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2007年，4月29日

晚上八点，我带着母亲和小高，来到了约定的地点，主楼九层。其实我从来没到过这么高的位置，因为学生会的位置是五层，而后勤保卫处之流，是一层。这个时段，从外面看，整个楼体都是一片漆黑，只有三三两两的办公室，似乎还在加班。而位于九楼的这间校长办公室，格外醒目。

楼道虽黑，但办公室门缝中透出的光带着一丝指点迷津的味道，母亲一马当先，轻轻的推开了那道门，连敲门都省略了。“是卢校长吗？”

自然是她，只不过和昨天相比，除了头上还顶着那副墨镜，身上的行头倒是有些变化。虽然唐唐也是一天一身，但是那是青春的气息。卢校长这么做，总看着有点老不正经。

“您是？”卢校长正在低头玩着手机，连母亲的脸都没看清就问。这时突然又看到了母亲身后的我，恍然大悟一般，“您是潘部长的妹妹吧？幸会幸会，快请坐！”虽然还没走出自己的桌子，好歹是起身欢迎了一下。

潘部长的妹妹？母亲从哪里认出来的亲戚？我看着母亲坐了下去，却没坐直，身子向卢校长的方向倒去，时刻准备聆听教诲似的。小高却没料到这位校长居然是个女人，从口袋里掏出的烟悬在空中，也不知道该不该递上去。

倒是卢校长目光犀利，对着小高说：“我不抽烟，您请便，还没请教您是？”

“这是我爱人的弟弟，杨正的叔叔。”

“噢，快请坐，快请坐。”卢校长微微欠身就当是行礼了。紧张的小高赶紧鞠了一躬才挨着母亲坐下，而我却选择站在母亲身后，这样也许看的更清晰。

“卢校长，我这次来是为了孩子的事。”母亲着急的向卢校长说明来由，只是刚开口，就被卢校长的笑容婉拒了。

“大姐，您不用说了，潘部长都跟我打了电话了。你放心，这都不叫事儿。您等着，我现在就打电话。”说完就拿起了办公桌上的座机，任由自己的手机晾在一边。“喂，李主任啊，我是卢校长。有个事情跟你说一下，就是前两天跟你起冲突那个学生，学生会那个杨正，你记得吧？学生今天找到我了，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态度很诚恳，我觉得，学生也不容易，血气方刚的年纪，当老师要宽容大度，这个事就算了吧？”

母亲紧张的看着卢校长，生怕错过一个字。或者，她是想听到电话那端的声音，搞清楚是否留下了隐患。

“李主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当老师的，要什么脸面。时刻要以学生的前途为重，何况咱们学校的学生，将来都是走上救死扶伤第一线的，难保将来杨正不会成了你的救命恩人。所以啊，记过这个处理意见，我个人也觉得，下的有点草率，经过我反复思考，还是觉得应该给学生一个机会。毕竟他是第一次嘛，改成警告吧，下不为例，好吧？就这么定了！”卢校长说完就把电话扣下了。

母亲听到这里，激动的赶紧站起来走到卢校长的办公桌前，一把抓住卢校长桌上的双手，就像失散多年的姐妹再度重逢，眼里的热泪如豆子般掉在办公桌上，摔成了一片一片。倒是把卢校长激动的不知该如何是好，赶紧把手从母亲的手中抽出来，拿起桌上的纸巾递给母亲。“大姐，您别这么激动，都是为了孩子，不叫个事。潘部长最近挺好的吧？他可是有一阵子没来我们学校指导工作了。”

母亲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退回到沙发里。小高早已备好了一包纸巾，悄悄塞进了母亲的手中。

“卢校长，我哥挺好的，就是事情多，他今晚还有事，让我代表他，向您表示感谢。这关系到孩子的前途，可是再造之恩啊！杨正，还不快谢谢卢校长！”

一日之间，卢校长就像换了个人，看着我的眼神都变得温暖慈祥。但越是这样，我就越说不出感谢的话。只能抽筋似的把头压下去，嘴里如苍蝇嗡嗡似的说出了几个听不清的字。母亲非常不满意：“卢校长，让您见笑了，这孩子，从小就嘴笨，这么大的人了，一点礼貌都不懂！您多担待，小高。”

小高两步上前，就像变魔术一样从衣服的下摆里抽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包的严严实实，怕是连X光都照不进去。但是看形状，就好象叠起了的两块砖头。“卢校长，一点小意思，您别嫌弃！”小高根本不由得卢校长拒绝，越过办公桌，就塞进了卢校长的手里，然后快速退回到沙发里。

“唉，老姐姐，这可使不得，都说了是为了孩子，这怎么好意思。”卢校长似乎还很生气，就把“两块砖”摆到了桌子上，眼神里透着冰冷。

“卢校长，您看，我们来得匆忙，潘哥也说了，您是自己人，不用见外，带点小礼物就行，就当是他的意思。”母亲走到桌前，把那“两块砖”又往前推了推，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子。“卢校长，确实是我家孩子太莽撞，以后少不了您费心。您看都这么晚了，还让您在这守着。这是我妹妹从美国回来给我带的精华液，说对熬夜的女人特别有效，您拿回去试试，说能祛斑、细纹。”

