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四章 百无聊赖

平阳王公务繁忙，竟是一直纵容女儿，在路程上耽搁了不少时日，待到得京城，已然过了小年。各地王公侯爷均已前后到达京城，携着家眷，住满了各大驿馆别苑。京城的大街小巷，一下子多了许多*着各地口音的人，竟显得拥挤了。

云仪别苑，当年平阳王封王之后特意在京城修的，为的是日后王妃回宫探亲时方便。花园中的草木，屋中的摆设，均是按照王妃的喜好布置的。却不想，自建好之日便只有每次平阳王进京面圣时来住，十几年来，王妃竟还是头一次来。

“娘亲，宫中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自到得京城，素嫣便没那么自由了，百无聊赖，总跑到王妃屋里来，好奇地探寻京城中的一切。

“几间大屋子，一座大花园，没的什么。”冷淡答道。

素嫣隐约发现，这几日来，只要提到宫中生活，娘亲便是这般，漠然应对。私底下去问孙嬷嬷，也没得解释。再一次自讨没趣，扁了扁嘴，偷眼看了娘亲，不再吱声。

“小姐，璟瑭郡主来了，正在外头等着呢！”正待得难受，就有个小丫头进来，禀报说。

终于是来了个玩伴了，素嫣眉眼间泛起一片喜色，巴巴地看着娘亲。

“娘亲，今儿个...”

“这儿可不是锦州，千万莫给你爹爹惹麻烦，去吧！”此次进京，总也有种不安的预感，所以自搬来别苑便一直不许女儿出去，生怕在这会子生出什么事端来。可看着女儿偶尔流露出的沉默神色，终是不忍，想着有静棠护着，便允了。

谁想便是这一时的不忍，还是闹出事来了。

素嫣得了娘亲的话，连暖手炉都忘了拿便往门外跑，裙角牵绊。绕过一道回廊，依旧是一身红装的影子，直扑过去，拉上那人的手。

“静棠姐姐，你可来了！叫然儿好等！”

一张小脸，跑得泛起桃花之色，多日不见，出落得更是清丽了。闻人静棠瞧着眼前飞扑过来的丫头，脑中不觉浮起一朵冰晶雪莹的雪莲花，正同她一样，叫人禁不住想要保护。宠溺地微笑道：“头先不是在信里写了，胡人在边境作乱，晚几日才到的嘛！”

“郡主可不知道，我家小姐可是日日扳着手指头数日子呢！”元宵在一旁打趣，递了素嫣落下的暖手炉过来。

“你个死妮子！乱说什么呢！”素嫣叫说得红了脸，一把扯住元宵。

“然儿再磨蹭，可就过了晌午了。”

素嫣瞪了元宵一眼，忙道：“好容易娘亲松了口，咱们赶紧走吧。”

京城分为内城、外城，内城正当中便是皇宫。内城之中除去京中大小官员的府邸，便是富商巨贾的宅院，一座座檐角飞扬，回廊深深，美轮美奂。再次便是那些个举国闻名的商号店铺，价值连城的奇货比比皆是，动辄便有一掷千金的豪客，屡见不鲜。外城便是平民居住之地，虽然及不上内城华贵雍容，但是东西南北四大集市，每每开市人潮涌动，竟是有趣多了。

别苑建在内城的朱雀门边，远远望去，树木琅琳，竟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出了门，素嫣正要往城里走，便被闻人静棠拉住，疑惑看去。

“内城有什么好玩，尽是些斗富的无聊人，我带你去外城，那才热闹呢！”话说的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打量过自己同素嫣的装扮，皱眉道，“穿着这样实在扎眼，还是换上男装好了。”

正巧看见一件制衣坊，举步便进。进去时还是两个富家小姐，一眨眼的工夫，变作一双翩翩佳公子，眉清目秀，气宇轩昂。

因着年关将近，南门大街上人流如织。在着急采买年货的人群当中，有两抹悠闲的身影分外惹眼。

高个儿的公子一袭暗红锦衣，从容大气，头带正中一块上等碧玺，暗暗流露出主人的华贵之气。不经意地一举手，便看到右手上那枚玛瑙指环，光华流转。身边那位略矮一些，白色山水泼墨的棉袍，狐裘滚边，雍容之气呼之欲出。精巧的青玉头冠，拢起三千青丝。腰间一块血沁的上古玉璧，行走间若隐若现。

身后跟着两个灰衫小厮，也均是面相伶俐，富家模样。

街上人多推搡，闻人静棠生怕素嫣走散，侧过身来小心把她护在身后，低声耳语嘱咐：“然儿莫走散了。”

素嫣正看得兴起，已是无暇顾及，胡乱应了，眼光却始终是收不回来。烫金红纸的对联高高挂起，画意细致的走马灯，惟妙惟肖的面人...看得热闹。

闻人静棠瞧着身边丫头，一双墨玉般的眸子闪闪发亮，分明稚气未脱。

“这些不过是寻常物什。我带你去前面，有家全京城都出名的面摊，他家的油泼辣子面好吃得不得了！”闻人静棠拔高了声调，生怕引不起身边那乐不思蜀的丫头的注意。

“真的？！快走快走！”毫无顾忌地一把扯上闻人静棠的袖子。孰不知在旁人眼里看来是几多暧昧，投过来不少异样眼光。

隔着老远便闻着一股子诱人的油辣香气，勾得食指大动，不禁加快了脚步。

摊前果真是人头攒动，伙计身手灵活，来回穿梭，不时高声招呼客人，煞是热闹。再看那一大锅红汤，翻滚热烈，老板一旁手势熟练，小小面团转眼变作根根面线，在空中划过，跌落锅中。

“伙计，四碗油泼面！加多点辣！”

