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向死而生

噩耗第一时间传到了柯瓦诺恩的耳里，失魂落魄的酷漫刚恢复意识就被抓了起来，他吓得浑身哆嗦，说不出一句话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了，尤其是在见到脸色阴沉的城主时。

“库房不是你呆你的地方”诺恩背着手，走向酷漫，儿子塔罗板着脸站在一旁看着“告诉我，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或者干脆点，直接说你跟被你放走的那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大人——”一股温热流淌在他的大腿内侧，男雪灵瞬间跪下，祈求地仰望城主“我是被逼的，他们胁迫我——”

“被胁迫？”诺恩眯起了眼，想要看透这家伙“在长夜城里被一个小女子胁迫？还是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周人胁迫？”

酷漫顿时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句错话，他立刻紧张思考起对付措施，诺恩一看就看出来这家伙正在打什么歪主意，这种人他最恨“把他带下去”城主冰冷地说“让他好好‘享受’一番，直至他把其它同伙都供出来为止。”

“不——！”酷漫趴在地上瞪着眼叫道“城主大人，相信我，我是无辜的~！我我我——”他太清楚那些刑法是多么残酷了，他绝不要被带到那边，他必须绞尽脑汁想方设法脱身，就在他要被强行拉出去时，他迅速地意识到自己无论怎么解释也定然是重罪在肩【唯有虚假的功可以抵消虚假的罪】，他苦嚎地叫道“城主大人！我招！我全招！”

柯瓦诺恩打了个停的手势，他走到酷漫旁边，静静看着他，酷漫颤抖地呜咽几声，随口将自己平时有过节的几个雪灵名字都爆了出来“城主大人，我是无辜的，这几个家伙被收买，逼我去干这些事，城主大人——我——”

诺恩深吸口气，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你是无辜的。”他轻描淡写地对押送者命令“这人已经没用了，拖下去砍了，他刚才说的那几个人也一样。”

“是。”

“不！”酷漫狂扭四肢胡乱挣扎，绝望地看着城主离自己越来越远“城主大人————”【大小姐你为什么要这样？我——我恨你！我——我诅咒你！】

屋子里只剩下了父子二人，塔罗开口“追捕的人说看见他们进了西部风雪中消失了。”

“你确定是他们？”父亲喝了口温酒，皱了下鼻子“你可别搞错了。”

塔罗犹豫“没人能在那风雪中活下来，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准备派人在往南往北两路沿线的村镇搜捕，一旦发现他们当即斩杀。”

这把把诺恩给呛住，他咳嗽几下把鼻腔里的酒喷出“当即斩杀？你胆子挺大。”

父亲这是责怪的语气，儿子成熟地说“我们别无他法。”

“但叶国人”

“别管叶国人了”塔罗急匆匆地打断父亲要说的话“那是北冥和爱诺希，哪一方都不是省油的灯，当事情败露，叶国人绝对会站地远远的，现在我们只能自己帮自己，只能相信我们自己——”

哦~他实在是太年轻了，他还只是个孩子，父亲对他的这番义正言辞非但没有赞赏，相反，还轻轻笑了几下，目露一丝慈爱地看着儿子“要把他们活着带过来”他抿了口酒“你想自断筹码以来宣誓无辜——”

“不，这不是宣誓无辜”

“那就是想撇清关系”他太了解儿子了，他知道塔罗脑子里在想什么“那样更蠢，既然刚才那家伙已经坦诚了有叛徒的事实，那么可以肯定，北冥和爱诺希直接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情况，但只要有筹码，真相的解释权就在我们手里”他将酒杯放下，又斟了点“这两个贵族小玩意儿的命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战事发动的借口，而一旦死了，这效果就要大打折扣，我们也会完全陷入被动，你——”他摇晃着酒杯“可真的清楚？”说完，他一饮而尽。

儿子皱起眉头，挠了挠后脑勺，思考几息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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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她把天子拉到那个洞穴中时，她自己也一下子扑在了地上。

【这里阴暗，这里安全，这里舒适，我现在这里休息会儿】就在冰容眼皮掀不动要闭合时，她内心底层的力量又把她召唤了回来【你不能在这里沉睡，否则你会醒不过来的】，她手掌痛苦地用力掌握，冰冷的五指陷入冻结的地面，她缓慢支撑上躯站起，就在又要再次倒下时，她锁紧眉头抓握凹凸不平的洞穴石壁，风雪小了不少，但刮在洞口仍然传出刺耳诡异的声音，那些幽魂那些灵体她无法忘记，此刻纵然身体疲惫心灵恐惧，但她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就此倒下，要么挣扎，要么死亡。

看着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天子，想想自己此刻危险孤独的处境，少女没法控制眼泪缓慢流淌【爸爸~】她不耍脾气也不再去埋怨，她只想回去【妈妈~我错了我再也不乱跑了】在擦干眼泪后，一切又回归了宁静回归了冰冷无情的现实。

