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祈天
泸沽历九十年,祥平二十八年。
姜虞国的第三任皇帝百里昌宏身体抱恙,太子监国。
姜成祖开元皇帝百里明玉从罗空国手里夺取了繁境天下,坐观四海。姜武帝始兴皇帝百里尤为进取四海,更惩国威。到了百里昌宏这里,万国来朝,威仪四海,开拓千百年来未有的繁荣景象。
本来每年春节照例应当举行的祭天地马上要因为百里昌宏的身体而不得不耽搁下去,长春宫却传来口谕,由重新被选为太子的二皇子百里成纪代为举行。
可怜当初的二皇子如今的太子殿下百里成纪正打算给父皇母后问安后,以探望太后为名偷偷溜出去见见横三纵三六街里非相街一位很对味的寻常人家姑娘,给她送些个皇宫外很难得见到的稀罕吃食,就被康德拦在了宫门口。百里成纪苦着脸坐在前往安蓟城八里外的祈天坛马车上,本来很是英俊的脸上布满愁容,侧边角落是从小就伺候自己的贴身太监喜印,正小心的掀开帘子偷眼打量跟在马车后面的文武百官,文官上车,武官上马,从三品往下的就只能步行跟随了。
百里成纪突然朝外面叫道:“师兄,还有多少路才能到临安峰?”
驾车的中年独眼汉子目不斜视的握着缰绳,“殿下,就快了,最多也就三里路。”
百里成纪应了一声,车厢里重新归于平静,不多时,百里成纪又问道:“三皇妹来了吗?”
这次是贴身太监喜印答道:“回禀殿下,三公主在昨天晚上就回来了,这时应当正在后面马车上。”
太子殿下拄着窗,“大皇兄走了,三妹和四弟又开始不消停了。”说着掀开帘子,日头已经升的很高了,光芒投射进来,照在百里成纪的脸上,今天的太阳格外火辣。
昨天晚上才星夜赶回皇宫的由天地两奇一步不落暗中保护的三公主今天打扮的雍容端庄,却偏偏倚在车厢打瞌睡。旁边宫女小心的添上一块从琉璃境小国进贡上来的熏香,又小心的打量自家主子旁边坐着的看上去比现在的公主还要端庄的年轻女子。
揉了揉眼睛,宫女再挣眼就看到那女子递过来一个小瓷瓶,“经常熬夜对眼睛不好的,这里的液体分早晚各滴进眼睛里,不出半旬就好了。”
三公主不知什么时候醒过来,对着踌躇不知是该接过来还是拒绝的宫女说道:“乔姐姐医术很好的,给你你拿着就是了。”
看着宫女小心再小心的接过瓶子,三公主笑着对乔姓女子说道:“乔姐姐,这次师傅他老人家会不会来啊。”
宫女就看公主口中的乔姐姐嘴唇开合,却偏偏没有一个字落在耳朵里。自家公主却好像听懂了一般,双眼弯起了弯月。
姜虞国立国之初,户部每年省下的结余,都要留出一部分,一直待得开元十二年,才开始在临安峰大兴土木,动用上万名劳力,建起了这座用以祭祀的祈天坛。临安峰高耸入云,即便在八里外的安蓟城,仍然可以明辨山迹。祈天坛不在山顶,而在半山腰一处酷似圣兽麒麟的巨石下,经过匠人雕琢,石麒麟神态尽展,脚蹬祥云,口衔天书。传说中每逢人间圣人治世,皆有麒麟携书代白泽入世辅佐。仪仗簇拥着百里一步步登上祈天坛,脚下台阶共九十五步,各中寓意显而易见,不言自通。
祈天坛占地方圆九百丈,整体是一个平滑的圆形,中间五百丈为方形石台,象征天圆地方。左右各占五百兵士肃穆而立,清一色的环扣锁子甲,腰佩最上乘的唐横刀。文武百官于太子殿下身后站定,百里成纪身前早已备好一应祭品,右手边身后头戴三梁进贤冠身着衮冕的礼部尚书缓缓踱步向前,摊开手里的祭典,抑扬顿挫的诵读着祭文。范进堂泸沽十七年生人,三十七年摘了当年的榜眼,算得上是寒门庶子中最先拔得头筹的人了。
