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尔虞我诈各往来

今晚的月光分外的分明，然而窗前洒落的一片洁白依旧遮挡不住帷帘之后的浓浓黑暗。

已经半夜了，曹无伤依旧睡不着。翻来覆去在床上烙饼，只觉得脑袋里一片混乱。和衣起身，伋鞋走到了窗户边，推开窗户看到了漫天的星光。北方和南方或许有许多气候上的诧异，但是这星天却没多少差别。

愣愣站在窗户旁边看了好一会儿星星，流转的星辰映照在他眼中，仿佛是无数纠缠着的思绪。突然他仿佛是下定了决心，猛地伸手捶了一下墙壁，而后回身穿上外袍，轻轻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跟萧何一般也住在刘邦府上。这一次半夜出行，他显得无比谨慎，开门关门的动作无比轻柔，踏在走廊上的脚步也如猫儿一般谨慎。他抬头看了一眼天上满亮的月，心中十分的紧张。

刘邦府上的所有人都在沉睡之中，并不曾有一个发现今晚曹无伤的举动。他很顺利地瞒过所有人从刘邦府上慢慢出来，没有惊动门房。除了刘邦府上之后，他便慢慢朝着彭城边上走去。

早在刘邦刚刚入驻彭城的时候，曹无伤便接到了一个叫范增的老头的亲笔书信。信上写明日后天下必然归于楚国，希望曹无伤能够转投项梁手下，如此日后必然能够封侯拜将。一开始的时候，曹无伤并没有把这范增的话放在心上。因为他从来没有听过范增这个名字。赵国的张耳，齐国的田儋，魏国的周市，这些都是各路诸侯之中最出名的臣子。而楚国，除了项梁之外还有陈婴，还有宋义，范增又算得了什么呢？但是这几天听刘邦与张良等人商议，他渐渐发觉这范增竟然是项梁的一号谋士，在楚国也是上大夫的官职。比起陈婴宋义这等上大夫，他与楚国的军队更有亲密无间的关系。如此一个实权人物让他不得不重新思量那一封信。

在反复思考了刘邦与项梁之间的实力对比之后，他还是选择了相信项梁。固然刘邦想方设法要城外一方诸侯，而且看这些天刘邦隐忍不发秘密谋划的许多事情，他觉得刘邦日后成为一方诸侯的可能性非常的大。但问题是项梁现在早已经就是一方诸侯了。虽说项梁头上还有一个芈心，但是只要项梁狠下心来，杀了芈心又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呢？

曹无伤心里清楚的很，现在的各路诸侯早已经不是大秦之前的模样了。各个诸侯国之中的国君都不过是棋子，真正等到秦国覆灭之后，各路诸侯必然要经历一番动荡，到时候能够成为另一个嬴政的，只能是实力最强的那些个将领。而项梁无疑是如今天下实力最强的那一个人。现在既然有机会投入项梁帐下，他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

一路迂回，他终于来到了彭城边上的一个小茅屋。这是范增与他约定的见面地点。看到月光下那泛着白光的茅草檐，曹无伤有些难以置信，范增难不成真的住在这样简陋的草舍之中？

“当当当！”

月光下的抠门声显得无比清脆，曹无伤赶忙四处打量了一番，生怕这敲门声惊动了别人。

没过多久，木门缓缓打开。范增手中持着一盏油灯，满脸笑容地看着找到自己门上的曹无伤。他早就料定曹无伤会来了。项梁项羽，甚至吕臣英布这些人，都以为刘邦是一个油头滑面的小人，不足为虑。但是范增却不这样认为。他一直觉得刘邦表现出来的懦弱无能只是刻意给别人看得。他这一生经历了无数的人情世故，看惯了这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在演戏的人们。他从来不认为一个表现出来的行为便是他这个人骨子里的性格，更遑论以行为评定这个人的志向了。

