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三月定剑南（八）

唐道袭红着眼睛，看着身后不足三千的乱哄哄的士兵，心中又惧又愤。他抬头看着灿烂的太阳，心情灰暗无比。

昨天夜里，又是近子时，慕容阎昆与前锋慕容真海兵合一处，六千骑兵趁着夜色，绕道唐道袭大营的西南方，然后发起了夜袭。

跟随李弘益这么多年，慕容阎昆也算是历练出来了。作为大唐军方第三号人物，慕容阎昆或许与大唐开国以来的名将还有差距，就是与朱温、李克用等人的部下将领也有差距，但他对于骑兵的运用以及夜袭、奔袭战术，可谓是得心应手了。

祁连军作为李弘益最早赖以起家的两支军队，可谓是如今大唐最精锐的骑兵。当初慕容阎昆跟随李弘益平定凉州，受制于钱财物资，不得不从一支骑兵为主的军队，变成了半骑半步的军队。

但是近年来，随着潼关以西大定，李弘益与内阁苦心孤诣，这些年关内道、陇右道、山南西道等州县得到了快速发展，李弘益手中有了钱，于是再次将骑兵建设日程提了上来。

而第一个受益的，就是祁连军，就连李存孝的飞虎军，都得排到后面了。至于周成的威戎军，他作为曹用行曾经的心腹，虽然威戎军是新建，但是却补充了一大批的老兵。

所以这一次慕容阎昆手上虽然只有六千骑兵，但士兵大多是经年老卒，战斗经验丰富，再加上装备精良，慕容阎昆觉得，已经足以称雄蜀地了。

昨夜的夜袭，战斗过程依旧是最熟悉的那一套。最先派出的“夜不收”和精锐斥候小队，先行摸到了唐道袭的大营附近，清除了游巡的守卫，悄悄地破坏了一段营寨，然后大队骑兵迅速冲来，直杀入蜀军的大营之内。

震天雷、燃烧罐、火把，被冲进来的骑兵们到处抛掷，很快就在唐道袭的军营内引起了巨大的骚乱。

就在唐道袭猛然惊醒，慌乱地指挥着士兵们反击的时候，距离不远的李继崇营，也遭到了周成的袭击。李继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召集了身边最精锐的数都士兵，转身向东南方向逃去。

他打定了注意，先赶往渝州，抢夺船只，然后顺江而下，借道鄂州的杜洪，前往汴州开封投靠朱温。他知道自己兵力经过与奉义军大战，损失惨重，若是继续跟着唐道袭，只怕唐道袭要对自己下黑手。

至于投降大唐，一想到李弘益当年攻破凤翔，自己的叔叔兼义父李茂贞被昭宗皇帝灭了三族，李继崇就恨不得生啖其肉。

随着李继崇毫无节操地先行逃跑，引得他营寨附近唐道袭其他小寨的士兵们也跟着逃跑。在这样慌乱的夜色中，唐道袭再也坚持不住，好容易收拢了五六千兵马，簇拥着向东门而去，在半路遇到了杀出来的王彦章千余人，又被大唐骑兵尾随追杀，身边只有不到数百人。

慕容阎昆顾不得与王彦章叙旧，命令慕容真海、周成二人，继续追击。唐道袭原本想与东门驻扎的军队会和，然而他却没有这个机会，值得继续东逃，连夜逃向渝州而来。

在他身后，慕容真海还在继续追击。至于周成部，则留下来配合铜梁城中的奉义军，四处追杀在夜里被杀散溃逃的蜀军。

慕容真海这一次发了狠，他以前数次被李弘益派出追击，当年原州血战，没有追上李茂贞，被他深引为大恨。所以这一次，慕容真海暗暗发誓，说什么也不能叫唐道袭走脱了。

于是慕容真海一路尾随，摆脱了数次残存蜀军的纠缠，只是盯着唐道袭不放。唐道袭无奈，他身边好歹有千余骑兵，停也不敢停一步，连过巴川县、壁山县而不入，只一心往渝州巴县而去。

唐道袭不敢休息，慕容真海也不休息，一路追杀。只是渝州与合州山路崎岖难行，慕容真海又不像唐道袭一般熟悉地形道路，渐渐地追得远了。

副将劝说：“将军，咱们深入数十里，不知前方如何，还是撤吧！”慕容真海瞪起了眼睛：“给老子追！”于是诸军官再也不敢言语，只是一心继续追去。

唐道袭好容易撤到巴县附近，与巴县官员取得了联系，却得到了一个坏消息：就在半天前，李继崇带了不到两千人，冲了回来，抢夺了船只，多余的船只也都被他派人凿沉，然后顺江水而下，逃跑了！

