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三月定剑南（九）

德阳城，韩逊迎接来了大唐军部后勤司的一支辎重队伍，他看着翻越了蜀道而来的士兵以及从剑南北道雇佣而来的民夫组成的浩浩荡荡的队伍，长舒了一口气。

作为剑南道行军副总管，韩逊的压力其实很大的。自新帝登基、李弘益掌握大权以来，这还是新的大唐第一次进行大的战事，而是还是灭国之战。

负责攻城攻坚的任务都压在了韩逊的肩上，这一路南下，逢城必克，唯独在德阳被王宗侃坚守了大半个月。韩逊和慕容阎昆一样，对蜀地几乎每日都有的小雨烦透了。

在唐军难得的充足后勤保障以及猛烈的攻势下，王宗侃终于坚持不住，他得不到从成都的支援，带着数千残兵退守什邡，可以说对唐军的威胁已经很小了。

在慕容阎昆回到益州后，与诸将商定，决定全军直下成都，只要拿下了这座伪大蜀国的都城，一切就好办多了。

颇超乞光一直在成都四周游弋，仗着骑兵的灵活性和机动性，王建数次派出大军围剿，都扑了个空，反而被颇超乞光寻到机会，痛打了几次，无奈地回守成都。

慕容阎昆主意既定，于是韩逊领兵自德阳南下，颇超乞光也领兵会合，再次来到了新都至犀浦一线。

伪大蜀国的众人并未为难慕容阎昆派出的使者，大家都有眼力，看得出来，这名大唐使者不过是个军中小卒，而且还是个吐蕃人。哪怕王建愤恨于唐道袭之死，也难得大度地放了那充当使者的小卒回来。

唐军来得迅猛，得知慕容阎昆领军到了成都北面数十里外，王建很快就从唐道袭战死的噩耗中醒悟过来，他坐在宝座上，盯着王宗佶：“北唐欺我朝中无人乎？召各军至，征城中百姓，朕要亲自出马！”

王建年近六十，他是军旅出身，虽说蜀地的安逸消磨了他许多的锐气，毕竟还是一只能咬人的老虎。他盯着众人，说：“北唐受制于蜀道，来犯之敌军，不过三五万。只要在成都城下大败之，吾便可召集各州勤王，反攻关内。大蜀不亡！”

就在王建加紧了成都守备，准备大战一场的时候，慕容阎昆也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根据军情司的情报分析，王建既然敢在李弘益拥立李柷称帝的情况下，在蜀地称伪帝，说明这个人野心极大，不是那么轻易就放弃的。

所以从一开始，李弘益下的命令，就是要与王建战到底。若以长安的君臣人等评价，朱温是个敢作敢为的真小人，王建倒有几分伪君子的气质了。

双方都在秣马厉兵，于是五月下旬，在一场连续下了四五天的小雨停歇之后，慕容阎昆挥大军，正式向成都发起了攻击。

王建亲领两万余大军，包括他一直舍不得派出的最精锐的禁卫军，这也是他能够从成都带出来的所有军队了。在大军后方，还有数万被征调而来的民夫。

决战的地点位于犀浦县东北，这块地方是慕容阎昆选定的。王建知道，若自己不主动出击，以唐军这两个多月来的表现，绝对还是会以骑兵来回游走，拖得蜀军疲乏，与其等到将士们丧失战心，不如趁着自己对军队还有掌控力，先行出战为好。

既然要出征，就不能任由慕容阎昆在眼皮子底下晃荡。虽然成都与外界消息沟通的渠道都被大唐骑兵几乎彻底封锁，多年来的军事经验和直觉告诉王建，或许德阳那里的王宗侃已经坚持不住了。

看着南面而来浩浩荡荡的伪蜀大军，慕容阎昆收回了千里眼，说：“想不到王建居然亲自杀来。很好，咱们就在此地彻底击败他。这个天下，总归是我大唐的！”

他严肃地对众将说：“依照事先的部署，各就各位，各守其职！大唐万胜！”韩逊等诸将也都肃容回道：“大唐万胜！”

李弘益占据凉州之后，王建对他的关注并不多，那个时候他一心想要统一东西两川。等到李弘益灭了李茂贞，王建不得不对李弘益重视了起来。只是相比河西，王建的情报工作实在不到位，他对李弘益也只有一个大致的了解。

但是靠着这些零散的消息，王建也知道，李弘益一手拉起来的军队，不论是善用火器的步兵，还是以回鹘、吐谷浑、诸羌为主的骑兵，都不是好对付的。

他心里其实还有些羡慕李弘益，因为李弘益实在太年轻了。年轻，就可以承受得了失败，对于王建来说，这一次大战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乱世之中，有野心的人实在太多，王建自认为自己比朱温还是要点儿脸面的。他原本只想安稳地守在剑南道蜀地称王，做一个割据一方的势力就足够了。

