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彼岸传鸿
“咒器?”陆林跟了过去。盯着赵庆中注视着的地方念道:“刘彘……乙酉年七月七日辰时……”
“那篇铭文姑且不论。看这边的符咒,还有人名。知道民间扎小人的传统吧?不就是人名加生辰八字嘛!”赵庆中道。
“这刘彘是谁?值得费让人做这么一面大铜鼓来咒它?而且不是该扎小人吗?”
“不知道!这字怎么念我都不知道!回去让你们那个洛雨对对八字,没准能查出来。什么人名字这么拗口,这字怎么看着这么邪呢……”赵庆中摇头道。话说间身后的黑暗中“呼哧”一声,又是一阵不知从哪里吹过来的阴风!那声音极为可怖,一片黑暗中两个人仿佛置身于巨兽的嘴里!
刚才二人的注意力全在这尸体和鼓身上,此时才想意留心周围的黑暗。裂隙到最后形成了一个倒喇叭似的空间,宽度十来米,却向两侧延伸得极长。两人试着向两侧搜索,一面是彻底堵死的,另一面越往里走越狭窄,最后收紧成了一道十几厘米的瘦长小缝隙,冷风就是从那里面吹出来的。拿探灯照过去,却发现没有几米缝隙就转了向,直直的光柱只打到一面岩壁上。
不过看这几乎想把人吹得瑟瑟发抖的风速,这道裂隙的后面应该还连接着一个很大的空间,但还有多远的距离就不得而知了。山中的洞穴几乎没有规律可寻,可能直通山顶,可能直通山下,甚至是通到河里最终变成水下洞穴。不过现在两人都不在意这些了,这面铜鼓既然是刘安埋在这里的,没准会是一条重要的线索!
等了一会,割断的绳子全被收了上去,新换好的绳子被放了下来。因为陆林提到这里有一只巨大的铜鼓要运出去,加之刚才的下降经历险象环生,所以干脆真的换成了钢丝绳和电动绞盘!
陆林让项昊送了一卷网绳下来,最终还是决定先将两个工人的尸骨送上去。看似对自己无所谓的选择,对死者的家人来说,就是比命更重要的。
一上一下就是将近两个小时,两个人在下面等着,把鼓的各个角度都详细拍了照。再下来时,赵庆中不愿耽误,两人系上绳子又把大鼓系在了脚上,一同升了上去。
当一行人接了两人和大鼓再次回到地面时,天已经黑了,也正好不太引人注目。赵庆中又找到负责人,简单说了说,这也算是重大发现了,总要给地方上一个交代。
大鼓蒙上防水布装了车,一同去了赵氏已经联系好的一家招待所。刚安顿好陆林就联系上了洛雨,将今天的情况全都说了一遍,同时把照片发了过去。
“先查查这个刘什么到底是什么人?值得刘安费这么大劲做面巨来鼓咒他。”陆林说道。
洛雨已经收到了照片,此时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这个不用查,那字读‘志’,是猪的意思。这个规制真不算高了,一面鼓而已。淮南王要咒的人可是名垂青史的汉武大帝呀……”
“啊?!”陆林惊呆。
“汉武帝刘彻最初名字就叫刘彘,传说是他母亲怀他时梦到天降金猪,就被起了这个名字,刘彻是后来改的名。”洛雨答道。
“汉武帝刘彻?!确定是那个刘彻?!”陆林问道。
“应该是不会错的,镇天巫神鼓,这‘镇天’二字大概本身就是镇压天子的意思吧。汉武帝可不是这么好咒的,晚年就因为有人咒他,一连杀了十几万人呢。”洛雨道。
“可这里离长安千山万水,要咒他也不应该埋在这边吧?”陆林说道。
