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战鼓东来（一）

盯着那道清澈如水的目光，尹石没有拿出那些在心中斟酌良久才凑出来的说辞。

这位枫炎骑的领将面露苦笑，眼睛里有苦涩，有无奈，却没看见被作为弃子时，应有的愤恨与不甘。

默然良久，尹石才深吸一口气，一直沉着冷静的面庞上，开始有了一种视死如归的表情，“横竖都是弃子，战死沙场，未尝不是一种好的归宿！”

“你倒是想得通透”，墨卿烟微微一愣，下意识扫了一眼不远处尚在休整的枫炎骑士兵，“那他们呢？”

尹石从西华带出的枫炎骑，如今只剩下不到两百，可谓死伤惨重。

墨卿烟相信尹石有视死如归的觉悟，可麾下的士兵就未必有了。

“云凰殿下多虑了，他们可都是与我一同出死入生的弟兄，哪怕战至最后的一兵一卒，也不会有一人溃逃！”

尹石顺着墨卿烟的目光看过去，几名不擅医术的枫炎骑正手忙脚乱的照顾着方才一战受伤的弟兄，“不过那些受伤太重，无力再战的弟兄，末将恳请云凰殿下让东墨的将士尽可能照顾一下……”。

说到此处，尹石顿了顿，浑厚的声音忽然间变得有些缥缈，“至少……不要太过为难他们。”

尹石很清楚，临阵背叛投敌一事，即便墨卿烟之前压下，而他们也为了掩护东墨士兵撤退与赤狼禁卫苦战一场，死伤惨重。

可单凭这些，想要让东墨日后不追究此事，那却是不可能的。

毕竟，两座城池的价值，在东墨眼中，可远不是他们这些来自西华的士兵能够比拟的。

更何况，北荒士兵进城时，两城中的守军死在赤狼禁卫手中的，又何止数千。

纵使把剩下的枫炎骑都算上，一命抵一命，也是远远不够的。

之所以这些东墨士兵没追究此事，不外乎就是此刻北荒的利刃已经悬于头顶，他们没那个心思，也没那个兵力再与枫炎骑内战一番。

毕竟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而且这个敌人还具备压倒性优势的时候，弱势的两方，总是容易暂时摒弃前嫌联手的。

这也是墨卿烟压下东墨将士的反对，留下枫炎骑的缘故。

从陆风辰那里领命时，尹石就知道，他们此行，能活着回到西华的人，不会很多。

而眼下的局势，更是让他明白，若不做出牺牲，恐怕带出来的数千弟兄，没一个能活着回到西华。

枫炎骑的将士，不畏惧死亡，可这并不代表在有一线生机的情况下，他们会执着于全军覆没这条路。

尹石希望枫炎骑最后能有那么一些幸运的人，活着回到西华。

为此，尹石知道自己必须拿出让墨卿烟动心的代价，否则即便能够活过今日，可一旦东墨追究此事，那么以陆风辰的行事风格，那些或者的弟兄，必定会成为平息东墨怒火的交待！

战死沙场，是枫炎骑的荣耀；可被人遗忘功绩与留下的背叛之名，却是枫炎骑永远无法容忍的耻辱！

枫炎骑的牺牲，是必须的，而且必须得是有价值的牺牲。

“呵，看来有些事情，你倒是想得挺明白。”

墨卿烟眼睛微微眯起，尹石心中的想法，她自然明白，不过不同的是，除去枫炎骑本身的利用价值外，她自己却是个讲究冤有头债有主的人。

枫炎骑不过是奉命行事，真正需要她去好好算账的，却是把北荒大军引入东墨的陆风辰！

不管她之前的推测是否为真，也不管陆风辰究竟是想要两败俱伤，还是请君入瓮，下一次见面时，墨卿烟都会把这一次东墨的损失，统统找回来！

有了这样的前提，其实枫炎骑的背叛，墨卿烟倒还真不怎么在意了。

当然，心中多少还是有一点不快。

否则之前断后的，也绝不仅仅只有枫炎骑了！

那也是为了给诸多东墨将士一个暂时容下枫炎骑的交待，是必须去做的事情！

可如今瞧见尹石有如此决断，墨卿烟就连心中最后的不快也都随之烟消云散了。

忠诚的士兵，东墨也有不少；可在明知被效忠者视为弃子的情况下，还能如此忠诚，并且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的士兵，实在太少太少。

“此战罢，若你们还活着，若你们愿意，可以选择留在东墨。

临阵倒戈之事，我可以出面替你们压下！”

