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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2007年,6月24日
那天穿着十几种颜色的女人,原来就是老板,而燕燕不过是她的雇工。而这听起来十分神气的店长,其实也是临时工,只不过工资别我们几个略微高一些罢了。而这家店长期以来虽然地处繁华,但是停车不便,大大影响了它的生意。而仅仅符合最低标准的工资也只是勉强糊住了我的嘴,还是一张不敢贪吃的嘴。唯一的工作高峰就是中午十二点到一点之间,而这个时段,老板是坚决不允许我们送外卖的,除非是大单子,就像我手里的这张。
这张单子各种汉堡就有八个,再加上小吃和饮料,足足花了近三百元钱,老板自然不会放过,而我则因为笨拙的手脚被派去送这一单。送外卖骑的是店里的电动车,老板还好心把它赏给了燕燕上下班只用,老板自己的宝蓝色马自达6偶尔也停在店门口。
这辆车也不知道是电池漏电还是电机短路,只要没人骑就得放在员工休息室充电。可惜休息室的插座最近也有点闹情绪,似乎没有充满电。所以当我把重哇哇的电池插到车里,扭开钥匙的一刹,发现电量仅仅只剩下两格。
“够用了,路上小心,慢点骑。”燕燕亲自把我送了出来,手里那个所谓的保温箱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塑料壳子。
可惜燕燕实在高估了这辆电动车的能力,我在回来路上的第一个十字路口,电动车就罢工了。此刻正是太阳高悬在头顶,拥堵的路面上,一辆辆汽车不但将光芒向四周散射出去,还从排气筒呼出阵阵高温的热气,整条大街像是一个透明的桑拿房。本来还担心安全的我,也摘下了头盔,扔进了车篓里。其实头盔,已经湿透了,还多了一层油腻的恶心。
电动车的两个脚蹬子与其说是摆设,不如说成是累赘,坐上去踩,根本使不上劲儿,下来推车,还时不时磕在我的小腿上,恨不得立刻把它卸掉。
我觉得似乎满大街的人,都在嘲笑这个年轻人是有多愚蠢,才不得不推着电动车在大街上奔跑。我也恨透了自己,为什么当初看到电动车电量不足的时候不懂得拒绝?难道这就是奴性?担忧自己对抗“上级”的命令会带来难以想象的报复?罚我天天洗厕所、拖地,甚至找各种理由在月底扣掉我的工资甚至全部?我在学校的骄傲哪里去了?我在家里的骨气哪里去了?不知道?我只知道,脚下的沥青路面已经把薄薄的皮鞋都快要烤熟了。
汗水就像雨水从发梢滴在我的肩膀、我的胸口、我的大腿上,但是天上的几片云彩似乎故意远离着太阳。好不容易回到了南沙河沿岸,看着那微微隆起的小桥,对我而言却像太行山一样挺拔。我已经推着车走了二十几分钟,如今这个坡,令我全身的肌肉都萎缩了。
可惜口袋里的手机还在震动,是燕燕在催促我回去,虽然我已经告诉了她电动车的意外,但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面对捉襟见肘的用人荒,当着老板的面,她只能一次次催促着我。而我,此刻只能把抱怨放在一边,甚至用学生会副会长这样的头衔安慰自己,要做一个好榜样!
但是,这电动车似乎越来越重,刹车好像被融化和轮子贴在一起,手里的汗水,也让手柄变得光滑,让我的很多力气付诸流水。我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桥下的小卖部,一瓶冰镇的可乐只要两块五,我要不要买?
穿着肩带上有破洞的白背心老大爷,似乎是父亲变化而来的,而他的笑容似乎也成了一种如来佛对孙猴子的蔑视,那种挑不出掌心的痛苦点燃了最后的能量。喉咙狠狠的一紧,一口唾沫砸在地上,“上!”我借着三米的平路,妄图给自己一个最大的初速度。
也许是五米,也许是八米,那股冲刺的力量就被大地完完全全榨干了。连桥也变得柔软了,就像沼泽一样,似乎每走一步都会往下陷一分,更多的阻力不是来自轮胎,而是自己的身体和无形的泥沼之间的抗衡。我突然,希望自己就在这一刻中暑倒下,让一个好心人借着背心上的招牌把我送到店里去。
可是,来来往往的车辆,我躲闪都来不及,只能把自己挤成一张纸贴着边缘攀登的我,连倒下的勇气的都没有。万一过来个不长眼的,我的脑袋岂不是会被压成摔烂的西瓜?那我还怎么向父母证明他们的愚昧和无知?我看着距离最高点只有不到十米了,默默在心里倒数十个数,一米一个数,坚持到,那就是一路风驰电掣的痛快!
