学校。
当我们晚上八点看着十块钱一张票的电影时,手机响了起来。我一看是父亲,又舍不得离开影院,便把自己的身体缩成了一个球,用手把嘴和手机全部包了起来。
“东西收到了,有你爷爷的没有?”
“有,其他的你看着分吧。”我尽量放开声音,似乎在和影院的音响系统战斗一样。
“花了多少钱?我让你妈给你转过去。”
听到父亲谈钱,而不是我想要听到的话,心中的失望再次化作反抗。“不用,这是我自己打工挣的钱,就当是我尽孝了,你接不接受是你的事。”
“瞧你那个屌样,买两块肉就算是尽孝了?我哪个星期不带你爷爷出去吃点、喝点,你以为自己有本事呢?”
话不投机半句多,挂了电话的我继续把精力投入到屏幕上,可惜我似乎眼睛花了。
回到宿舍已是十点,拿出手机充电才发现赫然有五个未接全是母亲打来的。看着那急促的一串号码,我还是打了过去。“怎么了妈,有急事呢?”
“你不要听你爸瞎说,你们父子俩都是属鸭子的,一个比一个嘴硬。下午是不是有和你爸吵架了?我听你爸嘟囔了几句。”
“哪次不吵,问这干嘛?”母亲真是,本来已经风平浪静,还非要再起波澜,真是妇人之见。
“你不要听你爸瞎说,他其实可高兴了。正好今天他以前的几个同学来家里吃饭,他还非要把你给他买的肉都拿出来,还一个劲儿的跟别人炫耀,说这是我儿子自己挣钱给我买的,说话的态度可牛逼了!”
同时电话里却传来另一个声音。“没有啊!我那是怕肉一放不新鲜,可惜了肉了。”
母亲似乎用手捂住了手机,声音变得细若蚊蝇。“你少说一句能死?这是你儿子,你夸夸他,谢谢他,能掉你一块肉?”
“谢他?他不应该孝敬老子?我还谢他,他还上天了!”
父亲一定喝了不少,但酒后吐真言,我的心也就彻底凉了,就算是我欠他的,我慢慢还,总有还清的那一天。
“杨正,别听你爸瞎说,喝点酒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那个什么,你爸让我给你往卡里又打了两千块钱,放假了吃点好的,穿点好的,想玩就玩玩吧,这些年你学习确实也辛苦了。”
“钱是钱,问问他这个学期考的咋样?”这次父亲的嗓门更大了,即使母亲把话筒堵死也能借助震动把每一个字清晰的传给我。
“考不好要干什?考不好就不是你儿子了?非得把孩子逼死才行?”
母亲的转变却让我很不适应,我一时不明白这是怎么了。记得母亲在学习成绩这个问题上,很少向我让步的呀?“妈,你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妈没事,是你林老师出事了。”母亲的抽泣中给我讲了最近发生的一个故事。
林老师是我的高中老师,一向以严厉著称,而且他的严厉甚至达到了变态的程度。他也有个独生子,据说他为了让他的儿子时刻处在学习的氛围中,睡觉不许关门就不说了,连上厕所也不让关门。为了营造一个好的氛围,家里愣是找不到一本杂志,一盒流行音乐的磁带,唯一的课外读物就是《半月谈》,还是为了提高他儿子的时事政治的水平。
他的儿子也争气,据说从小学到高中,从来没有考第二名这回事儿,别人最多是和他并列第一。遗憾的是,他儿子没能成为我们和平的理科状元,以微弱的差距落榜清华大学。林老师一怒之下把他的儿子锁在家里,拒绝他和一切人交往,要求他来年必须考上清华大学。
就在前几天,林老师的儿子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清华大学的录取电话,但是接了电话之后,他就疯了,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而作为和平一中高级教师的林老师,依然辞去了教师工作,提前退休,回家照顾孩子。母亲看在多年同事的份上,到林老师家探望,险些被林老师的孩子用罐头瓶砸破脑袋。
讲到这里,母亲泣不成声,“杨正,虽然父母也希望你出息,佛烧一炷香,人争一口气。但是林老师这个事让妈妈也看透了,什么都比不得健康重要。你在那边吃好点,生病了去医院,钱不够了张嘴。”
“你和他说那些干什么,可是给你儿子有找下不好好学习的借口了。这次再考不好我看他咋办!”
电话这头的我没有说话,为什么一定要有苦难降临到身边,人才懂得珍惜。而这样的苦难,又能让人珍惜多久?当年祖母去世,母亲也曾时时刻刻把珍惜眼前的话挂在嘴边,可后来的这两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父亲呢,依旧像一条蛇死死咬住我的成绩。似乎没有成绩,我连活下去的资格,都降低了。我突然想起父亲曾经骂我的一句话,“我真是只有你一个儿子,我要是和你妈多一个儿子,哪怕是个女儿,我才懒的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