比起陆风辰把枫炎骑当作可以牺牲的弃子，墨卿烟倒是更看重他们的战力。

当然这个战力，并不在于人数。

毕竟眼下的局面，枫炎骑能活着离开玉水城的，墨卿烟可以肯定不会超过数十。

这样的人数，若是放在战场上，是绝不可能发挥出扭转战局的作用。

墨卿烟真正需要的，是从这些枫炎骑身上，摸索出西华陆炎培养精锐战力的方法。

从东墨士兵中挑选出好的人选，再交由枫炎骑训练，以此组成的军队，即便战力不如枫炎骑，但也绝不会相差太多。

这也是墨卿烟很早以前就想做的事情，只不过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接连的战乱以及明争暗斗的交锋，让她根本无暇顾及。

即便是眼下，也只不过是她刚好看见有这个契机，不愿白白错过罢了。

真要去做，那也得她能够活着离开玉水城才行！

尹石愣了愣，随即眼睛里浮现出难得的欣喜之色。

战死沙场，那是得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才会做出的最后的决定，可眼下有了一线生机。

不管是为了跟随自己的弟兄，亦或者远在西华，盼望自己安然归家的父母妻儿，他又岂能不动心。

可一想到自己的家人，尹石眼睛里的喜色转瞬便化作了深深的忧虑。

“云凰殿下的好意，末将在此替弟兄们先行谢过”，尹石朝着墨卿烟深深一拜，“可我们到底是西华的士兵，不少弟兄的家人也都世代定居西华，我们此行若是全部战死沙场也就罢了，可若改投东墨军中……

只怕丞相大人不会坐视不理！”

陆风辰的手段，尹石未曾有机会看到，可从那种种传闻中，却是可以窥见一二的！

“呵，原来除了忠诚，陆风辰还留着这样的底牌。”

墨卿烟眉头轻轻皱起，这样近乎滴水不漏的计划，倒是陆风辰一贯的行事风格，她在寒帝城中也曾领教过。

“无妨，若你们愿意为东墨效力，那么我自有办法让你们的家人与你们团聚。

毕竟，陆风辰接下来恐怕有很长一段时间分身无暇了！”

墨卿烟眉头很快便舒展开来，随即开口道，轻柔而又沉稳的语调，带着一种让人莫名信任的魔力，尹石眼中的忧色很快便消散开来。

既然墨卿烟都如此保证了，那么他自然相信墨卿烟有那个能力可以完成这些事情。

至于定居东墨，其实若能活下去与家人团聚，尹石相信每一个枫炎骑都不会拒绝。

要知道，在陆风辰那里，他们早已是没有价值的弃子，既然西华注定给不了他们一条生路，他们改投东墨麾下，也是一件无可厚非的事情。

至于枫炎骑的忠诚与荣誉，他们完成了陆风辰交予的任务，便不算背弃！

“此战之后，末将愿率麾下所有枫炎骑的弟兄加入东墨！”

话说到这个份上，尹石知道自己若还是不答应，那就是自寻死路了，郑重的点了点头，“不过，在那之前，得我们能够活着走出玉水城才行！”

不管怎么说，突围才是眼下最紧迫的事情，至于别的，若是都死在这里，那么一切都是空谈。

“你说得没错，眼下若被困死在这玉水城中，想那么多的事情，也是毫无意义的。”

墨卿烟点了点头，目光再次回到身前的地图上，很是认真的思索片刻后，忽然开口，“既然将军愿意率枫炎骑与北荒一战，我们的脱困的机会自然又多了几分。

而且在城中短兵相接，北荒的兵力优势也会大打折扣，我想以枫炎骑的战力，坚持半柱香的时间，应该不是很困难的事情。”

“嗯，半柱香的，对我们而言，的确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尹石点了点头，但凡关系到枫炎骑战力的问题，他都有着足够的自信！

可同时，尹石脸上又带着几分痛惜，“其实若是我们还能保持着正常的战力，莫说是半柱香的时间，就是在这城中与北荒大军周旋一个时辰，末将也是有把握的！”

近千残兵，除了兵力的匮乏，武器物资上面的缺少，也同样是他们眼下所面临的最大的困难。

这也是墨卿烟一开始便打算孤身一人前往的缘故。

不说别的，以他们目前的物资，连一人一把刀都分配不到，就更不用说甲胄，弓箭这类了。

而且，他们面对的敌人，也不是普通的北荒士兵，而是耶律长思麾下最强的精锐。

若是让士兵们赤手空拳上阵，那跟送死也没多大区别了。

尹石话音刚落，墨卿烟眸中忽然间精光一闪，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点在地图上几乎快被人遗忘的角落，“如果再去一次这里的话，我想，不仅是枫炎骑，我们剩下的将士，都应该可以拿到完整的武器装备！”

尹石目光一凝，与在场所有的东墨领将一同盯着墨卿烟指尖的位置，几乎是下意识的惊呼道，“北荒大军营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