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三月定剑南（十）

自“安史之乱”后，现在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随着李嗣业的战死，似乎陌刀也随之彻底从整个大唐的军队中消失了。

陌刀难铸，且大唐严禁陌刀陪葬，因此这种传承自汉代斩马刀的武器，也渐渐在整个大唐失传。

林大端费劲心思好容易组建起一支陌刀队，虽然在战场屡次屠杀威慑敌人，但是总有不信邪的人存在。王建就是这样一个人，他看到对面出列的陌刀手并不多，便抱着期望，希望王宗丕能够不负众望，彻底杀败这支陌刀队，然后顺势突进对面唐军的步兵阵中。

然而现实给了他狠狠一巴掌。周成跟随李弘益自玉门关以来，一向都是以少击多，所以他养成了一个习惯，或者说，一种谨慎而猥琐的战术风格。

眼看将王宗丕的骑兵吸引到了陌刀阵前，周成将三千骑分为两列，绕过了来攻的伪蜀骑军，也不去管前方接战的陌刀手们如何表现，拦腰将王宗丕的队伍截成了两段。

王宗丕的骑兵被分割成两块，眼看最前列的百余骑被陌刀手斩杀，他心中慌乱，连忙指挥着剩余的被吓破了胆子的骑兵撤退，然而韩逊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一面蓝色的旗子挥动，立刻有三千名弓弩手调转了攻击方向，向王宗丕发射了一波接着一波的箭雨。

王宗丕脸色发白，连忙在马上架起手盾遮挡，他眼神中满是惊惧，要知道周成的骑兵就在他们身后，对面的唐军竟然丝毫不顾及友军，射出的箭雨基本将他的部下覆盖，这是一种何等的自信，又是一种何等的嚣张啊！

周成骑兵分为两路，合围了数百骑伪蜀骑兵，很快就将这些人杀散，然后他抹了抹飞溅到脸上的鲜血，提枪大吼：“往前冲！”

王宗修已经带着王建手下最精锐的一支骑兵，来自伪蜀禁军的千余骑冲杀而来。已经来不及投掷火药罐了，周成左手从马鞍边的皮袋里掏出一柄手弩，用脚一蹬，装上了一支短箭，便按动了扳机。

于是王宗修的禁军骑兵，首先迎来了一阵弩箭，然后挥舞着狼牙棒、长柄铜锤的大唐骑兵，就狠狠地冲撞了上来。

王建等人在阵中看得目瞪口呆，周成一个小小的诱敌之策，误导了伪蜀国的君臣，原本以为唐军骑兵不堪一击，哪知道场面的局势迅速地反转，眼看着王宗修的禁军骑兵被砍瓜切菜一般杀翻在地，王建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而在正面战场，慕容阎昆眯着眼，望着对面支着大盾苦苦支撑的伪蜀步兵，下令道：“再进十步！吹号移旗！”

大唐制度，战场之上吹号移旗，就代表着要反攻了。接到传令，各伍、各队士兵纷纷前进，在他们的最前列，一名本都的掌旗官，擎着大旗，坚定地向前迈出了十步，然后将大旗驻在了地上。

各都士兵纷纷跟进，将掌旗官落在了身后，然后军纪官挎着横刀，站到了掌旗官的身边。一旦有士兵后退落到大旗之后，军纪官就可以当场执行军法斩杀。一伍退，则杀一伍；一都退，则杀一都。

原本李弘益是不大乐意使用这种严苛的制度的，但是随着李柷登基，李弘益意识到，若要夺取天下，就必须要扩军，军队数量一多，军纪就必须严明，于是他下令，自征蜀开始，执行此种制度。

战斗已经持续了数个时辰，王宗修身上中了两刀，头盔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带着不足两百骑，狼狈地逃了回来。在他身后，周成并未追赶，而是返身朝妄图北逃的王宗丕部追杀而去。

随着唐军阵型的不断前移，虎蹲炮也渐渐停歇了下来，只有红衣炮还在间断地发射着。王建已经红了眼睛，大吼：“全军压上，对面的火器已经没有威胁，冲，冲上去！”

王宗修狼狈逃回，王建察觉到身边有些官员将领的神色已经不对了。他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军队在战场表现太差，而对面的唐军正气势如虹。

若是自己再扛不住，只怕他这一次就彻底输了，或许手下还有些心怀不轨的人，想要借他的脑袋，向大唐投诚，为自己的未来铺路呢。所以王建决定孤注一掷，他已经没有太多的选择了。

唐军最前列的，依旧是举着大盾的刀盾兵，在他们身后，长枪兵和投掷兵已经冲了上来，而因为虎蹲炮膛发红无法继续使用的炮手和辅助兵们，则纷纷抽出了横刀和长弓，他们或许弓术刀法不行，但大唐的军人，从来都不是局限于某一个兵种的。