“这就要好好研究一下鼓上的文字了。不过这应该是件按图制做的仿品,而且不只一件。乙号,应该是第2只,之前应该还曾仿造过一只。也许刘安当年不只埋在这里也不只埋了一只,但我推测这应该跟他升仙时的埋金于地没有关系。”洛雨说道。
“仿品?那你听过这巫神鼓这东西吗?”陆林问道。
“没有,不过,鼓这东西真的跟巫有很大关系。”洛雨道,“传说最早的鼓就是由一名大巫发明出来的。”
“啊?巫师这个职业不都是外国才有的神棍吗?”陆林发现脑子有点不够用。
“中国最早的神棍也叫巫!在宗教出现之前,没有和尚道士的远古时代,担任上帝与下帝之间媒介任务的人,在人间代替原始神灵行驶神权的人,就叫巫。同时,最早的医生也叫巫,也就是巫医。古有‘巫彭作医,巫咸作筮’的说法。在古代,巫是一个崇高的职业,地位极高。”洛雨道。
“上古传说里和山海经里,提到远古有数位神巫,其中就有巫咸,古之神巫!有说他是黄帝的巫师,也有说他是舜帝的巫师,也有说是商王戊的辅佐。鼓就是他发明的,传说黄帝与蚩尤大战时,巫咸杀了神兽夔牛,以夔牛皮作面,以夔牛骨作锤,做了一面巨鼓。擂其鼓,其声如雷,一震五百里,连震三千八百里,使蚩尤的军队闻声丧胆。战鼓自此威震天下!”洛雨道。
“这我知道!最早的鼓不是乐器,而是用在战争中的,就是战鼓!用以在战争中鼓舞军队士气,规范军队统一节奏的工具。”陆林说道。
“行巫用的鼓应该和战鼓不太一样吧,而且巫咸发明的鼓到底是作什么用的,现在也没有真正统一的说法。先到这里,等我看完鼓上的铭文再说。”洛雨道。
殊不知,就在此时,在万里之外的某个地方,这段谈话正在被翻译成英文播放着。
“巫师之鼓?资料库里提到过这东西吗?”一个的声音问道。
“似乎……没有。要不要现在跟进加强监视?”另一个声音问道。
“不用,再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之前他们四处告状,说不定已经引起了官方的警觉。先不要动他们,我自有安排。”第一个声音答道。
陆林他们到底还是大意了,对方势力那么大,又怎会轻易放过已经洞悉了他们阴谋的人。只是牵涉到葬天之地的秘密,投鼠忌器还没有采取行动罢了。
帝都,洛雨的家里,电脑前她详细的辨识着巨鼓照片上的文字。那些鬼画符似的铭文和道教应该有些关系,她把看不懂的符咒那部分拍照片发给了水静,让她找人来帮辨认一下。
水静的动作用很快,不过半小时就找了师父把符号全都翻译了过来。那个年代道教还在成形阶段,很多后来的道教符号就是从这些原始的巫符中衍生和改进过来的。虽然形状略有不同,但能看出个大概意思。鼓上的符号确实包含着巫法、术术的意思,却不只是诅咒人的,还有很多祈福、降神、激励、鼓舞等一系列正能量的咒符。
不过这只鼓上的咒文,水静的师父御清子看了之后说其中很多都只是起到修饰作用的,这牵涉到一个咒符的激活问题,那些正能量的符都少刻了几笔。而且鼓身两边那些刻的异常精细咒文,主要有两个意思。一半是为了诅咒人的,而且刘彻的名字和八字正是刻在诅咒符文的旁边。
那些符文的意思,是让人昏沉易怒,身体不适,既是病,也是让人情绪不绪。此外御清子还隐晦的透漏了一点私货,传说当年三国时期,左慈道人戏曹操时,就曾用过与之形像相似符文。之后曹操就得了头风,也行了许多昏聩之事,最后更是死在了这上面。不过对这部份洛雨基本就不信了。
