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戴花

这天，周笑池夫妇来串门，林岁安还在屋子里和风信下棋，得知人来，丢下手中的棋子就出去了。王朝萤有孕，比往日看着更温婉些，林岁安瞧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忽然有些好奇：“萤萤，你肚子里带着个宝宝，累不累？”

“不累。”王朝萤说这话的时候，满眼都泛着温情，林岁安抿抿嘴，问道：“我能摸一摸吗？”

“好啊。”王朝萤似乎习惯了她不着调的样子，牵着对方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宝宝在这儿。”

“哦——”林岁安恍然长叹，歪了歪头，对着门口和程无实说话的林斐之道：“爹爹！爹爹！”

“嗯？怎么了？”林斐之走过来，有些疑惑，林岁安笑笑：“爹，我出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啊？”

林斐之一顿，继而温柔地笑了：“你出生的时候啊，很小，软软的，不抱就会哭。”

“哦。”林岁安有些脸红，周笑池仿佛猜出来什么，问道：“林楼主是不是觉得很神奇？”

“是。”林岁安没有否认，一只手还放在王朝萤的小腹上，她想起在秋水城中，听萤萤唱过的曲子，便笑了。

“林楼主在笑什么？”王朝萤问她，林岁安只是轻声道：“想起了一些往事。”

王朝萤没有追问，她看得出来，那些往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风信此时也收拾好了棋盘，从里头走出来。尹阙回泰山府处理些事情，并不在这儿，花不寿忙，花椒和燕茴又都需要人看着，于是他便成了这楼里为数不多能陪林岁安玩耍的闲人。一向勤劳的月老还不能完全适应这样的身份转变，因此反应总是有些慢，比如说现在，他看见来串门的夫妇俩，便愣在了原地。

“小信，这是她和她夫君，周笑池，周先生。”林岁安以为他只是看见王朝萤有些惊讶，便好心地介绍了下，不想，风信却是笑笑：“这位先生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林岁安蹙眉，心中隐隐奇怪，林斐之笑着：“小信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可能是看错了。”

风信不答，只是微微颔首，像是在行礼，周笑池也恭敬地回了个礼。

“坐吧，一起聊聊天。”林岁安没有拂父亲的面子，吩咐人多上一些茶点，便和王朝萤闲谈了起来。

风信捧着热茶杯，看着周围这些年轻的面庞，心中多有慨叹。

晚些时候，林岁安送走夫妇二人，便拎着风信去了后院，叉着腰问道：“月老，你以前见过周笑池那样的人？”

“以前来找我求过姻缘。”月老淡淡地说道，“还来过两次。”

“是不是，西海的？”林岁安挑眉，有些生气，风信道：“是西海的，叫，谷梁？”

“谷梁？”林岁安有些吃惊，但想想，倒也在情理之中，眉间的怒气也平复了些许，“他找你是求自己的姻缘，还是替他哥哥求的？”

“一次是求的自己，一次是问的萤萤。”

风信说着，仿佛回想起了那个花叶缤纷的时节，一个满身露水的青年人敲响了自己的院门。

“是吗？”林岁安垂下眼帘，不知道要做何反应，风信道：“第一次我算了一卦，他应该是孑然一身的，第二次他来，只来询问了我萤萤的情况，然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

“他死了。”林岁安轻描淡写地说着，末了，竟然笑了笑，“还是我去送的他呢。”

风信惊讶，林岁安却手一摆：“没事，都过去了，你回去歇着吧，过几天尹阙回来了，孟婆的事情应该就有着落了。”

“多谢楼主。”风信拱手以示谢意，林岁安抿抿嘴，转身离去。

深夜，她辗转反侧，无法安睡。思量许久，她才悄悄起身，敲响了父亲的房门。

“爹爹，爹爹。”她在门外轻声唤着，漆黑的屋内点了一盏灯，林斐之披了件外衣，打开门，睡眼朦胧：“怎么了？”

“爹，我有话想问问你。”