“十!”我舔了一下嘴唇,咸涩的汗水似乎比可乐还要美妙。
“九!”皮鞋似乎也消失了,脚底仿佛踩在沙滩上,颗颗都能感受到,只不过除了热,也太硬了。
“八!”想起小时候祖父曾告诉我,他当年求学的时候,需要从村里出发,早上背六个馍,两个是路上啃,两个是中午吃,剩下两个是晚上回来的路上啃,等到了家中,就着米汤和咸菜吃一口就该睡觉了,因为村里没有电,蜡烛也得省着用,可不能浪费在读书这种事上。
“七!”父亲似乎沾了祖父的光,没有走过那样的路;我自然又成了下一代的受益人,别说走路上学,馒头都被父亲看做了廉价的食物,很少给我吃。在他看来,起码要有馅儿,饺子或者包子。可我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我要证明什么?难道是证明他们吃的苦,我一样能吃吗?对,一定是这样的!
“六!”可是父亲沾了政策的光,没上过大学也能找到工作,我没必要和他比。可是祖父呢?按照祖父的说法,当年他上学,那可是真正的百里挑一。而我呢?按照高考那年的升学率,具体到我们学校的分数线,似乎充其量也不过是二十挑一,和祖父比,我还是差着数量级。
“五!”为何要和祖父比呢?祖父多么宽宏大量的一个人,什么事都看得清清楚楚、透透彻彻,哪像父亲似的,像个军阀、像个独裁者,对,就是法西斯!对!没读过书的人,就是愚昧!
“四!”胜利就在眼前了!
“三!”还差两步!
“二!”到了,胜利啦!
“一!”我站在桥的最高点,用最大的力气对着大地狠狠踹了一脚,然后跳上车座,享受一段短暂的胜利,一段只有不足一分钟的下坡路。
当我走进店里的时候,客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宝姐不见踪影,似乎躲在休息室吃饭。燕燕看着我,不敢相信她的眼睛,我就好象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外面这么热呢?快进去休息一下吧!反正高峰期过了,暂时没事。”
休息室里,宝姐果然准备吃饭,不过她吃的是自己带来的炒米,这样老板会在工资里多补十块钱。宝姐在休息室里会摘下那塑料头套,被汗水拧在一起的发丝,就像打了发蜡一样。宝姐看着我的狼狈样有些心疼的把唯一的凳子让给我:“咋累成这样?是不是电动车又没电了?老板也真是的,都是给你干呢,说了多少次了,把电动车修修也不肯,能花几个钱?”
我连苦笑的力气也没有,把那不争气的电池扔到了饭桌下面,也懒得去给它充电。
“小杨,你这孩子也是,太实诚。既然出去了,就不要着急回来。炸鸡那两个小伙子,以前一送外卖,远近都要在外面歇够了才回来。为啥老板不让他们送呢,就是觉得他们太能偷懒。”然后看我一眼,“当然咱不是说偷懒就对啊,但你这个样子,累着自己不说,容易被人利用。”
宝姐说完就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小布丁。“快吃了吧,消消暑!”
曾几何时,我怎么可能看得起这五毛钱的雪糕,父亲时刻提醒我一分钱一分货,既然雪糕差不多大,为什么一个卖五毛,一个卖两块,肯定便宜没好货!但是,此刻这五毛钱的便宜货,清凉了我心中的燥热,带给了我冷却的温暖。
晚上回到宿舍,我看着图便宜买的两个烧饼,连个煎鸡蛋也舍不得夹,嗓子干涩的竟然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我从老赵的床头翻出了他在市场上买的茶沫子,大大的抓了一把,冲起的水如琥珀一般美丽,喝进嘴里却是一股单纯的苦,别说清香,连杂质的味道都没有。
这才只是正式上班的第一天,走进水房,脱个精光,续起满满一盆冷水,从头顶哗的浇下来。快速的水流,似乎带走了皮肤表面的汗碱和油烟;又续了一盆,又是哗的一声,水流和肌肤的接触擦起一阵微热,像一只轻柔的手轻轻的抚过留下的余温。
“操!继续!来啊!早饭没吃,中午快餐店负责,晚上吃烧饼,一会儿买两个火腿肠,好歹挣了六十,咋地!”空荡的水房里,我对白色的墙壁说,墙壁把我的话又告诉我,只不过它的声音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