云团仿佛多了起来,冬意未散,刚刚还璀璨的大地不沾一点阳光。范进堂诵读着冗长的祭文,站在后面身子骨单薄的官员已经开始两脚打颤,有的甚至还偷偷的跺跺脚,以此来驱散无处不在,无孔不入的寒气。天色格外阴沉,比起早晨时候完全不是一个样子,挂金莲剑,腰系墨白双佩的百里成纪不动声色的紧了紧黑底红边的大裘冕,眉角皱了皱,依照流程拱起三束两尺余长小拇指肚般的墨紫檀香,插到一直在玄黄宫供奉皇天后土的香炉里。袅袅香烟缭绕半空,不同于从口中呵出的哈气,经久不散。
文官在左,武官在右,姜虞以武立国,开元皇帝时期正一品六卿足足有四位武将,只有谋士军师方禺山独占太傅、太师两卿。姜虞不比罗空,三公三司皆是实权官职,太师掌邦治,又总领中书令,按说应当稳压太保、太尉及司马、司空,但方禺山自从开国后却很少露面,中书大小事皆交由左右仆射处理。而天策将军自从开元皇帝长子,太子殿下,第二任姜虞皇帝百里尤为之后,就再没设立过。文官在朝堂中只得一直仰赖武官鼻息,直至方禺山献策开寒门,不再由朱门世族互相举荐官位,这才行了科举,加之唯一一任的天策将军,始兴皇帝百里尤为大力扶持,这才在祥平年间形成了文武相持、相治的局面。
赶上好年月又正好摘了状元郎的温岚温咏言不动声色的打了个呵欠,才衣锦还乡不多时,那个走马贩卒出身的老爹一连摆了十三天的宴席,甭管是什么身份,只要进来说上一声恭喜,足足一两纹银保管就落在你口袋里。偏偏有个文雅名字温秉承却大字不识一个的温父天天迎来送往,最乐意听得就是那句‘恭喜贵公子高中。’每逢此刻,温父总要拱着手眯着笑眼说着,“哪里哪里,祖上积德,祖上积德。”
族谱里从来没有过什么显赫人物的温咏言拉着脸,被那些从来不讲究尊卑的温府丫鬟们打扮的像极了戏台子上的油头小生,每天坐在位子上让那些从来不曾见过面的陌生人敬酒,状元郎浅浅一抿,即便如此,也要两坛酒下肚。
有些受不了的温咏言正要找父亲说道说道,恰好一道旨意下来,在第十三天正午,温咏言在护卫的随行下赶赴安蓟城上任,出任宣德郎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正七品下小吏。
天色愈加昏暗,上任刚刚不过半月的温咏言昨夜与同僚的对等吏员攀谈至深夜,又从安蓟城徒步走到了临安峰,困顿早已涌上,却还是强撑着站在队伍里,左边有过几次眼缘的同为正七品却有正式官职的尚仲庸两腿不停打颤,显然被冬日不住肆虐的冷风撩拨的不轻。再往右看去,已是知天命年纪却仍旧还是六品小吏的高树绒双手拢在袖子里,双眼微眯,显然已与周公促膝长谈去了。
新科状元郎也学着高夫子的样子,双手拢在袖子里,眯起眼乍然见天空正顶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不住的喷薄着瑞彩。他不禁擦擦眼,瑞彩千条的口子像极了一道门户,在昏黑的天气里尤为显眼。落下头扫视身旁,大小官员整理肃穆的站在原地,目不斜视,温咏言心道一定是昨夜聊至太久,眼花了。他又重新拢住袖口,温咏言也去寻周文王的第四位公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