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死尸
董壮惊讶的望着雪窝里哆嗦成一团的两个老人，他们抱在一起，泪水交融，心心相连。老秦爷冲着山下招了招手，跑上来几个年轻人，拎着五六米长的竹竿，没一会儿功夫便将家旺爹和家旺娘拉了上来。
老秦爷狠狠的在家旺爹的背上拍了一巴掌，“回去好好过年，不为谁，就为咱自己！”
家旺爹和家旺娘被搀扶着回去了，一场闹剧戛然而止，董壮呆呆的站在山坡上，冷风钻进了他的脖领、袖管都浑然不知。他还没弄明白，老秦爷怎么就那么简单的说服了家旺爹和家旺娘？
晚上的时候，董壮来到了陈家旺家，老两口已经没事了，只是精神备受打击，无精打采的坐在炕上。见董壮进来，也没吭声。
“您二老别着急，家旺应该不会有事儿的......”
“他死了......”家旺娘咕噜道，虽然含混不清，可是董壮还是听清了。
“婶子，您别多想.....”
“死了......”家旺娘突然撕心裂肺的吼道，“他死了！”
董壮吓的胆战心惊，家旺娘批头散发，两只眼睛像是中邪了一样直勾勾的盯着他，那苍老而布满皱纹的脸苍白如纸，要不是家旺爹拦住，估计已经跳到炕下活活的掐死董壮了。
“是你，是你害死了他！”家旺娘指着董壮吼道，家旺爹一边抱住家旺娘，一边摆手让董壮走，董壮还想解释什么，可是看见家旺娘越来越激动，最后还是慌不迭的逃了出来，老太太八成是疯了。
站在院子里，董壮的心冰凉冰凉的，家旺娘那惨白的脸、凄厉的吼叫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陈家旺去了哪儿呢？
他死了。
大年三十这天早上，皮猴来告诉董壮，陈家旺找到了，就在村西的乱坟岗。
董壮迅速的赶了过去。听皮猴说，早上有人去烧纸，清理墓碑前的积雪时发现了陈家旺的尸体。他离着小美的坟其实只有不到两米，死的非常惨。
对于“惨”这个字，董壮不知道是什么概念，他从警有五六年了，见过数不清的死尸，每一个在他看来都挺惨的，有被杀的，有摔死的，有被野兽吃了的，也有活活冻死的。可是，当他看到陈家旺的尸体时，才更深刻的体会到什么叫做“惨”！
乱坟岗上围了数不清的人，董壮挤过人群，就见老秦爷正站在当中，离着他不到十米远的地方，陈家旺趴在地上，大半个身子还覆盖着雪，只露出了半个头和后肩膀，他的脸贴在地上，勉强能辨认出模样，眼眶上只剩下一个血窟窿，黑洞洞的吓死个人。
董壮刚要走过去，老秦爷一把拉住了他，指了指尸体道：“别过去，还有东西！”
董壮一愣，盯着陈家旺的尸体看了看，只见裸露在外面的肩膀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肉里面，呼吸般一起一伏的，弄得人心里一阵阵发麻。
“那是什么？”董壮问道。
“白虫，吃人的白虫！”老秦爷话音刚落，呼啦啦，人群潮水一般的向后退去，董壮也下意识的倒退了几步，这茫茫大雪，天寒地冻，连鸟兽都熬不住，怎么可能还有虫子？
家旺爹终于踉踉跄跄的赶了过来，他的腰都驼了，人看上去老了十几岁。得到信儿后，他把家旺娘捆在了炕柜上，邻居们都劝他别去了，可他怎么能忍得住，然而见到儿子的一刻，他傻了，呆住了，两只眼睛一下子失去了光泽。老秦爷叫来几个人将家旺爹驾走了，他最清楚，等尸体全都露出来，估计家旺爹会疼死。
“怎么办？”董壮焦急的问道，老秦爷半天没说话，全村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
“烧了吧！”
“不行！”董壮脱口而出，在他看来烧了陈家旺的尸体，就等于毁掉了所有的证据，再也无法查清死因。
“那怎么办？”老秦爷反问道，“那些白虫是吃人的，你想让他们吃完了陈家旺，再把全村的人都吃了么？”老秦爷浑浊的目光里透着不容反驳的决绝，他的一句话刹那间如同利剑一般钻进了每个人的心理，无形的恐惧将所有人包围。
