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人鬼情未了

一见到康瞎子，陈家旺突然后悔了。尤其是看到那可怕的耷拉着大眼皮，厚厚的堆在一起，一层一层的交织着。陈家旺最怕他把眼睛睁开，那混浊的可怕的眼神像是一把利剑穿透人心，他儿时的记忆里除了大黄狗便是康瞎子的眼睛，成为他挥之不去的阴影。

老秦爷一动不动的盯着陈家旺，他高大的身躯令陈家旺有些紧张。

“康叔……”陈家旺呡了呡嘴唇，“我有件事……”

“小美的事儿？”

“啊？”陈家旺一激灵，康瞎子是怎么知道的。

“屋里说吧！”康瞎子说着，扭头往里走。

陈家旺小心翼翼的跟着，大黄狗就趴在门口，紧紧的盯着他。

康瞎子的院子很大，墙边种着一排桃树。一进屋，陈家旺便闻到了浓重而刺鼻的香味，他极不适应的打了两个喷嚏。屋子里并不暖和，豆蝇大小的灯泡使屋子里的一切看上去都特别的模糊。

“坐吧！”康瞎子指了指地上的一个马扎说道，他转身抽出了三根香，在写字台上的香炉里插上，然后倾身拜了拜。

陈家旺偷眼去看，香炉后面供着一尊呲牙咧嘴的雕像，那鼓起的大眼珠吓人的要命。

“你们断了，不要再想了！”康瞎子突然说道，他轻轻的坐在炕沿上，盘腿打坐，腰杆笔挺。

陈家旺心里咯噔一声，“断了……什么意思？”

“你和小美已经没有了任何机会。”

陈家旺暗自偷笑，人都死了，难道还有不断的道理。

“你们三生三世将永不相见！”

“啊？”陈家旺大吃一惊，有这么玄乎。

“你来之前，我点了三炷香，你进来之后，它们都灭了。你可以看到，还在香炉里呢！”

陈家旺定睛一看，果然香炉里还插着三根半截的香。

“香断，一切就断了。我帮不上你！”

陈家旺浑身发冷，他失望的站起身来，只想立刻从这里逃走。

康瞎子一句话也没有说，连客气话也没有。陈家旺一声不响的向外走去，门一开，一股寒风吹了进来，迷得他睁不开眼，喘不过气，他努力的侧着身子想钻出去，忽听“汪”的一声，大黄狗扑了过来，吓得他立刻把门关上，连连后退，大黄狗竟然没栓。

他冷静了片刻，扭头向康瞎子求救，却见康瞎子从炕上蹦了下来，紧张的站在香炉前。

“孽缘呀，孽缘！”康瞎子叹息道，然后连连摇头，“小美对你的心太虔诚了，断了的香还能燃起来。”

陈家旺回头一看，香炉断掉的三支半截香中，竟有一只在慢慢的冒着青烟，虽然不是很旺，却足以证明它没有灭或者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陈家旺激动起来，连忙道：“康叔，是不是我还有机会见到小美？”他几乎是用哀求的口气问道。

“一切都是命，既然佛祖这么安排，我也不敢违抝，你去见她吧！”

陈家旺激动起来，“她在哪儿？”

“拿着那柱香，去小美的坟前，能不能见到她，就看你的造化了！”康瞎子道，“不过……”

“什么？”

“这柱香可不便宜啊！”

“多少钱，我给！”陈家旺痛快的说道，只要是能见到小美，他宁愿把所有钱都交给康瞎子。

“你先去吧，要是能见到小美，你给佛祖一万块香火钱就够了！”

“好好！”陈家旺痛快的答应了，他接过康瞎子递过来的半截香，“狗……”

“狗你不用担心，拿着香去吧！记住，无论小美见不见你，香灭之前，一定要回家，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陈家旺半信半疑的举着香推开了门，说也奇怪，大黄狗摇了摇尾巴，哼哼了两声，趴在大门口一动也不动了。

陈家旺步履沉重，几乎是一点点磨到大门外的，一出门，他便撒腿狂奔，一口气跑到了后山小美的坟前。香只剩下五六厘米长短，他郑重其事的插在了小美的坟前。

“小美啊，我来看你了！”陈家旺跪在地上说道，“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我应该早点回来娶你的……”

陈家旺哽咽着说起小美的好，内心无比的激动，即便是小美活着的时候，他也不曾这样甜言蜜语的说过，眼见着香没剩多少了，他连连磕头，哀求道：“你原谅我吧，再让我见上一面吧！我求求你了，我想你啊！”

陈家旺放声大哭，哀伤之声在山野间回荡。香已经没了，红色的香头正一点点萎缩，陈家旺失望的瘫倒在雪地上，喃喃道：“你总归是不肯原谅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你等等我，我这就来找你！”

陈家旺说着跪爬几步，奔着墓碑而去。

“家旺……”忽然坟丘的后面传来一声轻轻的呼唤，陈家旺太熟悉了，“小美，小美，是你么？”

陈家旺发狂般的四处张望着，除了黑漆漆的夜和白茫茫的雪，什么也没有。

“小美……”陈家旺撕心裂肺的吼道，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家旺……”

这回陈家旺没有听错，也不是幻觉，他抬眼望去，只见一个人影出现在坟丘的后面，那身形、那声音，分明就是小美。

“小美，是你么？”陈家旺欣喜若狂，跪爬着追了过去。

可是，说也奇怪，无论陈家旺怎么追，小美似乎都在他正前方十几步远的地方。

“小美，你原谅我啦？”

“你没有错，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没等到你回来……”

“不！”陈家旺吼着，爬了起来，奔着小美扑了过去，可是他忘记了，在她们之间还有一座坟冢呢。陈家旺狗啃屎一般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头嗡的一声。等他再爬起来的时候，小美已经没了踪影。

陈家旺像是疯了一样，围着坟丘打转，不停的喊着小美的名字，他不知疲倦的折腾到天亮，最终也没有再看到小美的影子。

他失魂落魄的走下山，逢人便说自己见到小美了。村民们都忍不住暗笑，好一个痴情儿郎！

陈家旺踉跄着回到家，一头栽倒在炕上，呼呼大睡，任凭他爹和他妈怎么叫也叫不醒。

从那一天开始，九户村的村民们认为陈家旺疯了。他每天晚上，都会来到小美的坟前，哭一阵儿，笑一阵儿，漫山遍野的呼唤小美的名字，而到了白天，他会回家睡觉，一睡就是一整天，梦里也在呼唤小美的声音。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干，什么也不说，眼神呆滞，表情迷茫。

老秦爷瞧过，看不出陈家旺有什么毛病，康瞎子也说他正常的很。最后，家旺爹没办法，只好找来手腕粗细的牛绳将他捆了个结实，哪也不准去。

陈家旺彻底疯了，没日没夜的哀嚎着、哭闹着，那凄厉的声音划破天际，笼罩在九户村的上方。

董壮试着劝说过几次，可是陈家旺根本不理睬，他狰狞而可怖的脸上青筋暴跳，一口黄板牙不停的四处咬着，任凭你说什么，他都像没听见一样。当然，也有例外，董壮发现只要提到小美，陈家旺就会立刻安静下来，晃着脑袋焦急的问：在哪儿，在哪儿？

董壮认为陈家旺的精神出了问题，一定和康瞎子的招魂术有关，他骗走了陈家旺的钱，害了陈家旺的人。作为村主任，董壮决定，去找康瞎子谈谈，解铃还须系铃人。

可是，腊月二十八那天的早上，陈家旺却突然不见了。绳子扔在地上，断开的地方像是被什么咬过，上面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