唐道袭气得吐血，扬天大骂：“狗贼害吾！”他看着身后疲惫不堪的士兵，望着成都方向，双眼含泪：“陛下，天不欲我大蜀存耶？”

然而已经没有多少时间让他感叹了，顾培孝见到慕容阎昆后，立刻快马派出军情司人员，追上了慕容真海，为他指引道路，很快就继续追了上来。

看着两千多大唐骑兵，唐道袭叹了口气：“吾为陛下效力多年，受皇恩深重，今日就为陛下拼死一战吧！”他带在身边的多为亲信，这些人在战败的情势下依旧不离不弃，也是唐道袭多年威望所致。

于是就在巴县西数十里外的一处小山坡间，慕容真海与唐道袭两支同样疲惫不堪的骑兵相遇了。没有多少废话，甚至也没有什么试探，两支骑兵便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半个多时辰后，慕容真海喘着粗气，看着被一名俘虏的蜀军骑兵指认出来的唐道袭的尸体，默默地摘下了头盔。

各位其主，慕容真海对唐道袭战到最后一刻表示了一名军人的敬佩，然而在他内心底，还是觉得跟着王建与大唐作对的唐道袭，始终摆脱不了一个逆臣的身份。

他看着被俘虏的不足两百名蜀军士兵，叹了口气，说：“走，去巴县休整一番！”根据顾培孝传来的消息，渝、涪二州空虚，就连李继崇原本占据的两个半州，也变成了权力真空之地。

自大唐三月出兵伐蜀，如今不过两个月，大半个蜀地就落入到了大唐之手。除了王宗侃还在德阳苦苦坚持，松岭关有数千守卫，就只有泸州方向还有一支数目暂时不详的军队了。

在铜梁，王彦章与慕容阎昆见了面。看到铜梁城内的惨状，慕容阎昆叹了口气，对王彦章说：“王将军，奉义军一路奔袭，平蜀一战，你军立得大功，将士不易，将士不易啊！”

他轻声说：“元帅数日前来信，欲扩军三万，皆为骑军。待蜀地一平，我大唐还要继续扩军，要想平定天下，少数也得二三十万兵力。王将军，元帅可是属意与你，要交给你一支骑军呢！”

王彦章心中突然有些不舍，他与奉义军将士在一起了两三年，虽说一开始就抱着转向骑兵的心思，可是毕竟一起待了这么多年，还真有些舍不得啊！

慕容阎昆继续说：“奉义军便留在合州休整，我欲回师成都，先破德阳王宗侃，再围成都。当年光武帝一年余定公孙述，邓艾偷渡阴平，月余即定蜀汉。咱们此次，也要抓紧时间了！”

王彦章拱手说：“诺！”对于慕容阎昆满嘴引经据典，他早已经习惯了。自他从汴州西来，王彦章就发现李弘益手下将领的一个特点，不管是汉人还是回鹘人，不管是吐谷浑人还是羌人，甚至是吐蕃、达靼等异族将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爱读书。

王彦章武人出身，又逢此乱世，只觉得何必做一个文质的书生？但是受李弘益以及大唐将领的影响，他也跟着读起书来，虽然识字不多，至少比几年前强多了。

于是王彦章留守铜梁休整，一面传檄四方，将唐道袭战败身死的消息传播了出去，要求各州县归顺大唐，同时在本地继续招募士兵，准备补充些兵力。

而慕容真海则从渝州退了出来，与慕容阎昆一道，再次杀向了成都。在益州，颇超乞光在新都北，再次与一支妄图支援德阳的蜀军相遇，被大唐骑兵一阵冲杀，这支军队无奈地退了回去。

当慕容阎昆返回益州之后，韩逊的连日猛攻，逼得王宗侃再次后退，退向了什邡县城，苟延残喘。一名大唐使者被慕容阎昆派往了成都，携带了一个装了唐道袭人头的木盒。

王建打开木盒，看到唐道袭的人头后，一阵头晕目眩。唐道袭是他的心腹，甚至比他绝大多数的义子还受信任，然而居然就这么死了！

王宗佶也害怕了起来，他是军武出身，自然知晓唐道袭的能耐。然而唐道袭都已经死了，难道成都还能守得住么？

于是伪大蜀国的唯一宰相，第一次郑重地考虑起了整个伪大蜀国的未来。看着伤心不已的王建，王宗佶看向了站在殿外的那个沉默的大唐使者，心里盘算了起来。

王建的伪蜀宫殿，众人难得地跟随着一起沉默了起来。虽然成都还有两万多兵，然而数次突围支援王宗侃，始终被大唐骑兵死死地拦在外面，便是再不懂得军事的官员，也知道，或许是真的打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