另一边则是在祭祀日神,用现在的话说是一种太阳崇拜,有齐鲁之地早期巫术的味道。齐地沿海一带是中国太阳崇拜的发源地。这部分咒文倒是让御清子非常的感兴趣,用他的话说,这些才像是原鼓上本该有咒文,至于诅咒和刘彻八字的部分,应该是刘安自己加上去的。而且以他的眼光,竟然看不明白祭日这部分中的意思。说起来在秦汉之时,山东之地可是仙道大省,既出过巫咸这样的神巫,也出过河上公、安期生这些后世道教中被神化了的一代大方士,更别提泰山和蓬莱之地了。
水静还想继续向洛雨普及点仙道知识,但洛雨的心思都不在这上面,简单聊了几句便继续研究起符文来。难懂的符咒大概有了个概念,洛雨便回头开始研究那篇写于太阳崇拜咒文一侧的铭文。
铭文中的一段写道,有胡巫自称穿超大洋,跨过不沉之海,自十万里之外的西极之地来到中土。跋涉千山,只为寻找日初之地。时逢卫青霍去病大破匈奴,匈奴王庭有奇宝为汉军所得。胡巫过王庭曾见过,言其为日神遗落在人间的子嗣,是上古的西方遗族,自极西之地为寻找日初之处来带到东方的。不知匈奴是其后裔,还是自哪个西域族群中夺得了这件宝物,然其早已忘了当初带宝物东来的使命。倒是刘安听闻中土有传说,只要得宝物认主,便可于日初之地乘金车而踏天路,汉武帝也是因此才对其势在必得。
但胡巫言此为异族谬传,西极以西有仙岛为日落之地,岛上有上古日神的神庙,携日神之子重返于神庙,方可得天路。
“乘金车而踏天路?这神物大概就是通天宝鉴吧!怎么又变成日神的子嗣了。上古神庙便是巴比伦通天神庙吧,可那座庙祭祀明明不是日神,这人多半也是道听途说的。”洛雨喃喃自语,想到通天宝鉴上的那个封印,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这东西是汉武帝在征伐匈奴的过程中抢来的,是上古时代被人从西方世界带过来的。不由想起萧卓在戈壁滩发现的那座巨大的太阳神墓,以及其中的突厥先祖。胡巫见刘安时,通天宝鉴明明已经落在了汉武帝手里,这个胡巫却把这个传说告诉了“以求仙为毕生志愿”的淮南王刘安,挑拨离间之心昭然若揭。
“不对!这传说有出入!”洛雨思索间突然想到了什么,“穿越大洋,又跨过不沉之海……应该是指死海,但若是从那边走,他来中土时根本不会借道巴比伦。那这大洋……难道是地中海?那距离一下子就远了不少!而且对方所说的那座日神神庙是在一座岛上,更不该是巴比伦。难道他说的并不是巴比伦神庙?!这就奇怪了,照这个说法,通天宝鉴被带到东方是为了寻找日初之地而开天路,而胡巫说正确的使用方式是把宝鉴带到极西的日落之地。那巴比伦的通天神庙又算什么?《古事纪》里的所谓的图录又算什么?元人的长生天祭坛又算什么?”
显然,这应该是出自世界上四个不同古老文明的四个不同传说,它们是如此的自相矛盾!不过转念一想这也正常,从巴比伦神庙的经历已经可以确认,葬天之地是个全球性的传说。便如同大洪水传说一样,因为年代久远,最初又大多是口口相传多有谬误,最终导致的结果便是各个地域的故事完全不同,甚至自相矛盾。
但这个结果还是让原本以为只要研究透《古事纪》,就能找到天路的洛雨突然又乱了。她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虽然已经和宝鉴接触了很久,但他们似乎自始至终,都没有确实的掌握到这只通天宝鉴的真正用法!甚至那些古人都未必掌握到了,因为还没人成功的打开过通天之路!到底哪条天路才是真的?!到底通天宝鉴该怎么用?!搞不清楚这些,他们的一切努力都是枉然!