一个小小的农名起义军，从五百人发展到五千人，而且自始至终不曾投奔任何一方大势力，且在关东乱局之中连战连胜，最后甚至搞出了震惊天下的陈留大捷，这样一个人物会是胆小懦弱不堪一击之辈吗？他一直在留意着刘邦的一举一动，等着最近沛公斩白蛇起义的故事一出，他立马肯定，这刘邦绝对是心怀大志的人物。他反复向项梁劝说过，要项梁提防着刘邦。但是项梁心中已经有了主张，打算拿刘邦来糊弄芈心，项梁觉得自己对付芈心的这一计策已经十分完美，他不愿意破坏自己的这个计划。他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训练军务，联系齐国，随时北上进攻章邯主力的事情上。这让范增很是无奈，既然项梁不愿意此时打压刘邦，自己也不能违逆项梁的意思。但他始终是不放心刘邦这样一个心有大志却能够始终隐忍不发的家伙。这样的人若是忍着不动，那谁都不会害怕他，但一旦他决定露出自己的獠牙，恐怕能够制服他的就没有几个人了。他决定在刘邦身边放一双自己的眼睛。

安插细作，一般都会派出自己的心腹，然后让着心腹一点点打入敌方内部。但是范增没有这样做。自从刘邦投奔楚国之后，项梁对刘邦极为厚待，从不曾给刘邦安插任何人手。若是他贸然放进去一颗钉子，刘邦一定会发现。既然不能插入自己的人，那就只能策反对方的人了。

范增选择了曹无伤和司马枿，他在打探清楚刘邦身边的亲信后，发现刘邦亲信的人大部分都是他从沛县带出来的老人。这些人与刘邦从小玩到大，想要策反难度实在是太大。而司马枿、曹无伤和张良这三个人却是后来投奔刘邦的。张良此人他是极为欣赏的年轻人。此人托项缠曾经上书谏言与项梁，这信件被他给截下了。上面对于天下局势的分析鞭辟入里，便是他都不得不叹服。他没有把张良的信件递给项梁，而是一把火烧了。他有些忌惮张良若是在楚国发展下去，有一天会取代了自己的位置。而张良投奔刘邦，更证明了刘邦不是凡人。既然已经从放弃项梁选择刘邦，那么张良必然不会再回到项梁身边了，他只能给司马枿和曹无伤二人发去了策反信。司马枿的反应很激烈，当着使臣的面就把那侧翻信给烧了，并且不客气地把自己派去的使臣赶了出来，但曹无伤却客客气气收下了自己的亲笔信，并且恭敬送出了自己的使臣。

今夜曹无伤的到来，范增并不意外。

“草老弟，你可算是来了！”范增热切地拍了拍曹无伤的肩膀说道。

曹无伤赶忙躬身行礼，道：“范达人严重了，晚辈怎么当得起这样称呼，还请范大人收回此话。”

范增一笑，觉得这小子很精明。

“那我就喊你一声无伤吧。”

“谢大人！”

“来，进来坐吧。”范增一边说着一边回身把这油灯放在了桌子上。

曹无伤慢慢地坐下，捋了捋袖子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看了范增一眼，发现范增正灼灼盯着自己看，他顿时不好意思了，眼神躲闪开来，不敢与范增对视。

范增越发觉得有趣了。他想了想朗声说道：“如今天下大乱，然而日后却必有归属。无伤觉得日后能够平定这天下祸乱的会是谁呢？”

“必然是楚国。”

“不错，如今赵国已经被打散，张耳陈馀兵分两处。韩国魏国自不用提，已经是不堪一击。齐国田儋不久前刚刚战死，燕国的韩广则被吓破了脑袋龟缩在东北根本不敢有异动。唯有楚国现如今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北上直捣咸阳。”范增毫不客气地说道。

曹无伤连连点头，他也不认为范增说的是假话，如今天下楚国汇聚了天下各地的力量，确实是实力最强的。

“嬴政虽然死了，但日后必然还有另外一个嬴政。周朝的时候有周天子，周朝灭了之后秦朝有皇帝，秦朝一灭必然会有新的天子，新的皇帝。这是必然的事情。你觉得呢？”范增低声问道。

曹无伤再次点了点头：“如今天下百姓起义，心中无不巴望着自家主公能够封侯拜相，甚至，甚至当皇帝。”说道最后的时候，曹无伤有些结巴。此时秦国五十万大军依旧环顾天下没有对手，曹无伤虽然偶尔也想过这个问题，但从来不曾觉得现在这个时候已经能够讨论这么长远的事情了。

