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人虽枯骨 侠者魂

吴杰超感觉到手上几乎没有任何阻力，宛如刀切豆腐一样，一剑就将花旦脸拦腰斩成两段。

没有想象中鲜血涌出的画面，花旦的身躯就像一张被剪开的薄纸，沿着那道被吴杰超撕开的裂缝，向着两边破碎开来。就在这时，吴老头等人的动作停止在了那里。

花旦脸松开了攥着吴杰超的手，低头看着自己那逐渐分崩离析的下半身。柔声笑道：

“看来，你心中的道义，已经生根发芽了呢。”随后，花旦脸整个人如同只水泡破碎开来，化作点点星光飘散在风中。

“希望下次，还能和老弟一起，论道江湖。”

手持开山刀的杨子一对着抱拳吴杰超行礼，挺直着身躯，化作碎屑消失在路口。

老吴头摸出一根卷烟，抽了起来。混浊了老眼中透着别样的神彩。那股子倔强的劲，曾几何时，自己也和这少年一样呢。

“再有下次，我定要好好的把这根红梅抽完啊……” 沙哑的声音中，更多的是无奈。

他吞吐着白雾，扭头就要离去。吴杰超见状，忙上前叫道：

“吴老留步，这一切究竟是怎么……”话未说完，墨绿色的身影已经化作星辰，消失在复兴路上。

唐装老者那沙哑的声音，在黑夜的空中回荡着。

“金鳞岂是池中物，待遇风云便化龙。吴杰超，我们武者的道义，就交给你来传承了。”

望着那与花旦脸一同化作星光的吴老，吴杰超的心中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老吴头也好，虚伪的杨子一也罢，又或是杀人如麻的花旦。在江湖这摊子混水中，谁又能咬牙断定，他们的做法，是好是坏呢。

但是，无论何时，即便是死的那一刻，他们都在坚持着属于自己的那份武道。他们，是真正的武者。

吴杰超学着杨子一的手势，站在老吴头消失的放向，抱拳道：

“来世江湖再会！”

……

突然，一道火光闪现，将整个复兴路的黑夜划破，吴杰超睁开双眼。入目的是一片刺眼的光华，猩红黑夜连同着复兴路消失了。

一盏盏的长明灯出现在面前，数道火光在地上排列开来，形成一个侠字。

感受到身下泥土的松软，吴杰超从那种恍惚中回过神来。空气中腐烂味道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种说不出来香味。这味道不同于花香，却更显得淡雅。

男孩循着香味，低头看去。一根燃到头的香烛正徐徐冒着白烟。旁边仰躺着自己的打火机。

沾点香灰放在鼻子上一闻，这股香味正是从地上这根香烛中传出的。吴杰超心中一惊。

“刚才那段复兴路的画面，莫不是这香烛搞的鬼。”

想到这，忙运气检查下周身的经脉。除了《静如止水》心法运转正常，除了左肩膀上的伤口依然隐隐作痛外，就连体内逍遥醉的阴冷毒性也被暂时控制住了。

吴杰超心中一片迷惑。这香烛究竟是什么东西啊，竟然能压制住专克武者的逍遥醉。目前所知道的，但凡是练武之人吸入体内，除非凭借着自身精纯内力，将毒性逼出体外。

自己上次中毒神志不清，全靠着房东大人的针灸术与谷雨那精纯的内力，才得以脱险。

吴杰超可不敢肯定，这东西能彻底制服逍遥醉，或许只是短暂的压制住毒性而已，自己对于这些江湖经验还是太少了。

借着夺目的烛光，男孩环视起这个四周由人工雕切而成的地洞来。说来也不大，约莫六十来平方。顶层有个两米来高，上层应该有个活动的翻板。

仅从布局来看，谈不上巧妙，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唯独吸引吴杰超目光的，便是地上那一排由长明灯排列组成的‘侠’字。在这地洞中，显得有种别样的气氛感。

侠字的前端，地洞的那一头，是火光照不到的地方，正好处在角落里。

吴杰超拿起一盏长明灯，壮着胆子走了过去。

狐尾色的火苗微微跳动，角落里的乃是张撑开而来五尺来宽的水天一色的绸缎。

吴杰超心生好奇，心想：“这莫不就是那南京特产的云锦。以前曾在报纸上看到过，说这云锦色彩炫丽，花纹繁盛。仅从上面娟秀的水墨山河之秀来看，倒也不像是云锦。”

伸手拍掉上面一层尘土，火光映衬下更显得明亮温润。抚摸着山水云图的纹路，材质柔滑绵软，绝非凡品。

“这角落里头究竟何物，居然配的上这等材质的料子。”