把混乱的思绪放到一边,洛雨继续往下看。铭文有第二部分写道,刘安又曾秘闻过,先有张骞出使,后有卫青带着军队于西域征伐,有随军巫士于无意间竟发现了这天地间的一个大秘密!刘安在这里并没有将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写出来,不过字里行间却透着浓浓的酸味,一个藩王到底是不能和坐拥天下的皇帝比。
不过结合西来的胡巫所言,刘安倒是想一探究竟,便派遣使团跟着胡巫的随从,带了宝物秘密西行,以确认那秘密到底是不是真的。汉武帝已经得到了打开天路的钥匙,听说最近又想着泰山封禅,顺道来东海之滨祭祀日神,这摆明了是想找齐地传说中的旸谷,既传闻中的太阳升起之地。刘安便想着赶在他之前找到禺渊,也就是上古传说中的日落之地,这也是向西派遣使团的另一个目的。
看到这里洛雨又是一阵头疼,于科学昌明的今日,再看这古人眼中的日初日落之地,简直就听玩笑似的。不管是东海之滨还是西域之西,哪里存在着什么日初之地和日落之地?!传说中的地名许是真实存在的,但那些跟日初日落扯不上一点点的关系。还有那个什么太阳之子传说,鬼知道这又是哪个文明里的神话故事。倒是认主之说可能是有所根据的,通天宝鉴遇光而灼热暴烈非常人所能控制,但那对汉武时期装在镜身上的镜耳,却像一道封印似的很好的解决了这个问题。将暴躁的太阳之子驯服,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认主吧,那么剩下就是寻找日初之地了。
想到这里洛雨又想到另一个问题,这个觐见刘安的胡巫又是什么来头呢?他明显是抱着强烈的目的性,才会从地中海之畔来到世界东方。他是什么人?自哪里来?都无从而知,他也许是某个古老文明的祭祀,但这类人到了中土一般都被无差别的称为“胡巫”。
洛雨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头脑中思绪飞转。半晌之后,她摇摇头驱散纷乱的想法,自语道:“呵呵,真是胡思乱想,这鼓当然起不到诅咒的作用,也许这一半太阳神的铭文才是线索。可惜不知道刘安的使团最终出使到了哪里,他大概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根本没能看到最后的结局吧。”关于这个神秘的藩王使团的记录,历史上从来没有出现过。她又一头扎在电脑里,开始继续翻查资料。这一发现反倒让更多的谜团困扰住了她,今夜注定又是个无眠之夜。
次日一早,陆林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喂?!研究的怎么样了?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洛雨整理了一下思绪,决定还是先不把关于通天之路的那数个不同版的说法告诉陆林。他们正在沿着《古事纪》的内容努力搜寻线索,说这个太打击士气了。便只说起了这鼓的来历:“你知道刘安是公元前122年自杀的吧?这个鼓,也是那一年被埋下的。这一年是元狩元年,传说当年汉武帝捕获到了一头独角五蹄的神兽,是为麒麟,所以把年号定为了元狩。祥瑞降世,当时的济北王为了讨好汉武帝,便上书请求对方来泰山封禅,并将泰山周围的封地进献给了汉武帝。”
“可泰山是在山东,跟这边有什么关系?”陆林问道。
“你不了解,汉武帝其实是个很爱巡游的皇帝。他一生封禅泰山8次,各种出游30多次,还不包括微服出行。真正了解他的人,都明白如果封禅的话他肯定不会只去山东。特别是元狩元年这次,可能连路线都规划好了,但最终因为大臣和太后的反对没能成行。但刘安没想到后边的变故呀,他做了准备,将这只刻有巫咒的鼓埋在了这里!类似的事后来还发生过,当初巫蛊之祸爆发的时的一条引子,就是有人在汉武帝去甘泉宫的御道之下埋了木人偶,想要诅咒他。”洛雨道。
“说了半天就是件准备埋在武帝巡游的路上,但却最终完全没有用上的地雷啊!”陆林听得有些泄气,还以为是找到了什么宝贝,原来只是件制做出来就没有发挥过功效的废物。“刘安老哥也挺惨的,他还没咒死汉武帝,就被汉武帝逼得在家中自杀了。哎你说,会不会是他的企图被汉武帝察觉了,才引来了杀身之货?”
