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2007年，5月11日

“哥，那是你同学？”表妹一包大薯条居然要了六包番茄酱，要不是有黑猩在，我都不好意思向服务员张嘴。

“对，是我高中同学，我妈也认识。那货长得黑，就和那黑猩猩似的，大家就这么叫他，你没听见他叫我歪脖子树，一样的，这外号都是互相嘲讽用的。”没办法，谁叫那时候我上课总是歪着脖子一副爱理不理人的样子。

“那牛逼了呀！他可是这家店老板的儿子。我都来多少回了，好多人都知道。”

这对我而言可算得上是个意外收获，我只记得那时黑猩成绩不好，听说他爸是个倒卖小家电的，在批发市场还有个摊位。有时候黑猩在学校打架，他爸拿着钢管就找到教室里，满操场追着打。母亲也不知道解救了黑猩多少回。可我一直不知道的是，他们家居然这么有钱！

“那他这算啥？好好的富二代不当，怎么干起服务员来了。”

“那谁知道？有钱人的世界咱不懂啊！”表妹还沉浸在番茄酱的世界里。突然觉得还是不够痛快，把两个袖子挽到了肘关节，这时我才发现了异常，她的左手小臂上，居然有一片纹身，是一片玫瑰花丛。

可是看着表妹专心吃东西的样子，让我相信世界上还是有天真无邪这个词的现实存在，于是我决定忍耐。看着她吃完薯条，大口大口的啃咬着汉堡，一点也不顾及是否毁掉了淑女形象。吃完这些还不够，又拿起鸡翅，还调皮的用鸡骨头在桌上拼了个什么字，当我想仔细看的时候她却一把揉烂了。最后还不忘对着加冰的可乐大吸特吸，最后扬起脖子一个长长的饱嗝才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哥，你咋不吃呢？”

“你这是吃饱了才想起我？饱了没有？我就回来一天，想宰你就抓住机会，过期不候。”

“可够了！我奶奶家那几个哥抠死了，从来都不请我吃饭。”

“那你要是吃饱了，哥就有话问你了，把你的左手拿过来，给我说说吧？”

“就知道你是为这事回来的，我妈跟你说了，还是大姨说什么了？”虽然表妹嘴上说的是有所准备，但是第一时间她还是有意把袖子放回了手腕处，那片玫瑰也暂时从视线里消失了。

“我妈只让我有时间来看看你，别的什么也没说。这样也好，省得她们瞎传，哥也是被冤枉过的人，知道被冤枉的滋味不好受。你要是有什么就跟我说说吧，不管我能不能帮到你，总之多一个人替你想想吧。”

表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赶紧拿起桌上剩下的餐巾纸，在眼睛上摁了一下，然后又擤了一下鼻涕。“哥，你觉得我能是怎么了？”

“我不知道你怎么了，但是妹子，纹身这种事，虽然国家没有明确的禁止，但是不管在咱们这小城市还是北京、上海那些大城市，有个这东西，多少还是会让人有点不舒服。你还算好的，你知不知道我二哥，守信，当年烫个头差点被撵出家门。抽个时间，还是洗了吧。”我不想用自己的过去猜度表妹，只希望她看在我们之间的情份上，自己说出来。

“你当是为了这个？哥，可真不是！”表妹一把拉开袖子，把那片玫瑰放在我的面前。这时，我突然发现了一些异常，在这片深蓝色的花丛下，隐藏着一条条细小的瘢痕。我突然想起很多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因为受不了各种刺激就用自残的方式来呼吁家庭和社会对自己的关注，我心中开始有些害怕可能会面对的事实。“哥，我真的控制不住我自己。”

“谈恋爱了？哥不瞒你我在你这个年纪，也偷偷干过这种事。但是妹子，你放心，你是最优秀的，就算你和你对象闹什么不愉快，那也是他的错，你绝对不要用惩罚自己的方式来宣泄。”

“是呢？哥，你上高中还早恋呢？我咋不知道！讲讲呗！”表妹调皮的看着我，似乎忘记了刚刚才哭了一鼻子。

“先说你的问题！好好的为什么伤害自己？”我想严厉，但是对于我这个独生子女来说，这就是我唯一的亲妹妹，我实在严厉不起来。

“哥，你别多心，我没早恋，这也不是纹身，是贴纸，我瞎玩的。”说着她就蘸了几滴可乐，还真在胳膊上擦起一大片。但是那几条像蠕虫一样难看的粉红色瘢痕，却更加刺眼。

“你胳膊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虽然近两年我没见你，但是你之前可从来没有这疤，别忘了我小时候还带你学游泳，你老实交代！”