方才在路过死亡的长夜城士兵尸体时她把能搜刮的东西都搜刮了，其中包括一把弓、若干箭、一对打火石、一个头盔，【我需要生火，需要火~】她看着地上的尊义心想着，她搓手跺脚给自己增加了点温度后就毅然决然地顶着对灵体剧烈的恐惧往洞穴外走去，外面风雪正在往另一个方向移动，但仍然冰冷，她套上兜帽裹紧身子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已经有打火石了，她需要的是柴火，可上哪里找呢？一定得去森林【我害怕森林上次就没有走出来现在没有雪崩了，只有我自己~】

此刻远方天空冒着微弱的昏黄光芒，这是破晓前的景象，距离黎明还尚且有一段距离，她低着头往前寻觅，很快就走到了一个不险要的陡坡，吸引她顺着陡坡滑下去的是那条细润的小河，很不可思议，小河竟然没有被冻结，她逆着小河的方向往前，很快，一片苍白的森林逐步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她皱着眉实在没法露出微笑，在草草收集了一堆干柴后，她的膀胱顶到了极限，她看了看周围，将干柴放在一边，走到一个大石头后面蹲下身子开始舒缓，在舒缓进行到一半时，视野前方骇然出现了几个手持兵戈的人形灵体，和之前的灵体不同，这几个灵体明显是在四处寻找着什么，冰容缩着脑袋靠紧石头，似乎其中有一个灵体感知到了她的存在，便往那块大石头走去，灵体的双目是深陷的深渊，里面没有眼珠，所以北冥冰容不确定他们看向何方，在她的视角里，似乎那灵体是跟她对视了，但疑惑的是，其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很快又往其它地方走去。

屡屡热气从融化的雪上飘散，她提起裤子后不敢立刻逃离，直到那些灵体在视野中消失后，这才大口喘气，拍了拍狂跳的心脏，抱起柴火一路快跑着原路返回。

中途差点搞错了方向，好在她对一些地标有记忆得以即时纠正过来，不然又要完蛋。

回到洞穴，尊义仍然没有动静，但敏锐的冰容感觉出他的姿势是有变化【那定然中途醒了一次】她这么猜测。

这次生火很顺利，温暖很快在洞穴内扩散，她用头盔盛满雪架在火山烧，静静等着热水完成，并将昏迷的尊义也拉到温暖的篝火旁烘暖。

少女坐在地上双手抱腿，目光略带呆滞地凝望着眼前的火焰，这是她第一次感觉火是一个如此美丽可爱的东西，它散发着炽热的温度，它带来光明，它驱赶黑暗与冰冷，它是活的，它在动

从小就在天独城内长大的她此刻回忆起了七岁那年天地下酒馆里一位来自异域远行者的歌颂与布道，布道的详细内容她记不完全，但熔火君主这四个字怎么也忘不了，‘远早在一切还未萌芽之际，万物的君主主宰一切，那时的世界仅有一个（周人传统认为共有三界，既凡界、天/神界、冥/灵界）’，那是真正的世界。’

接着雪灵们问布道者万物的主宰是什么，他回答“它的名字是禁忌，我们尊称为熔火君主”

其实说这些没什么大不了的，雪灵对其它不同信仰早就习惯了，但问题就在于，这布道者嘴欠加了一句“终有一天，当主人苏醒之时，所有信奉虚假神明者其灵魂都将永化灰烬堕入深渊备受冰冷与黑暗的折磨，尤其是——所谓的阿兰德黛”，不得不说，这个布道者什么都好，就是脑子有问题，在一堆雪灵面前故意这么说~他莫非是要试试看自己能有几条命？嗯，后来证明信奉熔火君主也就只有一条命，在说完那句话后他就被一群愤怒的雪灵冲上去锤死了，冰容那时胆子小，血肉模糊的场面没看。

此刻，在这冰冷落魄的环境中，北冥冰容开始思考起了熔火君主到底存不存在，但她智力暂够不到那种高度，稍想几下后就摇了摇头，把脑子里这些胡乱的东西甩走【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现况上好，那些玩意儿就跟云学一样虚假，周人想得可真多。】

她静静地看着头盔里的雪慢慢融化成水，水再冒出蒸汽，中途她不断用手指感试水温，在水滚开之前，她隔着衣袖拎起这头盔，其底部炽红，放入冰冷的地上发出‘斯斯~’的声响，好像就是这声响叫醒了尊义，总之在天子体温稍有回复后，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冰容侧目留意到，并没露出惊讶，且欲言又止。

“这是~哪儿？”尊义盯着火焰坐了起来，他靠着洞壁不断咳嗽。

“我不知道”冰容颤抖地小声回应“我们现在被困在了这里”

微弱的火光照射在天子的脸上，他沉默着凝望冰容蹲在旁边摆石头来固定烧开的水，这头盔底部圆润，没办法直接放在地上，之前在冰雪中的记忆少年忘不了。

火焰燃烧干柴发出的声响和外头寒风的嘶吼填充了洞穴，尊义口渴体寒需要喝热水，在刚才对话结束后他们一直默契地保持沉默，在感觉试探出这头盔边缘温度可以被嘴唇接受后，冰容端起来喝了一小口热水，然后极具渴望地咽了两口，如若不是水温尚烫，她能一口气喝掉一半。