“是呢？”卢校长两眼冒光的盯着那个小瓶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看懂上面密密麻麻的字母。“那我就谢谢大姐了，也谢谢潘部长。但是这个说什么也不能要，那就太见外了。”然后把两块砖推回母亲那里。

母亲自然不可能收下，慌慌张张又坐回去。卢校长拿起来，向着小高就扔了过去。“小杨，接住！”他自然以为我的“叔叔”也姓杨。

小高距离有点远，卢校长的力气明显不足，“两头砖”掉在地上，小高匆匆捡起来，然后看着母亲。母亲也不知道使了什么眼色，小高也就安静的坐下去了，然后变魔术一般，我又看不见黑袋子了。

“大姐，您可不知道啊，杨正可是咱们学校一个很优秀的学生啊。自从学生会的活动交给他以后，连着做出了好几个让我们刮目相看的项目。要不说这时代早晚都是年轻人的，你看看，就是有活力，有创造力。这样的学生如果取消了学位，那就是社会的损失。”说着竟然从抽屉里抽出了一张表格，我隐约觉得像是从档案里提出来的。“都说字如其人，你看看，杨正的字，就是刚正不阿的典范，一笔一画都透着力度与决心，是个人才啊！”

母亲再次轻点头颅，就好象我配不得那样的说辞一样。“卢校长您过奖了，他就是从小被他爸爸惯坏了，有点胡闹。”

“唉，怎么能是惯呢？我觉得杨正才是素质教育的成果。”卢校长突然眼睛一转，“大姐，您姓李？那您和潘部长是？”

“姑表亲，我母亲是他父亲的姐姐。”越说我越不能相信了，我外祖母也不姓潘啊，明明是姓吴。

“哦，原来是这样。那就这样吧，我也收拾一下准备回家，孩子快高考了，可得操心呢！”卢校长说着话的功夫，把桌上的一支中性笔的笔帽拿到手里，又不知从哪摸到一根笔杆，即使似乎不配套也凑合怼在一起。

“那行，卢校长，抱歉打扰您这么久了。有时间了您来和平转转，我们带你到处玩玩，我们那里也有很多待开发的风景区，可漂亮了！”母亲双手握着包，双腿并拢，那告辞的方式到让我想起了日本女人。

“好的，有机会一定去，到时候少不了叨扰李大姐。”卢校长弯腰下去，竟然是从桌子下面抽出一双跑步鞋，换下了脚下的高跟鞋。

“卢校长，那我们走了，您早点休息。”母亲冲我甩了一下头，就像逃难似的进入了漆黑的楼道。

“您慢走！”卢校长的声音从桌子下面传来的时候，我们已经走进了电梯。

电梯的门刚合上，母亲就问小高：“东西呢？”

小高微笑着说：“放沙发上了，嫂，她能发现吧？”

“她又不傻！”

当我跟着母亲进了父亲的那辆破车里，母亲立刻给父亲打去了电话：“都办完了，按照你交代的该说的都说了。这个卢校长挺有心眼，还多问了两句，我没多说。你和儿子说话不？”母亲把手机递给我，“你爸交代你几句。”

手机里的声音有些迷醉，相信父亲是从酒桌上抽出来的。“儿子，以后好好学习，不要再搞那些乱七八糟，那就不是个正经营生！”

我似乎还不服气：“你没听那校长说，我的才华学校也是认可的。”

“嘿嘿，你啊，懂不懂什么叫，当面奉承，背后挖坑，上面拍马，下面挤人。人家那是夸你呢？我告诉你吧，人家那是卖你爹个面子，准确的说还不是卖我面子。行啦，多余的你也不用知道，好好学习就对了！记住！一定要专心学习，不要再给我节外生枝。我这还有客人，随后再说。”

我把挂断的手机还给母亲。“妈，我爸还认识省里的人呢？”

“咱家就只有你看不起你爸！别说省里，只要是为了你，哪怕是中央的人，你爹拼了命也要给你疏通了。行啦，知道父母的不容易就好。以后可不敢再顶撞你爸了。”

我觉得母亲又是借题发挥，这和我顶撞父亲有什么关系？我错了的我认，父亲说的不对的，我还是不会听，这是原则！“妈，你给我们校长送了多少钱的东西？让我也知道一下行情。”

“小孩子家，问这干嘛！你要是有本事，还用走这门道？再说了，你不是一向都看不起这一套吗？”

“我就是想知道，我欠了我爸多少钱的人情。”

“人情这东西，可不是钱能衡量的。行了，你自己走两步回吧！我和你小高叔叔还得开车回，你小高叔叔开了一天车，为了你都累坏了。我明天还有课，你自己慢点。”

母亲下了逐客令，我自然不会逗留，看着尾灯的红点，画出一道弯曲的线，慢慢在路口被其他的尾灯埋没。

“嫂，我觉得你告诉杨正也对，让他知道一下世道的险恶。”

“他？可算拉倒吧！知道了不定要怎么闹呢？搞不好敢把钱给你要回来，那你哥又白忙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