“就知道你是为这个事来的。哥，你别多心，我真的没事，这是我上次考试的时候，心情不好，拿圆珠笔在胳膊上划的。”表妹似乎恢复了平静，刚才的激动不过是昙花一现。

“那就更不应该了呀！考个试而已，大不了就是不会做，下次会做了不就行了，干嘛要伤害自己呢？你妈看见了多心疼啊！你当是我妈，考不好就是冷言冷语，你妈可从来没骂过你吧？”我糊涂的看着表妹，似乎她成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她确实没骂过我，可我宁可她骂骂我。哥你不知道，从小你太优秀了，虽然大姨总是当着你的面教训你，可是背着你，总是让我向你学习。可我就是没你聪明，从小到大，我就没进过班级前十名。”表妹惭愧的低下了头，双手的大拇指互相抠起来，发出尖锐的声响。

“无所谓啊！学习好又怎样，考不上名牌大学一样都是零。再说了，你一个女孩子，别对自己太苛刻，这也是我妈说的吧？”我真不知道我有什么好优秀的，如今的样子实在愧对表妹对我的赞扬。

“对，就因为我是女孩！哥，我奶奶家就我一个女孩，其他都是男孩。你不知道，虽然表面上说的是男女平等，但我能感觉到，平时家里吃个饭，从来都不会刻意的等等我爸我妈。我觉得我爸我妈可委屈了！我就想在学习上加把劲，真的哥，我要是有你那个脑袋，我羞死他们！”表妹抬起头，眼里的怒火蠢蠢欲动。

“那你就更不应该这样做了，你这样做，会让父母多心的。你没有向你爸妈好好解释一下吗？”记得小姨和小姨父是两个特别善良的人，我觉得不会存在我和父母之间这样的隔阂。

“我说了，他们不信啊！再加上班里时不时有男生跟我走的近，大姨看见了跟我妈告状，他们就都认为我是早恋，是自残。就他们那德行，也不想想我能看得上？我要找怎么也得找个我哥这样的吧？”

表妹的话我半信半疑，因为我对自己是否配得上优秀半信半疑，因此根基不稳，任何上层的建筑都是摇晃的。“那你为什么要划破自己的胳膊？”

“我不是跟你说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啊！上次考试，数学本来就是我的弱项，结果开始的几道选择题我就不会做，后面填空题不会，证明题不会，解答题不会。哥，我越想越气，越气就越恨不得扇我自己两巴掌，可是毕竟是考试呢，我又不想闹得人人皆知。我坐那也坐不住，又不能站起来走，恨得我就拿圆珠笔在胳膊上划了几道。也不知道为什么，越疼我心里越好受。后来划得多了，劲儿大了，胳膊就破了。”

听表妹说完，我相信她并不是在骗我，她说的应该都是真的。这或许就是一种严重的考试综合症，是心理疾病，可惜心理疾病现在仅仅在我们的课堂上有所涉及，就算在太原，也没有一家正规的大型的心理治疗机构。况且，她正处在青春期，加上太大的精神压力，才会让她如此反常，但愿过了这段时间，一切都恢复正常了。但愿，真的只是但愿。

表妹突然从口袋拿出手机，是新款的摩托罗拉V3i，“喂，妈，怎么了？。。。没有啊，哥哥回来了，我俩在外面吃饭呢。。。。还哪个哥哥，大姨儿子，除了他谁请我吃饭呢？。。。你咋还不信呢？等一下啊。”

表妹手机伸向我，我接过来就说：“小姨，是我，我今天回来去学校看妹妹了，见她没吃饭，带她出来吃个肯德基。少让她上一个晚自习您别生气啊。”

“哦，正正你真的回来了？那就没事，少上个晚自习没事。我是听你妈说她又跟个小男孩出去了，吓了我一跳。那什么，明天正好周六，小姨请你吃饭吧？”

母亲在一中的眼线还真是根深蒂固啊，这都多少年了，还保持着高效的功能。但是可恨的是，这个功能为什么不再深入一点，彻底一点，也少了一些误会。“不用了小姨，我一会儿送妹妹回去就赶火车回太原呀，下次吧。”

“你这太着急啊孩子，因为啥啊？”

反正事情已经问清楚了，多余的我觉得也没必要多说，表妹透过落地窗看着外面稀稀落落的自行车飘过，恍如落入尘世的仙女对世界的好奇。“没事，因为别的事，随后再说吧小姨，我这就送妹妹回去。”正要还手机给表妹，突然想起一句重要的话，“您可别跟我妈说我回来的事啊！”

晚上在车站的冷风中，我给小姨发了一条信息：亲爱的小姨，我这次回来就是因为对妹妹的担心。但是经过我俩简单真诚的交流后，我觉得一切都会好，她只是心理有些波动。希望您和姨父，能够相信自己的孩子，多给她一些时间，跟她进一步的交流，听听她心底的声音，不要像我和我的父母似的。

发完信息我就关机了，我拒绝一切打扰。同时我的脑中冒出了个问题：小姨和小姨父是做什么工作的？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