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皮猴的身世

赵芬正在吃饭，他不客气的自己取了碗筷，坐在了赵芬对面，也吃了起来。

“赖皮猴，这是你最后一顿饭，我既不是你妈，也不是你婆娘，我可没义务养着你！”赵芬非常严肃的说道，“吃完这顿，立刻给我滚蛋，以后没事别来我这儿！”

“嘿嘿！”皮猴咧嘴一笑，他脸皮厚的跟鞋底一样，哪儿在乎这句话，他一边吃着，一边道：“嫂子，我看王六婶找你，什么事儿啊？”

“没啥事！”

皮猴轻蔑的一笑，道：“你可别瞒我了，我都知道了，她给你提亲来了，对不？”

赵芬的脸一沉，两只眼睛瞪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

皮猴心里一紧，真让自己给猜对了，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赵芬识破，漫不经心的说道：“王六婶你还不了解么，嘴和棉裤腰是的，哪儿藏得住事儿呀。”

赵芬恨得直咬牙，扔下筷子，没心情再吃饭。

皮猴吧嗒吧嗒的吃着，念叨道：“嫂子，我可劝你一句，大国哥刚死，头七还没过呢，你可不能急着改嫁，不然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呀！”

“呸！”赵芬啐了一口，“要你管？赶快吃，滚蛋！”赵芬生气的说道，粉嫩的小脸涨得通红。

“改嫁，谁要改嫁？”西屋的老太太突然嚷道。

赵芬不耐烦的道：“娘，别听风就是雨的，皮猴在这儿胡说八道呢！”

“哦！”老太太答应一声，“皮猴个小瘪犊子，没安好心，你可得小心他点儿！”

皮猴满嘴的菜差点儿吐出来，这老太太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还当着自己的面。

“大娘，我哪儿招惹你了，你这么说我？”皮猴坐在炕上嚷道。

“上梁不正下梁歪，你爹就是个老色鬼，你呀，比他强不了多少！”

赵芬闻听，噗嗤笑了出来，这是大国死后，皮猴第一次见她笑，仿佛又有了从前的影子。本来一肚子火的皮猴，气消了一半。李老太太说得也是实话，就是有点儿太直接了。

“大娘，您说我可以，可不好说我爹，人都死了，你还不饶了他么？”

“哎！”李老太太叹息一声，“死没死谁也不知道，就跟大国他爹似的，去了趟后凉山就再也没回来，你爹也是啊，都叫后凉山里的阴魂叫了去喽！”

皮猴一哆嗦，不敢再说什么。

就听李老太太念叨道：“你爹没少踢寡妇门，后来终于踢破了一家，才有了你，没想到你还是这个熊样，真是的，你们老皮家祖祖辈辈都这血型么？你还不知道你娘长什么样吧，说实话，挺丑的，不然你也不会长得这么丑。可是，你爹不在乎，俩人正经好了一段日子，有了你之后没几天，你那个丑娘就逼着你爹娶她，你爹哪有钱啊，连个房都买不起，你娘一生气就走了。生下你之后回来过一趟，把你交给了你爹，那时候你长得和你爹一模一样，我看了第一眼就知道九户村的寡妇们将来又得遭殃。你娘住了没三天，就又走了，跟着你爹实在是活不下去，她告诉你爹，啥时候有钱了，啥时候再去娶她。从哪儿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那丑娘，不知道是死是活。”

李老太太一番话说得皮猴眼泪叭嚓的，饭也吃不下去了。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清晰的知道自己的身世，他穿鞋下地，来到西屋，对老太太道：“大娘，我娘真的很丑么？”

“丑！”老太太肯定道，“不然能跟你爹好？”

赵芬已经在东屋笑成一团了，皮猴不甘心，道：“你骗我，我爹说我娘可漂亮了！”

“嗯，这倒有可能，情人眼里出西施，你爹兴许就是看上你娘了，不然他也不会扔下你不管，就去了后凉山！”

皮猴沉默了半晌儿，道：“大娘你知道我娘姓啥，叫个啥不？”

“不知道，大伙都叫她黑妮，人又矮又瘦，黑的跟煤球是的，就是笑起来好看，两只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一样。她也爱笑，除了扔下你走那天，没见她笑之外，其他时候总是见她笑呵呵的。”

“她为啥走？”