是没有用上,但却很可能是一场更大风波的开始。洛雨心里想着,却最终没有说出来。她继续解答道:“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不过此中原因应该很复杂。这涉及到中央集权和地方藩王的矛盾,也涉及到刘安推行黄老之学和汉武帝独尊儒术这样意识形态的矛盾。此外,两人都是非常迷恋仙道,热衷于求长生的,如果仙路只有一条,那么一王一帝之间更是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就像我先前跟你说的洛氏保存千年的那件宝物。只为这一件,汉武帝就有足够的理由逼迫刘安就范。而且那年刘安曾派了一个使团出使西域,此番埋金于地,可能还有一定的纪念意义。”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直接把鼓运回去吗?”陆林问道。
“不!你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其实在我看来,那处埋鼓的地方反倒比这面鼓的价值更大。你别忘了,这次去是寻找古事纪中那些天灾结点的,也许你们发现的那个洞穴是就条线索。”洛雨道,“如果有可能,再次下洞看看吧。说不定有什么意外发现呢。”
“也好,那今天我们继续探洞,有发现再联系你!”陆林答道。
“等等!我大概也要出趟门了,有些事情需要考证一下。”洛雨说道。
“啊?!”陆林一愣,“你要去哪儿?现在特殊时期绝不要单独行动!至少也要叫上萧卓……还有王宣威!”陆林没提洛氏,对这个久居海外的家族还是有些不放心,“是因为鼓上发现的文字吗?那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对了,这个巫神鼓,不会就是你前天提到的那个‘巫鼓之祸’里的那面鼓吧?!”
“你这哪跟哪呀!巫蛊之祸的蛊,是蛊毒的蛊,蛊惑的蛊,上虫下皿的那个蛊!跟这个鼓一点关系也没有。”洛雨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道。
“怎么可能没关系,你不说鼓这种东西就是那个叫巫咸的大巫发明的吗?!2000年前的‘鼓’和‘蛊’分得清吗?通假字吧?”陆林一点也不想承认自己竟然连字都弄错了。
“这个……”洛雨倒真没往这方面想,但史书里言之凿凿记载的就是那个“蛊”字,怎么会错呢?“呃……说起来,这个巫咸倒是可能跟巫蛊之祸能勉强有点关系。”
“怎么讲?”
“汉武帝的求仙求长生之心其实一点不比秦始皇少,晚年更是如此。故老传说里提到掌管有不死药的,一个是西域的西王母,再一个东海之外仙山中的六大神巫。而这里的神巫,就包括巫咸。传说中辅佐黄皇的巫咸来自齐地,也就是山东东部,更有说他是自海上来,那便是从山东以东漂洋过海而来,当时那边称为东海。这说法恰好与秦始皇派徐福东渡,入海寻蓬莱仙山的目标相吻合。徐福要寻找的目标很可能就是拥有不死药的东海神巫之所,也就是巫咸来的地方。”洛雨道。
“到了汉武帝时期,他似乎也认同始皇的这一目标,更开辟了一东一西两条求仙路线!张骞出使西域的各项使命中,就明确有一项是寻访西王母。而在东线上,最著名便是封禅!汉武帝八次泰山封禅,八次巡游东海,真是没少往海边跑。后来,便是在这巡游东海拜祭日神寻访巫咸的过程中,出事了。不过说起来大概应该只是个巧合吧,呵呵。”洛雨道。
“别吊胃口,到底出啥事了?”陆林问道。
“公元前94年,汉武帝泰山封禅之后便去了成山拜祭日神,寻找日出之处,同时也是希望能东海之畔寻访巫咸当年的踪迹。成山头和天台山知道吧?”洛雨问道。
“没听过。”陆林道。
“成山,胶东半岛最东端的一座临海之山。传说古时是日神所居之地,这里是那时大汉版图的最东端,最早能看到海上日出的高角,成山头便是这座山伸入大海的最东端。说起来,这个地方非常的邪门。最早巡游成山头的皇帝是秦始皇,他曾两次驾临成山,拜祭日神,求不死之药,又去。秦始皇称这里为‘天之尽头’,丞相李斯便手书‘天尽头秦东门’,铭文于东临大海的成山顶峰之上,从此成山头便被称为‘天尽头’。谁曾想到,第二次巡游成山头结束后,秦始皇就死在了回咸阳的路上。这里真的成了‘天尽头’!”洛雨道。