素嫣看老板做面，仿佛耍杂技一般，还在发愣时候，闻人静棠早就寻着桌子叫下面了。拉着素嫣坐下，笑道：“做面有什么好看的？眼都直了。”

“人家没见过嘛！”素嫣面色红了又红，喃喃。

“啊！好辣！”面才上来，素嫣心急，夹了一大口，谁知呛得眼泪直流，一张小脸皱得菜花一般。

同桌三人见她这般，一面吃面一面偷笑。

一碗面吃得汗流满面，素嫣扇着舌头，直觉得双眼冒火，道：“还有哪边好玩？天色还早，好容易娘亲解禁，怎样都要玩得尽兴才回。”

“西域杂耍，迟点天黑便有得看了！”

“那...先四处逛逛。”

两个人东转西转，竟拐到一条飘散着脂粉气的巷子。抬头看，楼上排排腰肢曼妙，酥胸半露的艳丽女子，娇娇作态，着实是活色生香。还未走近，已有人走上前来，扯住胳膊。

“公子，进去听听曲儿，饮杯水酒~”

声音酥甜，已是销魂，又兼那一对丰胸贴紧住手臂，素嫣只觉全身鸡皮疙瘩耸立，立时手足无措起来。求助的眼光飘向一旁同样境况的闻人静棠，毕竟是年长些，只见她一脸从容，缓缓对那迎上来的姑娘道：“我那贤弟头一次来，莫要吓坏住她了！”

好容易摆脱了那对魔爪，素嫣凑近闻人静棠问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啊？静棠姐姐莫不是来过，应对恁的自如？”

“你瞧那女子打扮，就知是烟花之地了。”闻人静棠见她紧张，不由笑了，“既然凑巧到了这儿，我便带你去个地方。”

素嫣呆呆点头，跟着她转过两个街角，停在一间清雅小楼门前。水红灯笼高挂，“撷趣楼”三个大字，极是醒目。

“撷趣楼？这名字倒是好玩！”素嫣不觉松了口气，提步进得大堂。耳边淙淙水流之声，一条小径，两侧肥厚枝叶掩映，细看之下，竟是生于南疆丛林之物。进门前还是数九寒天，进来后竟是温暖如春，仿佛身处南疆密林，甚是奇妙。

几步外一道檀木大门，雕工精细，细看之下竟是一幅幅流觞曲水、歌舞升平的画面。耳边隐隐传来琴曲之声，丝丝缕缕，虽不真切，已是飘入心坎。迫不及待推开那道门，豁然开朗。

大厅正中竟修着一个八角古亭，丝幔翻飞，影影绰绰可见其中一个妙龄少女，纤纤素手，轻挑慢捻，幽幽飘入耳中一首《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公子，如何？”一道男子声音轻轻响起，打断了素嫣的思绪。

“嗯？”别过头，身边不知何时走过来一个清瘦男子，一身青衣，眉眼间满是谦卑之色。沉吟片刻，压低了嗓音道：“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两位公子今日来得可是凑巧，后院中正竞投呢！蜀中佳人，别是一番姿态。”

“竞投？”素嫣不解，只看了闻人静棠，眼光迷惑。

闻人静棠了然地点点头，塞过一锭银子，道：“劳烦领路了。”

三人正要走，就听门外一阵脚步推搡之声，间或几句污言秽语，惹起一阵哄笑。素嫣不禁顿了脚步，蹙紧眉头。没走几步，又是“砰”的一声巨响，涌进来一群衣着光鲜的男子。头前一个由三两个下人搀着，头冠倾斜，棉袍大敞，满面醉意，才进来便大声呼喝道：“人都死哪儿去了，还不快出来招呼本世子！”

素嫣看得不忿，却叫那青衣男子一句话拦住。

“后院就快开始了，公子随小人来吧。”

一时间议论纷纷，一室哗然。

琴音四起，那蚌壳应声而开，吞云吐雾之间，隐约可见一曼妙少女横卧当中，长发裹身，之露出一双晶莹足踝，仿佛羊脂玉雕，玲珑剔透。系着一条银铃脚链，轻轻一动，泠泠作响。似是云梦初醒，一声娇哦，如雏凤清音，四野寂静。

倏忽间素嫣直觉心悬一线，险些忘了呼吸。突听身后有人恭敬开腔，才拉回心神。

“我家少爷想请公子到包厢饮杯水酒。”伸手一指那包厢方向，等素嫣回话。

“你家少爷？”素嫣一愣，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才进得房间，便感觉到他的气息。仿若与生俱来的霸气，化于悠然举止之间，带着一份无视天下的肆意。见素嫣进来，并未起身，随手一指身边座位。

“白某失礼，未请教公子姓名？”

素嫣心念一转，粗着嗓子道：“在下沈墨，初至京城，得公子相邀，三生有幸。”

两人正寒暄着，却叫一声吠扰了清静。

“奶奶的，遮着脸也想叫大爷我掏银子！要是个丑八怪，休怪我一把火烧了你的店！！”

话音未落，便见那蚌中珠女一阵颤栗，缓缓抬起头来。海藻一般的发丝垂于脸侧，只那一双眼，攫住所有人的惊诧。从未见过这般澄澈的目光，似是清流足以荡涤净世间所有的污秽，些许不谙世事的茫然同惶恐，惹人怜惜。蝶翼一般的睫毛扇了又扇，竟是跌下一串泪珠来，沧海月明珠有泪，我见犹怜。懵懂坐起身来，虽有青丝掩映，却已是看得真切，分明赤身，胸前一抹雪白若隐若现，清纯之中染上一丝诱惑，摄人魂魄。

时间停顿。随后竞价之声此起彼伏，转眼，已近天价。

素嫣望住那珠女止不住掉落的泪水，颤抖不已的单薄肩膀，心头涌起一阵怜惜，唇瓣轻启，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