董壮抬眼看看周围的村民，自己要是再敢坚持，估计这些村民能活活把自己吃喽。他吞咽了几下口水，不敢再说一句话。
皮猴去陈家旺的车上接了一桶汽油，老秦爷找了一根长竹竿，一头用铁丝绑扎住一个铁勺，他先是在陈家旺的尸体周围洒了一圈，然后又小心翼翼的将汽油倒在陈家旺的尸体上，雪融化了一部分，董壮清晰的看到那是泛着血色的腿骨和盆骨，数不清的红色小虫懒洋洋的在陈家旺的尸骨上爬着，还有一些白色的小虫仍然死命的往尸体里钻。
不少人忍不住吐了一地，大人们赶快挡住了小孩子的眼睛，这一幕实在是太可怕。
老秦爷从皮猴手里接过来一根香烟，他笨拙的点燃了，似乎是不太习惯，嘬了两口，便放进了长竹竿上的铁勺里，颤抖着双手，将大半只香烟扔到了陈家旺的尸体上。
轰的一声，大火燃了起来，波澜如水一般的火光里，那些或白或红的小虫翻腾着，卷缩着，很快同陈家旺的尸体化为了灰烬。老秦爷似乎仍然不放心，吩咐几个年轻人，围着尸体挖了一圈深沟，里面塞满了树枝干草后点着了。
董壮和所有九户村的村民们都站在火墙外，默不作声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也不知是谁，捡来了很多树杈，扔进了火圈里，陆陆续续的有人跟着，不停的扔进一些容易燃烧的东西。九户村的村民，第一次身不由己的做着一件相同的事，很快，火圈里的火势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连周围的积雪都被烤化了十多米。
董壮无力的蹲在地上，凝望着眼前的一幕，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伤，人就那么死了，那么烧了，十几天前还是生龙活虎的一个大小伙子，就这么化为了灰烬，不问缘由，没有结果，生命在此刻，显得那么的渺小和脆弱。
除夕的夜晚，九户村极为安静，没有一个人有心情过年。他们似乎都约好了，不停的张望着村西红透了半边天的大火，生怕它灭了。董壮一直站在旁边，背后的冷风冻得他脊背僵直，而面前的熊熊烈火又烤的他胸前汗水涔涔，他就那么一直看着，脑海里容不下任何东西，无法思考任何事。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终于在初一的中午熄灭了。董壮眨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拎着半截烧焦的木头，一点点找到陈家旺的骨灰。他的希望破灭了，什么也没有了。
老秦爷将陈家旺的骨灰捧到坛子里，封上口，送到了陈家。家旺爹躺在炕上呻吟着，已经烧糊涂了。家旺娘被绑在炕柜的腿上，只知道嘿嘿嘿的傻笑。
坛子摆在地上的桌子上，老秦爷摸了摸家旺爹，给他打了一针，老头这才沉沉的睡了过去。董壮本想守着，等家旺爹醒过来，可是一天一夜没睡了，他太困了，就趴在家旺爹的脚底下睡了过去。
半夜里，董壮被家旺爹一脚踢醒了，老头坐起来，扫了一眼土灰色的坛子，什么都明白了。董壮想安慰几句，老头摆了摆手，光着脚下了地，抱着坛子一个劲的傻笑，那笑声让人肉麻，让人心颤，董壮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叔，你别这样......”
家旺爹像是没听见一样，踉踉跄跄的抱着坛子来到了家旺娘跟前，“儿子回来了，回来了！”他说着将坛子递给了家旺娘，老太太一把抱住坛子，又是亲又是打，哭哭笑笑的一直折腾着。
董壮的心都碎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就已经够刺心的了，何况死的这么凄惨。这二老怕是完了。
董壮正琢磨着呢，忽然头上的灯泡一闪，屋子里黑了，紧接着就听家旺娘指着窗户玻璃道：“小美......小美，小美你来了？你来看家旺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