“再后来就轮到了一样渴望长生的汉武帝!公元前94年,汉武帝封禅之后便继续向东祭拜成山头,完事之后倒是平安回到了长安,可人却不对了。自他这一拜之后,这一年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汉武帝晚年最大的政治事件,一场腥风血雨从此拉开了序幕!始称‘巫蛊之祸’!这一错让他一直悔恨到死。”
“你是说秦皇汉武全栽在了这么一个小山头上?!这也太神了吧?!咱这小人物不怕它方,回头真得去看看。”陆林道。
“看不到了,前两年当地觉得这个意头不好,便把‘天尽头’改成了‘天无尽头’!与其说是栽到天尽头,不如说是栽到长生不老的欲望上。”洛雨道。
“这还真是……你接着说!巫蛊之祸又是怎么回事?”陆林道。
“公元前94年,汉武帝的宠妃赵捷纡史称钩弋夫人,生了一个儿子,这儿子很讨汉武帝的喜欢,甚至在私下里在无意间说过改立他为太子。这话后来传说到太子刘据耳朵里,也就是皇后卫子夫的儿子,卫青的外甥。不过当时卫青已经去世多年,卫氏母子在朝中势力大不如前,不然便是汉武帝也不敢轻易生出易储的想法。无意间的一句话,为后来的父子相残埋下了根苗。”
“同是在公元前94年,长安城中巫风盛行,生活着很多胡巫和方士,大都是以左道旁门的奇幻邪术迷惑众人,无所不为。上到达官显贵,下到黎民百姓,家家户户行巫祈福,同时也扎小人咒仇人。便是在宫中,也常有贵妃美人请巫女入宫做法,在屋里埋上木头人,趋吉避凶,诅咒争宠。这个传统其实由来已久,多少年间一直是这样,便是刘彻自己也是迷信这些,只不这次不一样了!封禅回长安之后,汉武帝的身体一直不好,常常梦到有数千木头人拿着木棒打他的头,醒来以后就精神恍惚非常头疼。他认为是有人在咒自己,便派人遍查长安城中的巫蛊。这人便是江充!”
洛雨回忆着昨晚查的资料,一点点把零星载于史书的内容一点点关联了起来,一边对陆林说,一边也是自己在分析。“同是在这一年,刚刚投靠汉武帝不久的‘火箭干部’江充,被封为‘绣衣使者’,这是个了不得的官职,权限相当于明代的锦衣卫指挥使加现在的国安局局长!而汉武帝就是为了查巫蛊才任命的他,之后他倒是挺对得起这个职位,上任伊始便大索天下!”
“这场风暴从底层的百姓开始,两年间抓捕斩杀了愈万人,随着江充的气焰日益嚣张,动乱也越来越大!直到两年后的公元前92年,在御道下挖出人偶,有人诬告是宰相所为,这场祸乱开始在朝堂之上和皇宫里蔓延,株连百官和后宫的宫人无数,到最后,火终于烧到了皇后和太子身上,地位仅次于汉武帝自己的两个人!”
“江充得罪过太子刘据,他见汉武帝年纪已老,害怕汉武帝去世后被刘据诛杀。于是找到了机会,把太子也托入了这个泥潭!他在太子宫掘蛊,掘出了刻着汉武帝生辰,用桐木制做的人偶。刘据恐惧,便让手下门客诛杀了江充,并把江充手下查巫蛊的胡人巫师烧死在上林苑。其时汉武帝正在长安城外的甘泉宫修养,江充的党羽逃到甘泉宫后面见武帝,诬告太子已起兵造反。刘彻听了大怒,没有查证便发兵讨伐。”
“汉武帝历来冷酷严厉,此时刘据是真的怕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无奈只能一条路走到黑。调动能调动的兵马,将长安四市的居民数万人强行武装起来,于长乐宫西门外,与前来平叛的军队大战起来。双方会战五天,死亡数万人,最终随着各路勤王军马的到来,太子大败。一路逃到湖县,走投无路时最终带着自己的儿子,也就是汉武帝的孙子一起自杀。太子生母皇后卫子夫也受太子牵连,也被收回了皇后玺绶,卫子夫无以解释,最后也以死明志,自杀身亡。”
“之后,巫蛊之祸并未就此平息,官吏和百姓以巫蛊害人罪相互告发的多不胜数。直到两年后,经过调查发现当年江充所办巫蛊之案多为有不实,太子也是受了江充陷害,当初起兵只为自保。事情水落石出后,汉武帝追悔莫及,自己亲手灭杀了相伴数十载的老婆孩子和孙子,对他的打击无以复加。加之一场巫蛊之祸,将长安城中的士大夫阶层几乎杀绝,受株连者十余万人,使汉朝的高层出现了严重的断层,也为后来西汉灭亡王莽篡汉埋下了祸根!”