然而李弘益不给他太多的时间和机会，这两个多月各地各军的连续失败，王建已经察觉到，若是自己再败一场，好容易下定决心建立的大蜀国，恐怕就真的存在不下去了。

为了给还在偏远各州的官员军队以决心，同时也是一种威慑，王建必须要打赢这一仗，因为他已经退无可退了。

为了适应下午作战时的阳光，王建特意从西南方向布阵，同时为了防范唐军特有的火器，他将阵型布置得很松散，而且在各军之间的结合部，也很是注意。

慕容阎昆将韩逊的朔方军、祁连、威戎二军的步兵都集合了起来，依旧布设在中军位置，以韩逊为主导，自己则带着周成，领着骑兵主力，列阵于右翼。至于慕容真海，则领了不足三千骑，藏在了另外一个方向。

按理说王建应该要主动攻击的，但是伪蜀大军却迟迟不动。眼看布列阵型就用了整整一个上午，慕容阎昆等不及了，说：“既然王建不愿意动，咱们就先攻过去！”

他大声说：“周成领三千骑，冲阵！”周成拱手说：“诺！”点了三千骑，缓缓地率先攻了过来。然后慕容阎昆说：“传令韩逊，准备移兵前行百步！”

王建的禁卫军有骑兵四千，再加上拼凑而来的杂骑，差不多有六七千。以骑对骑，这是战场的惯例，看着对面大唐骑兵开始移动，王建皱了皱眉头，派出了自己的养子王宗丕。

周成和王宗丕迅速地纠缠在了一起，王建突然发现，对面的唐军居然吹起了牛角号，然后中军的步兵竟然缓缓向前移动。他微笑了起来：“临阵而移，兵家大忌也！”

他站在宽阔高耸的望车上，正准备下命令出击，却发现唐军的移阵虽然缓慢却十分整齐，前军的士兵推着车厢，一队一队的士兵举着大盾，护着抬起了虎蹲炮的炮兵，跟随着各都得掌旗官，每十步便一停，然后各军官立刻将略有些松散的阵型整理完毕，然后才继续前进。

王建长叹一声：“治军若斯，敦煌李小儿可谓是将帅之才了！”他懒得去看王宗佶，说：“传令王宗弼，领军出击应战！”

韩逊领军前进了八十步，便不再继续前行，而是就地迅速重新布防。在他身后，辛苦跨越蜀道运送而来的十五门红衣炮，终于发出了第一声怒吼。

接连不断的炮击声，让王建浑身一颤，看到飞来的弹丸有近三分之一落在了前军头上，王建长叹一声：“有此利器，李弘益可谓是非常之人也！”他心中羡慕不已，大吼：“给朕都抢回来！”

在右翼的周成，领着三千骑与王宗丕的四千多骑兵来回冲了两次，他心里更加有底气了，知道这些伪蜀骑兵远不是自己的对手，但周成还是扬了扬手，有意地将混战的地点向后拉扯而去。

骑兵对冲，讲究得是一股锐气，毕竟马匹体力有限，不可能无限次地进行短程爆发式的冲锋，而且伪蜀骑兵的坐骑，明显比不上对面的大唐骑兵。

王宗丕与周成比起来，对于骑兵作战的经验是远不及，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每一次与周成骑兵的对冲，其实都在向大唐军阵的方向靠近。

等第四次对冲，王宗丕又丢了百余骑人头，他大吼：“再冲一阵！”等马速已经提起，却发现对面唐军的三千骑，突然潮水一般分开，在他们的后方，两千多名身着明光铠，手持长刀的壮汉已经等待多时了！是陌刀！

慕容阎昆突袭唐道袭，顺便将荔非循的千余陌刀手也带了回来。这一次大战，他要保存骑兵的体力，于是定下了一个简单的计策，引诱王建的骑兵不断突进，然后以陌刀营来对付。

王建一直在密切地关注着战场的形势，他看得很是明白，依靠步兵，想要推进至唐军的中军阵前，恐怕是太难了，只有指望骑兵了。

当他看到王宗丕的骑兵不断向前推进，心里稍微放松下来，只觉得李弘益毕竟年轻，偌大的沙场名声都是靠步兵打出来的，或许他对骑兵的理解和运用还远远不够吧。

然后他便听到了从骑兵阵前发出的惊呼和惨叫，脸色顿时一变，因为他猛然间想起，李弘益手下有一支陌刀队，而陌刀，是当年卫国公李靖等发明得对付骑兵最有效的武器，甚至在天宝年间之一，都没有“之一”！

王建大吼：“快，命亲军骑兵都指挥使王宗修，领禁军精骑杀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