林斐之注视着心事重重的女儿，摸了摸她的头：“不早了，明天再说吧，乖，回去睡。”

“我有很多事情想不通。”

“那也要回去睡。”

林岁安犹豫着，站在门口没有动。林斐之叹气，只好让她进来了。

父女二人坐在灯下，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说起了悄悄话。

林岁安问道：“爹爹，当年萤萤的事情，我好多细节都不懂。”

“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林斐之就更是奇怪了，林岁安沉默半晌，说道：“爹爹，我跟你说，我们这儿有个孤山寺，里头有来过一位大师·······”

林斐之平静地听完女儿的叙述，道：“你是想问我谷梁和萤萤的事情？”

“嗯。”

“可是我也不太清楚。”林斐之淡淡说道，“其实过去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大家都安安稳稳地过着日子，不是吗？”

林岁安有些失神，好一会儿才呢喃着：“好，那我回去睡了。”

“睡吧。”林斐之哄她，将人送回房后才回了自己的屋子。

尹阙是在三天后的黄昏回来的。

那个时候，林岁安正在吃晚饭，看见人回来，只是笑笑：“我让人热一热饭菜，你先坐。”

尹阙微微点头，坐在了人的身边，他看了眼风信，道：“明晚，春婆婆就会过来，我让如意陪她。”

“多谢大人。”风信望着沉稳的尹阙，莫名地感到安心。

他曾经想过很多种重逢的场景，但这一天真得到来的时候，风信仍是慌了神。他甚至去找了花不寿，希望对方能给自己福佑，小福神笑了：“月老，您要相信自己，一定可以的。”

风信很紧张，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红晕，花不寿安慰道：“这样吧，我给您洒点招福水，好吗？”

“嗯嗯。”月老连连点头，花不寿便出去了，一会儿，他手里捧着个青瓷小碗，里头满是清亮的水。他用指尖沾了沾，轻轻一弹，洒在了月老的白发上。

花不寿道：“好了，您现在就和我去外头吧，小桃他们该等急了。”

“好。”月老又一次整理了下自己的衣物，确认干净整洁后，便随着花不寿去了大堂。

那边，一众人正在听曲儿，都是春风得意楼里的姑娘相公，新排的曲子，正好赶上时间，给林岁安瞧瞧。

“宋含章，你今天的状态不太对劲呀？”林岁安捏着一块酥糕，颇有些不满的样子。可对方却没有放在心上，她知道这个时候的林岁安心情很好，教训自己不过雷声大，雨点小。于是她笑笑：“楼主说得是，我以后会注意的。”

“没事，扣你两天工钱就行了。”林岁安促狭地眯着眼睛，宋含章低眉称是，一具行尸走肉哪里会在乎钱财呢？何况林岁安从来没给过。

“春婆婆，你看我这里的姑娘相公，是不是个顶个的好？”林岁安转而问着身边的孟婆，她对于这位老人家更是陌生，只知道对方住在奈何桥边，月老一事也算让她长了见识。

慈爱的孟婆笑着：“对，个顶个的好。”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空洞，不知道是不是回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样子，林岁安心想，那月老可真是磨蹭，都这个时候了，还不出来。

“尹阙，你去里头看看，多多怎么还不出来，他再不出来，我就要扣他工钱了。”林岁安话音未落，花不寿就笑着走了过来：“来了来了，我这不是来了嘛！”

林岁安头一歪，看到了后头神色紧张的月老，忍不住勾起嘴角：“那快坐吧，这曲儿都要唱完了。”

“好勒！”花不寿点了点头，扶着月老坐在了孟婆身边，两人相视一笑，像极了老友间的寒暄。

小福神则是雷打不动地坐在了小狐狸身边，花椒从袖子里伸出手，递过去一块酥糕，花不寿笑笑：“你吃吧，我现在不想吃太甜的。”

“不想吃可以给我吃。”林岁安回眸一笑，特别欠抽。尹阙将她的小脑瓜掰过来，道：“你可安分点吧，我的楼主。”