“不走跟着你爹喝风啊？再说了，她也是为了逼着你爹干活挣钱，没孩子好说，养了娃，人这想法就不一样了，有了孩儿，自己吃糠咽菜，怎么都行，但就是看不得自己孩儿受苦受累，那时候你爹连个遮雨的家都没有，就住在山顶的窝棚里，你说那日子怎么过？换谁也得走啊，她不是走了，是想着出去挣钱啦！”李老太太长叹一声，目光悠然的望着远方，“你娘还是惦记你的。后来我听说，村里收到过一张汇款单，是五百块钱，寄给你爹的，上面写了一行字：好好把皮猴养大！那时候你爹没了，你还小，村里就用这钱给你买了房子，剩下的钱给你存着，见你吃不上饭了，村里就给你点儿，见你吃不上饭了，就给你点儿，哎，你说你长大容易么？”

皮猴呆住了，他从来没听人说起过这事儿，小时候村里是经常隔三差五的给他几块钱，可是那时候说是村里发的补贴呀，还有他住的那两间房，都说是他爹留给他的老宅子，怎么是村里给买的呢？

“大娘，谁寄的钱？我爹么？”

“你爹？”老太太一撇嘴，道：“你爹要是能给你寄钱，为啥不回来看你？他去了后凉山，后凉山你知不知道？去了就回不来了，怎么给你寄钱？”

“那钱是......”

“傻狍子，那是你娘寄来的啊？我不是说了么，你娘狠心扔下你，是出去挣钱去了。五百块呀，不知她是怎么赚来的。那个年月，城里的工人，一年也就一百多块钱，你明白么？”

“不......不是我娘，一定是我爹！”皮猴连连摇头，他从懂事开始就记恨他娘，因为他没少听人说她娘扔下他就不管了，这么多年以来，他已经把那个女人恨之入骨，所以从来都不会问起，更不想问起，全当她死了。

“信不信由你，不过，我得告诉你，世界上有那么个女人，在那不知多远的地方，念着你，想着你！你住的那两间房，过去就是你娘住过的！”老太太说得动情，自己都忍不住落泪了。

赵芬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倚在门框上，插言道：“黑妮是个寡妇？”

“是！”老太太答道，“她男人冬天拉爬犁拖柴的时候，走河上，掉里面淹死了。那会儿她们刚成亲不到十天。”

赵芬和皮猴都沉默了，死一般的沉默，她们眼前晃动着一个模糊而倔强的女人的影子，她坚毅的望着村外的九户河，一滴泪都没掉。

皮猴再也支撑不住了，放声嚎哭起来，三十多年了，他从没有想过还有一个娘，那个又矮又黑，却生性倔强的娘。他踉踉跄跄的回了家，院子里、屋子里，一切的一切都变得熟悉而温暖起来，他看到了那弯弯的像是月亮一样的眼，笑着注视着他。

一整夜，皮猴都没睡着，他第一次有了心事。漫长的黑夜中，他决定要做一件大事儿。他盼着天快点儿亮。

清晨，袅袅的炊烟在九户村上空升腾而起，皮猴裹着他的破皮袄，急匆匆的来到王六婶的家。

王六婶还没起床，她被轰鸣的敲门声吵了起来。

“谁呀，这大清早的！”王六婶打着哈欠，开了门。

“六婶！”皮猴一脸严肃，刚要往里进，王六婶突然又把门给关上了，“去去去，又想蹭饭吃，是不是？”

皮猴连忙伸出一只脚去挡住即将关紧的铁门，“六婶，我不是来蹭饭的，我找你有事儿！”

“你找我有事儿？笑话，你能有什么事儿，赶快回去吧！”王六婶说着，用力的将大门往外关，皮猴的脚被夹得生疼，他呲牙咧嘴的喊着“疼疼疼......”

“你个赖皮！”王六婶心一软，只好松了力气，皮猴还是没抽回脚，“六婶，让我进去吧，我真有事儿找你！”

王六婶无奈，只好松了手，放皮猴进屋。

“说吧，什么事儿？”王六婶爬上炕，拉着被子盖住腿，没好气的问道。

“我想让你帮我提亲！”

“提亲？”王六婶大张着嘴，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马寡妇对不对？”

皮猴连忙摆了摆手，道：“才不是呢！”

“哎呦，那是谁？”

皮猴沉吟了半晌，鼓了很大的勇气，道：“赵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