然后她将热水端给尊义，尊义理所当然地接过，他不断啜饮根本无法停下，最后他大概留了三分之一给冰容，冰容接过后两饮而尽，然后她再去外头取雪，尊义体力恢复了不少，为接下来的烧水添了下柴。

“那是幽魂吗？”在冰容把‘锅子’架上后，尊义突然开口。

冰容单膝跪地摆弄着火堆，这是天子第一次认真凝望她的侧脸，她有一个高挺的鼻梁和湛蓝如晶石的眸子，那缕缕白发茂密柔顺、并且发尖区域发着淡淡的蓝，跟老者的满头苍白完全是两回事，【她还挺好看的】天子这么想着，并本能地脑补起她的身材什么样，现在衣服太厚看不出来。

冰容皱起眉宇露出坚毅，但两息后就松懈露出了恐惧和软弱“传说是真的”

“什么传说。”

“古代战争幽魂会在暴雪之夜复活，继续为早已不存在的君主帝皇效命”说完这话，她仿佛感觉更冷了，便裹紧衣服，她看向爱诺希尊义，露出咬紧的整齐皓齿“那是只会杀戮的亡魂，是过去被你们周人带过来的~”

“你怎么能肯定是周人？”

“雪灵不骑马，但我看到了骑士”冰容分析，她倒没有怪周人天子的意思。

“那一定相当有年头了。”尊义咳嗽几声，现在渴倒是还有点，但主要是饿，他看了看这周围，恐怕唯一能吃的就只有自己的手指了“周人对雪灵进行大规模战争——据我所知至少在我们王朝没有。”

冰容对这些不了解，她默不作声，但眼神专注认真倾听。

“上一次大规模战争应该是少农大帝统治时期，那是三皇时代，是一千多年前”尊义有印象，他虽然不爱看书，但周天历史是每个爱诺希族人的必修课，他不听也得强制听“然后就是孛多只儿恩吉那个半人马王了进军冰魂高原了~也是一千多年前。”

“一千多年前我们这里这么惨？连续被进犯了两次呐”她还记得有什么三次圣战，不过具体的内容不清楚。

“虽然恩吉和少农都是一千多年前的人物，但他们相互之间也隔了好几百年，不是一个时代的。”尊义解释“但这显然跟半人马没什么关系，半人马的幽魂总不能是人类的样子吧。”

冰容点了下头，目露忧愁，尊义找了点关于礼乐方面骨紫纹喜欢的话题，他以为女生都喜欢这些，但结果冰容不感兴趣尊义也不专业，所以显得很尴尬，便又陷入了沉默，这期间他们的体温逐步恢复，天色也越过了黎明变得明朗，然后~两人的肚子都先后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应该弄点吃的。”尊义提议，冰容立马回答“但这里什么都没有”【我们会死在这里的】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旁边的那个，应该是弓箭吧。”尊义留意很久了。

冰容闭上眼，摇了摇头“没用的，这里没有猎物，这里是无人区，是幽魂盘踞的地方，不会有野生动物。”

“你怎么知道？万~万一呢。”尊义看着燃烧的篝火，此刻外面风雪基本消失，阳光照了出来“你的柴火是从哪里找的？森林？”

“那是一片死掉的森林，没有一点绿色。”冰容回答

“死掉？”尊义目露惊讶“有可能那只是没长叶子而已，你不要觉得这里冷就不会有什么动物，我虽不了解这里，但我知道大陆南部有个岛屿，上面都是岩浆火山，温度很高，但仍然有一种蜥蜴在那边生活，各种各样的动物能在任何环境找到自己的生活诀窍，这里也说不定。”

冰容的确动摇了，她转向天子，忧愁低落消极的心有了点起伏“真的？”

“我以周天共主的名誉发誓，这是真的。”他站了起来，走向洞穴外，外面白茫茫地一片，环境之庞大眼睛根本装不下，昨天一晚上过去更是加大了雪的厚度，放眼望去，的确一片荒芜没有生机。

但冰容还是摇了摇头【我害怕森林】“我不敢一个人前往那里”她承认“在森林里会迷路，很有可能什么收获都没有反而被困在那里。”

“我们现在难道不是已经被困了吗？情况再怎么样，也不会比现在更糟吧。”他捡起弓箭，说起狩猎那是他的爱好他的特长，少年对冰容伸出手“况且，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怎么可以只让你一个人前往？”

【不，你根本不了解北地，这里不是南方】她摇了摇头，但天子的手没有因此缩回去，冰容叹了口气，与少年进行了短暂的对视，最后，她搭握抓紧尊义的手，尊义把她拉了起来【这雪灵比我想地要重那么一点】。

“这场旅途已经错地够离谱了”天子把弓套在身上“那让它再错地更离谱点也没什么，你说呢？”

冰容苦涩一笑，接过箭筒“破罐子破摔？”

“对”尊义走到洞穴外，点头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