范增笑了笑：“不错，我跟你的想法一样。”

方才还有些结巴的曹无伤听到范增这么一说，不知道怎么突然嘴巴便灵光了，抬头盯着范增说道：“范达人，末将以为日后主宰天下臣服各路诸侯的，便是项梁将军。还请范达人引荐，末将原为项将军征战天下！”

听到曹无伤这么说范增心中冷笑：你不过刘邦手下一司马，有何德何能为大将军征战天下？先不说大将军那勇猛的侄子项羽，便是项庄召平英布这些人怕是也比你强壮勇敢一些。

“莫要着急。难道你不觉得你家主公刘邦也有可能是那个臣服各路诸侯的人吗？”

曹无伤没想到范增突然说了这么一句，他当下也不知道范增是什么意思。但是此时正是表露忠心之时，他也不敢过多思量，之时直接说道：“沛公此人心有大志，且技能隐忍，做事又极有韧性，待属下又极为坦诚。如此人物日后必然也要飞黄腾达的，之时终归比不得项梁将军罢了。”

“难不成你没听说过沛公斩白蛇的故事？恐怕这沛公是天选之人啊！”范增有些担忧地说道。

曹无伤赶忙说道：“不过是些骗人的把戏罢了。”

“哦？这中间还有什么隐情？”范增试探着问道。

曹无伤也不拖拉，当下把张良与刘邦的计划都细细说给了范增听。

两人谈了一个多时辰，范增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所有情报，这下对刘邦更是无比欣赏，同时又无比忌惮。最后他说道：“无伤，你且别着急见大将军。依我看来，日后能够威胁大将军的，必然就是刘邦了。你若是能够一直呆在刘邦身边，等着日后秦国一灭，大将军必然消灭刘邦这一股隐患。到时候有你在刘邦身边做内应，这事情岂不是易如反掌？等着刘邦覆灭之后，你就是一等一的大功臣，不必攻城略地的将领功劳小，大将军到时候必然封你爵位。不知道你可敢做一个内应？”

其实谈话到了一般的时候，曹无伤已经渐渐摸清楚了范增的意思。他原本想着自己是能够在项梁手底下当一个偏将的，没有想到只是一个内应。当一个小小的内应日后能够获得爵位？他是断断不会相信的，顶多也就是当一个大夫罢了！他此时心有不甘，但是却也没有办法推脱了。若是他此时推脱，范增反手把他今夜前来的消息告诉刘邦，那他可就两面不是人了！

曹无伤极为复杂地看了范增一眼，道：“末将遵命。”

……

从范增处离开回到刘邦府上的时候，天边已经发白。曹无伤正要推开门进去，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道：“这位将军留步！”

曹无伤一惊，此时他刚刚出门与范增密会，若是让刘邦知道那自己的前途就毁于一旦了。他们的转身，心下已经想着将发现自己秘密外出之人给杀了的打算。只是一回头看到了一个面庞清秀的陌生人正朝着自己笑。他思来想去不曾见此人在刘邦府上出现过，所以便没有立即下手，于是乎便问道：“你是何人，所来何事？”

“请问这位将军可是沛公部下？”

“不错。”曹无伤皱了皱眉头，还是不知道此人的来意。

这人四处看了一眼，说道：“我是王宫里的人，前来求见沛公，还请将军通报。”

闻言曹无伤嘴角一弯，忍不住发笑。看着来人鬼鬼祟祟的模样，显然也是不想让旁人看见。难不成这人跟自己一样，竟然有不可见人的事情？当下他略一思量，便伸手请到：“进来说话吧。”

来人正是芈心悄悄派遣而来的。刘邦来到彭城的这些日子里，接着陈留大捷的名头得了不少人的好感。后来在军中当了没几天司马，竟然获得了楚军的爱戴。这让芈心觉得刘邦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且听说项梁对刘邦颇为忌惮，赵国张耳更是要花大价钱把刘邦从楚国要走……

种种迹象表明，刘邦确实是有能力有声望的一个人物，芈心理所当然地要拉拢他为自己所用了。当然，这一切不能让项梁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