“悔恨之余他在宫中修了一座思子宫,又在太子自尽的湖县建了望思台。之后最后一次登临了泰山,心灰意冷的汉武帝再不言求仙长生,登泰山、祀明堂后,便下了《轮台罪己诏》,宣传重启汉初的‘黄老’思想,无为而治,与民休息。可斯人已逝,悔之晚矣!一年后的暮春,公元前87年3月,一代雄主在悔恨中郁郁而终。说到底,他也算是间接死在了这巫蛊之祸上。”
最后洛雨总结道:“而刚才我说巫咸勉强算是跟这事有关系,便是因为这一切都是汉武帝从成山头寻访巫咸回来开始的。自那次回长安后,‘巫’就成了一个祸患!巫蛊之祸后,这个‘巫’字,也从自古崇高的职业,变成了人人不敢言的贬义词。”
“这个……还真不是一般的邪门。”陆林听得惊心动魄,久久没有言语。“不过话说回来,这些哪儿哪儿都不挨着,这个关系也太勉强了吧。”
“同一段时间点上发生的历史事件,它往往都不是孤立的。放在史书里可能是单独一章或者人物列传中的一小段话,但这些是要对照其它的事件和人物,横向联系起来看的。比如太史公司马迁自己,就是为了替出逃匈奴的好友李陵说情,才被汉武帝施了宫刑。而李陵是飞将军李广之孙,当时因为上司李广利的错误决断,使之提兵不满五千深入匈奴腹地,搏杀八万匈奴主力,血战八天八夜后被俘。后来又被李广利诬陷投敌,致使李陵孤身塞外放马血战后,长安家中反被诛了三族,于悲愤之中投降了匈奴。”
“其时,苏武刚刚被困匈奴,二人本是好友,若无李陵后来的暗中保护,苏武未必能活动持节归汉那一天。苏武在北海边牧羊,连那牛羊都是李陵送的。两人时常来往,直到苏武归汉,二人都知道此生再不能相见,才于北海之畔洒泪惜别。而贪墨了李陵军功的李广利,反倒升了官。后来因为巫蛊之祸中发兵诛杀太子而被武帝所恶,在三击匈奴时他急于重新获得刘彻的信任,贪功冒进,至使全军覆没。七万汉家儿郎全部丧送在李广利手中,而他自己则投降了匈奴。此役之后,大汉国力大损,再无北争之力,汉武帝死后,汉朝才改变策略开始与匈奴‘和亲’以求和平,也才引出了后来的昭君出塞。”洛雨掰着指头数着,“你看,史公受刑,李陵投匈,苏武归汉,李广利冒进,昭君出塞,桩桩件件都是著名的历史故事,可横向一看,才会发现其中却存在着不少的因果关系。历史是要这样看的!”
“停停停……你说得我头有点乱……说正题!”陆林被这一堆因果关系绕进去了,半晌才揉了揉发晕的脑仁,从故事中抽离出来。恢复了冷静的他开始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待整个巫蛊事件,“这个我从没有听过,但你不是说过,对于一些隐秘或者大事,史书上记载到明面的东西,不一定就是事件的真相吗?这个巫蛊之祸也可能是这样吧?”