吴杰超轻轻一拽，水墨绸缎如团棉絮般滑落在手上。

然而，当他看到里面被包裹住的东西时，浑身上下的汗毛瞬间立起来，脑子里‘砰’的一声，就像是被人从后面猛锤一拳头，应声炸起。吓的他脸色一白，连忙后退三步有余，才堪堪止住身形。

那是一位身穿水墨长衫，七尺来高的壮汉。他相貌端正，鼻梁高挺，鹰眼浓眉之间，带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手中扶着一口寒芒长剑直插地面。黑眸淡然的看着眼前吴杰超，身躯傲然挺立，俯瞰着天下英豪。

左边墙壁上刻着一组刀削斧切的话语。

人虽枯骨 侠者魂！

———方震南留

吴杰超暗自深一口气，熟练的运起《静如止水》心法。温和连绵的内力从气海内迸发而出，化作数道溪流，流进周身经脉稳定心神。再瞅那汉子，却见他依旧纹丝未动。一边安定着自己恐惧情绪，嘴里念叨着： “方震南，方震南……”

熟悉的童谣在脑子里一闪而过，吴杰超脑海里紧跟着刮起暴风雨来， 他惊呼一声大叫道：

“啊，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他是南剑泰斗，方震南！”

九一八，枪炮响，日本兵，进沈阳。丰川来了震南王。杀鬼子，除汉奸。南剑之名，北方扬！这首在整个丰川都脍炙人口的歌谣，描写的便是当年赫赫有名的丰川英雄，方震南。

“没想到，自己竟然在此与被称为南剑泰斗的英雄相遇。”

方震南在北方的名声甚至比南方还广，如今的丰川老人们，还经常和晚生后辈们聊起他当年一手长剑横扫日伪贼寇的事情。

男孩手提长明灯望去，却见那汉子瞳仁暗淡无慧光，面色惨淡如薄纸，嘴唇凝紫失血色，生机早已断去数年之久。

吴杰超看着依然保持扶剑之势，傲立于天地的方震南，心中涌现出阵阵波涛。

“好一个人虽枯骨，侠者魂。侵略者又如何，死亡又如何，都砸不断他的脊梁骨！谁曾想，当年的侠肝忠胆护国士，如今竟只剩一缕英魂留。真乃是青山有幸乃忠骨，白铁无辜铸妄臣。老吴头与杨子一等人，虽然各自持有自己的江湖道义。可也只是盛世的武者，乱世的枭雄，断然够不上侠这个层面。而英雄二字，唯有方前辈担当的起！”

方震南当年虽然名声显赫，而与之相对的却是他为人低调谨慎。流传下来的，也只有一些未经考证的故事。相传他从不对人说起自己的身世，百姓们大多也只知道他是南方人。有人说，他早就已经逝世，也有说，他隐于闹市之中，依旧默默的守护北方之土。

吴杰超如今明白了，为何每当有人说论起关于枫树林子，都会闻之色变，毕声不谈。如果他猜测没错的话。或许，这个地洞，便是当年方前辈修炼的地方！而所谓的人莫近，枫树林的传闻，与那个财主一家被日寇杀害的故事，可能都只是丰川老人们编造的谎言，用来守护丰川英雄的谎言。

而吴杰超手中的那张水墨锦缎后面的文字，则是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那上面记录的，乃一段属于丰川无人知晓的江湖秘闻。

看着他面向于南，身躯如同一座难以逾越的泰山般，不知已经过了多少岁月了，屹立在那。

男孩眼眶不自觉的湿润起来，那段被他扔在书本中的记忆再次被重拾起来。

初一第一堂课，班主任站在讲台上问他们。

“同学们，告诉老师，你们的偶像是谁呢？”

“老师，老师，我的偶像是成龙！”

“老师，我喜欢福尔摩斯！”

“我崇拜列宁，老师。”

……

班主任走下讲台，注意到坐在角落里一个害羞的男孩正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她笑着走过去，问道： “那么，这位同学的偶像是谁呢？”

男孩抬起头，看着面前女老师，脸蛋一红，怯生生的站起来。

“我……我的偶像是方震南……”

或许是因为声音太小，年轻的女老师愣在那里，问道：

“你说什么？”

男孩听到这话，脸色红到了脖子根。突然，他小手紧握，用出自己生平最大的声音，说道：

“我崇拜的人，是丰川的英雄方震南！”

从那以后，班里多了一个被人嘲讽的对象。而英雄的名字，无论时隔多久，却从没有被人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