接二连三的火药罐爆炸声在两军接战的阵前响起，韩逊看的热血沸腾，这一次征蜀，他作为行军大营的二号人物，一向对慕容阎昆言听计从。

韩逊知道，与慕容阎昆相比，自己在李弘益心目中的地位并不高，他也知道是因为什么，所以这一次非常配合。韩逊知道慕容阎昆的为人，只要拿下成都，平灭伪蜀，他一个大功是少不了的。

虽说李弘益尽握大权以来，多次表示要严肃名爵，朝廷不再滥封，但韩逊也知道，自己这个大功少说也能换个侯爵，就是县公也是有可能的。

在战场的东侧，慕容真海领四千骑，耐心地等候着。他身边跟着的是祁连、朔方两军最为精锐的亲卫骑兵，之所以他们没有立即参战，是因为慕容阎昆要拿他们当做杀手锏，在最好的时机冲杀出来，然后一战定胜负。

温韬作为朔方军骑兵营统领，他的主要任务是保护韩逊的安全，所以出战的机会并不多。然而他很善于抓住机会，仅有的几次出击，他的表现都极为抢眼，连慕容阎昆都开玩笑地称呼他为“温疯”。

温韬对这个绰号很满意，只要自己继续如此表现，不愁没有机会不被李弘益重视。他又想起了王彦章，王彦章不就是因为受到重视，投靠不过两年余，就成了一军防御使，而且恐怕很快就要出任一军骑兵的都指挥使了。

温韬也存了同样的想法，韩逊对他还不错，毕竟是从李弘益身边出来的人，所以温韬也早早地就知道了李弘益准备再次扩建骑兵的消息，他也想独立领一支骑军。

若要获得这样的机会，他就必须要立一个更大的功劳。想到这里，温韬看向了慕容真海。他觉得以慕容真海的资历，早就可以提拔为一军指挥使了。但是慕容真海似乎对升官的渴望不够，一直都跟在慕容阎昆的身边。

温韬微微摇了摇头，他觉得这个吐谷浑骑将实在太没有上进心了！然后慕容真海突然大吼：“该咱们上场了！”温韬连忙抬起头来，果然看到远处半空中绽放的绿色烟雾。

中军阵前，两军的步兵已经杀到了一起。周成领着骑兵，将王宗丕斩于马下，他顾不得还有数十骑残存的骑兵还落在远处，回头看了一眼中军指挥所在，看到一面红黄二色的大旗挥动，立刻调转马头，从右翼再次向王建的方向杀去。

王建心中始终有些担心，根据他所知道的情报，这一次南下的大唐骑兵，至少也有一万以上，如今战场只有三千，其他的骑兵都到哪里去了呢？

然后他听到了大地的震动，然后从东南方向冲出了一支大唐骑兵，王建的脸色还来不及变化，便听到身后有人大喊：“西面有骑兵！”

王建带着一帮伪蜀官员坐在高大的望车之上，他的眼也不花，连忙向后看去，然后看到了一面印着白马的青色大旗。看到这面大旗在斜后方出现，许多伪蜀官员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

这是颇超乞光威戎军的军旗，就是在这面大旗的下面，一支野蛮而且狡猾的羌、吐谷浑、回鹘以及党项骑兵，呼号着冲来。

与慕容阎昆一样，颇超乞光也被慕容阎昆藏了起来，一直到伪蜀国仅存的骑兵被周成消灭，而步兵又缠在了一起，他才被慕容阎昆的信号弹召唤而来。

战场之上，三个方向，陡然出现了万余大唐骑兵。王建原本变得极其难看的脸色突然恢复了过来，他镇定地说：“看来此次是难逃一死了，来人，给朕披甲！”

他在身边官员诧异的注视下，笑了笑：“吾从军二三十余年，身经大小千余战，天下纷攘，朱温都可称帝，况吾乎？这一次我大蜀国是在劫难逃了，范卿，你带王宗修残骑，立刻返回成都，带着我的儿子南逃，逃得越远越好，快去吧！”

伪蜀兵部尚书范长文楞了一下，突然泪流满面，跪在地上磕头：“臣，遵旨！”在这个最后的时刻，王建想到的并不是自己的义子们，而是范长文这个蜀地出身的一个穷书生。

王宗佶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王建看了他一眼，大笑着说：“吾儿，可敢随我上阵杀敌？”他看到王宗佶迟迟不肯回答，无谓地摇了摇头，披上铠甲，紧了紧腰刀，再次提起了手中的长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