“是呀,”洛雨不否认,“可这个不会错,这是班固写于《汉书》中的,太史公司马迁当时正是汉武帝的史官,可算是整个事件的亲历人之一,他虽然没有直接记载过巫蛊之祸,但在很多当时人物的本纪列传中有所透漏。比如‘将军公孙敖,坐妻为巫蛊,族’,浞野侯将军赵破奴,‘后坐巫蛊,族灭’,丞相公孙贺‘坐子敬声与阳石公主奸,为巫蛊,族灭’!这些肯定不会错。而且最后,就连太史公自己也是因为巫蛊之祸下狱而死的!”
“但你又怎么确定这个班固或者司马迁就知道真相呢?或者说一个小小的史官就一定敢写出真相吗?”陆林反问道,“我记得司马迁可是得罪了汉武帝,而被汉武帝施了宫刑,成了太监的。之后他还有那么大的胆子对如此大错加以评论吗?”
“这个……”洛雨也不好确定,但长年受历史熏陶,从学者的角度来说,她是非常信服事无巨细都记载下来的司马迁的。
陆林最后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问,“你也提到了巫蛊之祸发生前,汉武帝是在寻访日初之处,和巫咸的不死药。你真的就那么确定,他的成山头之行,是一无所获的?这个巫蛊之祸的‘巫蛊’,就一定不是巫咸的那个‘巫鼓’吗?巫神鼓?!”
洛雨沉默,再次陷入了思索,陆林说的这些,是一个完全不懂历史的人才会产生的胡思乱想。偏偏这种天马行空般的假设,正是一个科班出身的人所不可能想到的。寻访巫咸,巫咸制鼓,巫蛊,巫鼓?可按照刘安那只鼓上的铭文推测,汉武帝得到了通天宝鉴,为了寻找天路,他当时应该是迫切的想找到日初之地才对,不该会为了一面巫鼓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抑或……两者有什么关系?洛雨不禁想起鼓上那些祭祀日神的咒符,难道这巫神鼓上留有巫咸关于日出之处的线索?或者是寻找海外仙山的一个必要条件?而显然,这面巫神鼓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被刘安见过,甚至还制了仿品,但汉武帝却未必见过。
陆林继续说道:“就像你刚才说得,同时期的历史事件是要横向来看的,其中很可能存在着微妙的关联。我来替你捋一捋啊,你看,汉武帝先是成山头拜日神寻巫咸,之后回到长安就任命的江充,开始查巫蛊,又生出改立太子的心思,之后巫蛊之祸愈演愈烈,直到父子相残最后太子自杀。”
“对了!后来汉武帝死后,登基称帝的还真就是武帝想改立的那个赵婕妤之子,汉昭帝刘弗陵!我还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太子刘据便是在公元前122年被立的太子,正是刘安自尽,升仙那一年,真是好多巧合。”洛雨猛得想道。
“那就是说,改立太子这个目的,通过巫蛊之祸最终是达到了。纵观整个过程里,开头的寻访巫咸是个未知条件,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关键人物,就是江充。”陆林分析道。
“江充本名江齐是赵国邯郸人,通晓医术占卜,被赵国敬肃王刘彭祖奉为上宾,却与刘彭祖之子太子刘丹交恶,被其派人追杀。后化名江充逃到了长安,告发刘丹与同胞姐妹通奸,汉武帝大怒,废了刘丹赵国太子之位。搞得刘彭祖到死也没选到一个满意的接班人,不过他也不算什么好人。史书上说刘彭祖为人巧佞,持诡辩伤人,刘安被判谋反自杀就和他有很大关系。说起来他也是在公元前92年,巫蛊之祸起时去世的。呵呵,江充这算是有前科的,难怪后来太子刘据如此恨他。”洛雨道,提到刘安她猛又想起了什么,“等等!刘安这面鼓的铭文里,也提到过一个姓江的人,他叫江桓,也是邯郸人。看样子其人在淮南王的门客里属于最受重用的那一类方士,这面鼓都是由他督造的。汉时江姓多见于长江沿岸附近,于北方很少。”
“会不会这个江桓和江充本就是亲戚?!甚至江桓根本就是江充的爷爷?!刘安自杀后他从淮南回到了邯郸,30年后,他的后人来找刘彭祖和汉武帝报仇了?!”陆林抢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