“嘿嘿嘿，我开玩笑的。”林岁安摸摸鼻子，就继续听曲儿了。

等到演出彻底结束，宋含章走过来，笑着和孟婆说道：“婆婆，我刚刚的曲子可还行？”

“婆婆不登大雅之堂，姑娘刚刚的曲子只觉得好听，打从心底觉得好听。”

“真的？”

宋含章头一次露出小心翼翼的神情，这让一旁的林岁安感到好奇，她问：“你什么时候这么在乎过别人的感受了？”

孟婆以为林岁安还在为刚才的事情恼怒，便开口解围：“我看宋姑娘也是个乖巧伶俐的人儿，楼主大人有大量，莫要追究了。”

林岁安倏地笑了：“我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只是纯粹好奇而已。我这宋姑娘向来高傲的很，从不询问别人的意见的。”

宋含章低眉道：“我见婆婆有些眼熟，尤其是头上那支簪子。”

此话一出，知道内情的几个人都愣住了，孟婆道：“你说我头上这支？好像是很久以前，路过奈何桥的一个姑娘送给我们来生客栈某位掌柜的。”

“那个姑娘长什么样子呢？”宋含章耐下性子询问，孟婆摇摇头：“年代日久，我也不清楚。不过这支簪子就一直保留了下来，我记得我接管的时候，装着这簪子的木匣里，刻着一句话，好像说的是，得见有缘人，此生无相思。”

“得见有缘人，此生无相思。”宋含章呢喃着，似是恍惚，她努力思考着这句话的含义，可脑中却一片空白。

孟婆见她情绪不对，便问道：“宋姑娘是在想些什么呢？”

宋含章眨眨眼，道：“婆婆，我不懂那句话的意思。”

孟婆道：“我也不甚明白。但是那位姑娘已经度过了奈何桥，算算，也五百多年了，再去追究其中的含义，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不是吗？”

宋含章不答，只是摇摇头，林岁安轻轻咳嗽了一声，道：“含章，你要是身体不舒服，可以先回去休息。”

宋含章站了一会儿，忽然一笑：“好，我在房里等你。”

林岁安琢磨着她可能真有什么事儿，便点头应下了。为了防止意外，尹阙还让如意跟过去看看。

月老终于得到了机会去献花。

可是孟婆好像对人间更感兴趣，跟在林岁安后面走走停停，欣赏着街上的繁华景象。要说尹阙真会挑日子，今天刚好有一场灯会，原本就热闹的佩城此刻更是歌舞升平。

林岁安想起从前带着燕茴买灯的事情，还有那位掌灯神使，如今物是人非，多少有些感慨，她对着孟婆说道：“婆婆，你先和多多他们一起，我去前头买几盏花灯。”

“好，你去吧，婆婆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还是很好的。”孟婆慈爱地笑着，林岁安便放心地拉着尹阙去买花灯了。

小狐狸拉了拉花不寿的衣袖，道：“主人，前面有卖糖人的，我们过去看看，好不好？”

“好。”花不寿拍拍他的小脑袋，接着对两位老人家说道，“我去去就回。”

“去吧去吧，年轻人多玩玩。”孟婆很善解人意，就是月老很不自在，他是知道这些孩子在打什么主意的。不一会儿，原本还咋咋呼呼的人群，就只剩他和孟婆了。

“春婆婆。”月老唤了一声，孟婆转过头来，笑着：“怎么了？”

风信看着那张慈爱的苍老的脸庞，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思量许久，终是将藏在袖子里的那朵茶花取了出来，道：“送你的。”

“送我？”孟婆有些诧异，继而大笑，“我不敢收，这花太艳了，我这老婆子戴着，会被人笑话的。”

“岁月从不败美人。”月老只是回了这一句，仍然捧着那朵茶花，没有缩回去。

孟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她沉吟片刻，还是将那朵茶花戴在了头上。

“可还行？”

“不错。”

两人相视一笑，便缓缓走在了人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